第131章 羊肉攤
東市，一家露天的面攤。
說是攤檔，其實占地頗大，地方也收拾得挺干凈。因攤主燜羊肉做得好，不少客人慕名而來，長年下來也算是東市一景。
寫著“羊肉”兩個大字的布幡下，蕭令儀一個人獨(dú)占了張方桌。她拿起筷子，一臉悶悶不樂地夾起一塊滴著醬紅色湯汁的羊肉，放進(jìn)嘴里。
然后，嘆了口氣，“唉……”
如今蕭家只能用一團(tuán)亂來形容。
自那位五殿下引來一個孟溪之后，她前腳才踏出府門，姨母蕭明堂就把她和蕭端宜兩人叫進(jìn)書房，鐵青著臉好一通審問之后狠狠教訓(xùn)了蕭端宜一頓。如果不是姨父聞訊從后院趕來死活攔住，姨母手里那根藤條肯定就抽到蕭端宜身上了。
這時候還護(hù)著兒子的姨父在前不久被鳳后傳召進(jìn)宮，回來的時候氣到連話都說不出來，到現(xiàn)在還躺著起不來。
她哥端宜之前對著親娘的斥責(zé)還能梗著脖子抗辯，姨父氣病了之后也沒了聲息。如今整日關(guān)在自己的屋子里一聲不出，連她都不肯見了。
蕭令儀又夾了一塊羊肉，愁眉苦臉著塞進(jìn)嘴里。
如今整個蕭府都被一片愁云慘霧籠罩著，下人們都不敢大聲說話了。要不是她怕雪上加霜，她情愿住到客棧里也不想回蕭府。
這一切，能怪誰呢？
對著那位說什么“蕭家最好想清楚要不要得罪我”的五殿下，蕭令儀起初也有點(diǎn)反感�？稍谖缄柼幜四敲葱┤兆酉聛恚嬗X得李鳳寧是個挺好的人。
蕭令儀事后想想，當(dāng)時除了李鳳寧以勢壓人之外，的確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而在渭陽征集船只船婦和借糧的時候，事后給兵士撫恤給百姓補(bǔ)償?shù)臅r候，如果不是她頂在前頭事事都朝自己肩上扛，隱島剿匪也不可能那么順利結(jié)束。
沒有她，當(dāng)今圣人哪能知道“蕭令儀”是誰？更不要說親口贊她武勇，又賞下御馬來。
蕭令儀想起馬廄里那匹神駿非凡的三花馬，心里就一陣發(fā)熱。可早春微涼的風(fēng)一吹，她心情又沉重起來。
平心而論，她心底也在埋怨她哥。
都到京師了，干嘛不回家？就算嫌家里規(guī)矩大想在外頭賃房子住一陣，什么屋子賃不起非得跟個陌生女人同住一屋？還一住一個月，最重要的是，叫五殿下看見好多回！
換到她自己身上，知道未婚夫君做出這樣的事來也要不高興，何況人家還是皇女？
偏生她哥還像沒事人一樣，回寧城傳話之后又去了渭陽。這不明擺著跟人說，他就不是個安分人，就愛像個野丫頭一樣朝外跑么？
蕭令儀一面想，這事?lián)Q到自己身上也必得鬧到把婚退了不可，一面卻又覺得要真退婚了她哥就太可憐了。姨父倒是暗示過，希望她借著以前的關(guān)系去跟五殿下好好說說，蕭令儀每回都是支支吾吾落荒而逃。
她倒是可以對李鳳寧說她哥比她聰明多了，說他能讀書有見識，可人家是要娶夫郎又不是招幕僚，要聰明見識干什么。但是要說她哥貞靜賢淑、文雅端方，蕭令儀又覺得也實在太虧心，她張不開那個嘴。
“唉……”
蕭令儀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那么難吃？”一旁突然有人搭話。
蕭令儀一抬頭，居然是個認(rèn)識的，“曹璉？你怎么也來安陽了？”
站在她獨(dú)占那張方桌邊的，是看上去二十出頭的女人。這人單看著倒不覺得胖，可旁邊但凡隨便站個人就能發(fā)覺她比別人大上那么一圈。她臉長得圓潤，一雙眼睛卻并不顯小，只一笑起來看著就非常討喜。
卻正是燕州寧城魏王府的主簿曹璉。
蕭令儀因為瞞著家里練武，所以常常到外頭館子里加餐，連著幾回碰上就認(rèn)識了。此時在安陽的東市看見她，自然十分意外。
“大小姐。”曹璉拱手草草行了個禮，然后眼珠子就朝蕭令儀面前那碗燜羊肉看過去，“我聽說東市羊肉出了名的好，怎么竟然很難吃嗎？”
“羊肉？”蕭令儀愣了下才反應(yīng)過來，她坐了個手勢示意曹璉坐下，“不是。我心里有事，吃什么都沒味道了。對了，你怎么也來安陽了？”
曹璉本是笑呵呵的，看著那碗羊肉幾乎能用雙眼放光來形容。此時聽蕭令儀一說這個，臉上笑容不變，“大約是嫌我老曹吃得多，叫魏王殿下趕出來了。”
“��？真的？”蕭令儀呆愣了一瞬，卻沒想過去疑她的說辭，她猶豫了一瞬，“其實也好吧？至少不用日夜對著那個李鸞儀了。你現(xiàn)在是去吏部等輪候？”
曹璉聽她這么說，笑意更深，“大小姐不用擔(dān)心，魏王殿下好歹紹介了個地方給我，活還是有得干的�！彼f著，另從筷筒里拿了干凈筷子，從碗里夾了塊羊肉放進(jìn)嘴里。然后她眉頭一皺，回頭喊了聲，“老板，再來碗熱的，都涼透了�！�
“是嗎？”蕭令儀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就好。”
“大小姐不問是哪里嗎？”
“京師的哪個衙門嗎？”蕭令儀想了想，也無甚頭緒，“不過這下你可偷不了懶了吧？”
“哪里，我也以為現(xiàn)下要忙的，”曹璉頗有得色，“誰想居然還比之前輕省。”她樂呵呵地說：“那點(diǎn)事其實每天花上一刻鐘功夫就頂了天了，但是我磨嘰磨嘰，大半天就過去了。”
這樣……算好嗎？
蕭令儀正不知道怎么回答，無意間眼角瞥見到曹璉后頭站了個人，她抬頭看去頓時一呆，“五，五殿下？”她一邊說著，一邊站了起來。
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后面還站了個的曹璉本想回身的，待聽到蕭令儀那聲稱呼，驚得張大了嘴，“啪嘰”一聲夾的羊肉都掉到桌上了。
頭上布巾身上棉衫，怎么看怎么是個尋常人家年輕姑娘的，卻正是李鳳寧。她手里提著個挺大的包袱，對著終于注意到她的蕭令儀極之自然地一笑，“令儀，你也來這里吃羊肉么�！�
“誒？啊，是啊�！币蛑依锬屈c(diǎn)事，蕭令儀看見李鳳寧之后，總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么事一樣渾身不自在，連表情也僵硬了起來，跟著問了句傻話，“呃，殿下，殿下也來吃羊肉么？”
“楊老板——”李鳳寧卻像是沒發(fā)現(xiàn)蕭令儀的尷尬似的，只揚(yáng)聲喊了一下，也不問過她們兩個便徑自坐下了。她手里的包袱朝地上一放，“哐啷”幾聲，里頭好像有什么金鐵一類的東西，“我有點(diǎn)東西想賣了，所以到東市來看看有沒有合適的鋪子，順便過來坐一坐�！�
蕭令儀見李鳳寧坐下，也只好訕訕坐下。她一轉(zhuǎn)頭，正要向曹璉介紹，卻不知為什么曹璉的表情看上去更像干笑，“曹璉，這位是……”
“大小姐不用介紹了，我如今正是跟著這位做事。”曹璉說著，便朝李鳳寧一低頭以為見禮。
跟著李鳳寧？
蕭令儀看一眼李鳳寧，見她毫無反對的意思，便知是真的了。她頓時一喜，“那真是該恭喜一下了。”
蕭令儀在燕州寧城長大，自是知道寧城的魏王府里是個什么光景。魏王再好，也抵不過李鸞儀的可怕，再說她自在渭陽跟著李鳳寧剿過匪之后，就一直對她頗為感佩。既然打心底里認(rèn)為這的確是份好差事，她這一聲恭喜也就十分真心誠意。
只她說得認(rèn)真，聽的兩個人卻表情各自不同。李鳳寧是微微一笑，曹璉卻更加苦惱了。
李鳳寧彎著唇角，“前兒蒙大姐姐賜字，令儀叫我謹(jǐn)安就好，也不用叫什么殿下不殿下的，聽得我渾身不舒服�！彪S后她看了眼一旁的曹璉道：“曹璉，你也是。”
蕭令儀也不是個會瞻前顧后的，她只覺李鳳寧笑得通透輕爽，看著不像口是心非的樣子，便點(diǎn)頭應(yīng)道：“謹(jǐn)安�！�
她這干脆的樣子顯然對了李鳳寧的胃口，只見她眼睛微瞇出一個看來更加親切的笑，“我在安陽親戚多朋友卻少，令儀你要是得閑，多去我那里坐坐如何？軍器監(jiān)那邊有校場，連騎射都可以練�！�
那笑容里隱隱約約仿佛有些什么東西，只是蕭令儀一聽到“校場”和“騎射”哪還顧得及其他？頓時一疊聲地答應(yīng)下來。
不一時，那一直縮在火爐旁的老板居然沒叫伙計，而是親自捧著一只大盤子過來了。她人沒到，烤肉的香味卻已經(jīng)飄了過來。待她把盤子朝桌上一放，只見烤成金黃色的羊肉還在“茲茲”輕翻著細(xì)小的油花，那股熱騰騰的香氣卷裹著孜然的味道，簡直能勾得人垂涎三尺。
蕭令儀看一眼對面的曹璉，見她直勾勾地看著羊肉，眼神都不對了的樣子便有點(diǎn)好笑。
“鳳小姐，不知道今天您會來。”一把年紀(jì)的老板搓著手，“今天早上那頭羊的羊腿只有這些了。下回，下回您早點(diǎn)說一聲，我留最好的肉給您�！�
“你說的啊�！崩铠P寧說，“那下回我不客氣了�！�
李鳳寧這么說老板卻十分高興，連聲答應(yīng)著才去了。
“五，謹(jǐn)安……”看得一旁的蕭令儀十分吃驚，“居然認(rèn)識這里的老板？”
“其他地方不好說，整個東西兩市再加安陽內(nèi)城，哪里有什么好吃的我都知道。”李鳳寧一咧嘴，頓時多了幾分稚氣，“令儀你愛吃什么盡管說，我?guī)闳ゾ褪橇��！?br />
這邊蕭令儀還沒答話，一旁的曹璉倒是接了口，“此話當(dāng)真？”
李鳳寧微微訝然看了眼曹璉，“當(dāng)然�！彪S后她一指桌上的烤羊肉，“乘熱吧。楊老板尋常都不肯做的，涼了味道就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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