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七章,龍神冢
樂正則音從慕青鳶的別院出來以后,發現本該在門口守著的墨容情不見了蹤影。他早就料想到她不會放過任何一次到人間的機會,便也不覺得著急,與禾希龍冶告別后便到附近的鎮上去走走。
不像已經變成鬼魂的墨容情,不再能被人看見,則音因為半人半鬼的體質,仍舊能像個普通人一樣行走在大街上。只不過離開這喧囂的人世太久,他又有些不習慣這被人盯著的感覺了。
經過一家糖人鋪的時候,他停了下來。
巫丘城人來人往很頻繁,近期又時常有修仙之人路過,店鋪的老板也是見過世面的。但有個容貌如此出眾的人站在自己的攤子前發呆,他很難忍住哈喇子不掉下來。老板笑瞇瞇地開口問:“這位客官要買糖人么?”
樂正則音凝眉,神思飄忽。
“這位客官您不買糖人么?”老板換了個問法。
則音回過神,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抱歉地一笑,道:“可以做一個風火輪么?”
“風火輪?”老板驚訝不已,果然容貌出眾的人品味也是很出眾的,他笑呵呵地點頭,“風火輪有什么難的,客官您稍等啊!”
則音微笑著點頭,在原地等待片刻后,才發現自己沒帶人間的銅錢。冰糖風火輪倒也不貴,可因為一個風火輪失了顏面就有些不合適了。難辦之際,老板已經把風火輪做好,遞了過來。
則音正想著要不要把袋子里的一疊巨額面值的冥幣給老板抵押,一只纖細的手將他面前的風火輪拿了過去。
則音側首,看著身邊無聲無息出現的人。
她一身黑衣,戴著斗笠,斗笠外籠著一層深色的紗巾,將面容完全隱藏。她身材瘦長,烏黑的頭發簡單地束在背后,渾身籠罩著清冷而疏遠的氣息。她纖細的左手拿著冰糖風火輪,而布滿傷疤的右手遞出了幾個銅板,她開口,嗓音尖細:“我買了。”說罷,她沒有抬眼,徑直離開了糖人鋪。
老板尷尬地沖則音笑了下,說:“客官,我再給您做一個?”
“不用了。”樂正則音眉頭深鎖,緊緊盯著女子的背影。
這種異樣的感覺很陌生。
他曾游歷人間十多年,大江南北見過的人不在少數,也許是因為天煞孤星的關系,他表面上不在意,內心卻珍惜所有和他有過交集的人,所以但凡有過一面之緣,他都能記住對方的容貌,雖然可能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雖然看不見她的樣子,但她的氣息她的聲音都很陌生,他應當不曾見過。
可是,他仍舊大步追了上去。
沒走幾步,那女子就不見了蹤影。他嘆了口氣,忽聞路旁酒樓的二樓里傳來一聲高呼:“漂亮公子,漂亮公子!”
樂正則音抬頭,,一個紅衣打扮的年輕人提著包袱從二樓一躍而下,向則音行了個禮,道:“公子可還記得我?”
則音訝異地看著他,點頭道:“你是青煙閣的總管明珠。”
明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什么總管,我只是個小廝罷了。青煙閣突然關門大吉,閣主消失不見,我都急瘋了。我想上銀潭嶺找人,可那通天道我卻上不去,白瞎在閣主身邊練了多年的功夫!后來我拖了好些人,才問到閣主的下落……哎……”說起慕青鳶,明珠難掩傷感。
“閣主,你不必太過擔心。”則音安慰道:“你是來找閣主的?”
“是是是……可把我急壞了!哦對了,你聽說了么?青煙閣關門以后,近日有人在擎暘城青煙閣舊址上開了一個叫什么春秋會的東西,每月都會展出各樣的神兵利器,劍譜武經,甚至奇聞異錄,有好些是我們閣主的藏品!不知怎么竟然落到了他的手里……那個混蛋……”明珠咬牙道。
則音揚起眉,問:“春秋會?我離開此地已久,倒是不太清楚。那春秋會是什么來頭?”
“你不知道?這些天傳得沸沸揚揚的!不過那春秋會好像一夜之間冒出來的!那會長非常有錢,私藏也很豐富,尤其收藏了許多神兵,是閣主都沒有找到的,比如墨家刀會打制的縛血戢,千殞錘,都是遺失了好久的東西!”
“墨家刀會?”則音一驚,“你可知那春秋會會長的名字?”
“知道,可奇怪了,叫巫代容。”明珠道,“公子可知道閣主在哪里?”
“你沿著這條路一直走到盡頭,右拐十步有個小別院,就是了。”則音給明珠指了路,便與他告別了。
循著方才女子的氣息,他走了幾步,卻又停了下來,喃喃自語道:“巫代容,烏黛榮,是你,墨玄華。”
墨容情不見,想必也是聽到春秋會的消息,前去擎暘城了吧。
如此看來,他也有必要跑一趟擎暘城了。
思及此,樂正則音轉身往北而去。
拐角處,黑衣女子目送他離去,垂下了捏著冰糖風火輪的手,上面的糖衣已經有些化了。她隨手就將它塞給了路邊的小乞兒,黯然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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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宣與緋九離在陵地附近走了好久,都沒能找到任何可疑的痕跡。
“再往北,就到小島中心了吧。”緋九離說,“我們還要往北走么?此地并沒有可疑的氣息。興許作案者已經離開?”
墨宣抬頭望天,月亮已經升起。他明白緋九離心中的擔憂,卻搖了搖頭,道:“你可能感受到此地地脈流動?”
“地脈流動?”緋九離跳了挑眉毛,“不能。”
“仙島很大,桓之所有的勢力都散落在陵墓以南。這陵墓以北卻一點人煙也沒有,不覺得奇怪么?”墨宣說。
“奇怪。”緋九離答,“可我們得回去了。”
墨宣側首瞟了緋九離一眼,她神情認真。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她也是這么認真地看著他,說,我知道我脾氣很臭,但我會努力做一個好娘子的,你可不許負我。
一點也不像平日里懶散的她。
“你盯著我看也沒用,我不往前走了。”緋九離轉身便走,卻被墨宣一把抓住了手臂。墨宣說:“此地有神力匯聚,十分蹊蹺,必須探查。你要是不和我走,是要留我一人么?”
緋九離納悶地回過頭:“你不是很喜歡單獨行動?”
“是啊。”墨宣說,“可你已經說了要和我一起走的,現在折返就算是拋棄了。”
“拋棄?!我拋棄你?!”緋九離瞪大了眼睛,“這是什么話,聞所未聞。”
話說出口,她立刻翻了個白眼。怎么感覺她很倒貼似的,雖然當年也是她勾引在先。
“所以你來是不來?”
“可你要是發病了怎么辦?”
“我不會傷害你。”他說。
緋九離啞言,對墨宣完全無可奈何,只得冷著臉繼續跟著他。
夜色越來越沉,她的憂慮也越來越深。但在見到叢林后大片神跡遺址時,她已經來不及憂慮其他了。
如此巨大的殘垣頹壁,她一輩子都不曾見到過。
這一片廢墟,比銀潭嶺七座仙島加起來還要巨大。
她第一次覺得自己竟然如此渺小,更不敢相信容桓之避世的仙島上,竟會有這樣一片風景。
七根倒塌斷裂的巨型石柱上雕刻著七條不同模樣的龍。
墨宣瞇起眼,從石柱中間穿過。緋九離只覺得他走得沉穩,卻不想他一眨眼已經到了廢墟的中央,在一個圓形的祭臺前停下。九離連忙追了過去,卻跑得氣喘吁吁,不由惱怒自己的無用,懷念起當年做狐妖的日子了。
“這是哪里?”她看著那祭臺,不禁問道。
墨宣沉默很久,才說:“龍神冢。”
“龍神冢?”
“又稱龍神壇,龍族升天的地方。”墨宣抬頭,仰望明月,道,“與鳳凰神一樣,龍族也是神族,且是天地間最高的神族。誕生于人間,消散于人間。”
“消散于人間?”緋九離驚問,“難道不是升天去了上天界?”
“上古時期多發戰爭,龍族已經幾近全滅了。僅有的龍族確實去了上天界,比如龍冶太子便是龍族的傳人。但有傳聞……”說到這里,墨宣欲言又止。
“傳聞什么?”
“龍族升天后,人間戰亂常年不斷,龍首為救蒼生,化身為人,卻自此失去了消息。有傳聞他被人類屠殺,龍靈灰飛煙滅了。龍族與陰鬼族都有長生不死之能,故而他們一旦死亡,便沒有輪回的幸運了。”
“人的貪婪和忘恩負義又不是什么稀罕事,你看樂正凡,你看我,不都是活生生的例子么?”緋九離道。
墨宣聽她說得淡然,問道:“那你為何還想做人?”
“我還是愿意做人。”緋九離說,“哪怕不能永生,所以我不喜歡修仙,你幫我和嶺主說說唄?”
“自己去。”墨宣別過頭,有些不悅。她曾經說過想要天長地久,原來并不是真的天長地久。
心里有些浮躁,眼睛也漸漸開始痛了。
“可龍神冢為什么會在這里呢?作案者的目標難道和龍神冢有關系?”緋九離想不明白。容桓之選擇這里作為葬妖會的理由和龍神冢有關系么?
墨宣沒有回答,他的眼中已經流淌出黑色的血。病發的速度比他想像的要快太多!難道是因為……
墨宣神色大變,他明知自己只要心神不穩,體內魔氣便伺機爆發,而此地匯聚龍族神力,與他體內的魔氣相克,他——不該來此的,可只因不能放任真相從眼前溜走,他太疏忽!
“墨宣?”緋九離見狀,大驚失色,“你……”
“離開!”墨宣喉嚨間發出一絲低吼。
突然,祭壇與石柱相互感應,七道神力齊齊攻來,緋九離被震離廢墟,而墨宣被神力圍困,七竅流血,痛苦地嘶吼了起來。
“墨宣!——”緋九離焦急大喊,卻近不了身。
而就在這時,遠方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悲慟怒嚎。緋九離驚然回頭,看向來時路。
“容桓之……”
那是容桓之的聲音。
他回來了。
墨宣有救了。
她一路狂奔到海邊,卻見容桓之跌坐在沙灘上,渾身顫抖,輪椅倒在一邊,他身旁是無數葬妖會弟子的尸體,緋九離還沒有來得及將他們安葬。
容桓之兩眼發紅,一手死死按著胸口,一手死死摳著泥沙。
“容桓之……”她低喃,遠遠站著,竟然一時不敢靠近。
他牙關緊咬,面容因為仇恨與悲痛而變得扭曲。
慘白的月光之下,一地尸骸中,他的身子因為滔天的憤恨與悲慟而顫抖,他的眼淚奔涌而出,喉頭滾過一聲聲痛苦的嗚咽,卻沒辦法嚎啕出聲。
可恨吶!可恨吶!!!
他一路祈求不要發生這一切,這一切只是禾暻的恐嚇,可在看到眼前成堆的尸骸時,他終是承受不住!
他仰頭恨恨地瞪著月亮,驀然吐出一口血,倒了下去。
“容桓之!”緋九離飛身向前扶住他。他的面色比月光還慘白,方才那驚世駭俗的仇恨已經從他的臉上消失,只余呆滯的表情。
緋九離看到這一切,突然想起當年皇城被攻破時的滿腔的無力與恨,又想起自己在天權殿犯下的罪孽。那時的容桓之,痛苦不會比現在少吧。她想安慰,卻覺得自己好像沒什么資格。
容桓之倒在她胸口急促地喘息,緋九離猶疑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又想起當年,她跪在須陽門外三天三夜,大雨滂沱時,只有容桓之來了,為她擋去暴雨。
她這時才明白,當你在痛恨在厭惡一個人時,他的笑是譏笑,他的關心是諷刺,你看到聽到的都是自己心里的魔障而已,而他對你的關心你看不到,你也想不起來。
“對不起……”她低聲說。
她什么都沒能做。
他突然想起什么,伸手化出一張琴,坐直身子沒命地彈奏了起來,他的手指也在顫動,連連錯了好幾個音,他用力地拍住琴弦,錚得一聲響,把緋九離嚇了一大跳。他又飛快地彈奏起來。
緋九離原本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見他臉色越來越白,頓時明白了過來。
“沒用的!”她低聲道,“此地沒有殘留的鬼魂,應該是鬼差已經把魂都領走了……”
容桓之卻好像沒有聽見,絕望的神情卻無比堅定,好像只要相信,他們就都能再活過來。他撥弦的手越轉越快,指尖已經破了,他額角滿是冷汗,唇角流淌出鮮血,然而縱使徒勞,他也不愿停下。
“夠了!”緋九離忍無可忍,一掌打飛了他懷里的琴,琴弦瞬間斷了數根,容桓之被打斷,怒瞪緋九離。
她道:“人已走遠,你不但救不回來,還會把自己的命搭進去。”
容桓之盯著她,艱難地吐出兩個字:“禾暻……”
“禾暻?是他做的?”緋九離聽到這個名字,訝異道,“我在陰鬼界見到了妖王禾希,據她所說,禾暻已和妻子退隱……”
容桓之的眼神微閃,重復道:“禾……希……”
“對,禾希,妖王禾希,禾暻的女兒,頭發是淡金色的,你流落妖界的時候可有見過她?……”
容桓之顫抖的身子突然停住了。
沒有,他從沒有聽說過這個人。
腦中突然浮現了一個可怕的想法……難道說……
“你先……休息一下。”緋九離扶著他,內心千百糾結。墨宣還等著營救,可現在的容桓之,又能做些什么?
容桓之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神焦急,話卻說得無比艱難:“黃……”
“黃寶寶沒事。”緋九離安慰道,“我和墨宣在陵墓中發現了她。只是扶凌已經……”緋九離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陵墓……”容桓之一急,“棺……材……”他痛苦地皺眉,卻發現自己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緋九離的臉色也變了,顯然也是發現了這一點,她說:“棺材空了……”
容桓之頹然垂下了手。
沉默好久,他突然開始低笑,笑著笑著,他便放聲長笑。直到整座仙島上都回響著他凄厲而絕望的笑聲。
他,輸了。
“我會想辦法把你的仙骨找回來的。”緋九離扳過容桓之的身子,認真地說,“這一切最初都是因為我,我害你流落妖界,我害你遭遇了這一切,所以我一定會救你。但是……但是……”
容桓之定定地看著她,等著她后續的話。
她欲言又止,卻還是說了出來:“請你先救救墨宣。”
容桓之眼睛驀然瞪大,緋九離繼續說:“他被困在北邊的龍神冢……”
容桓之聞言,面色頓時又慘上了三分,他緩慢而困難地說:“只……是……幻……象……沒有……龍……”
緋九離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轉身沖回到廢墟所在,卻只見一片空地,沒有殘垣頹壁,沒有龍柱,沒有祭臺。
也沒有墨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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