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六章,木槿花 3
陰鬼界的地脈源泉陰澤和陰皇行政的浮英殿都在紫郢都地勢較高的正北方。出了紫郢都一直往東北而去便是與人間接壤的陰陽一線天。人間流傳的奈何橋,輪回井也都在東北角,但紫郢都的居民大部分也都居住在中央地勢平緩的地方,所以人間對紫郢都的子民來說是十分遙遠的,更不用提紫郢都以外的居民了。
離開浮英殿后一直往南行,地勢越來越低。邢無克緩慢地走在紫郢都的街道上,時不時能聽到街旁有人在小聲議論著他。
他并不以為意。
他離開陰鬼界太久了,回來后就直接去了牢獄。關于他的流言蜚語自然不會少。街道上也不乏有人前來向他行禮的,他只淡淡地應了。
一直走到紫郢都的西南方,人煙越漸稀少,穿過狹長而古老的石橋,盡頭是一片巨大的環形廢墟。那是曾經的十八層陰鬼地獄,用以折磨罪行多端的鬼魂。
千年前陰皇重建紫郢都,將陰鬼地獄移出了紫郢都,這里便廢棄了。偶爾會有居民來此地游覽,但自邢無克出獄之后,這幾天便再沒有人來了。
邢無克出獄后,并沒有回到前任邢相的住宅,而是在這廢墟住了下來。
他穿過一層層空蕩的石路,走下臺階,直到廢墟的最深處。他推開厚重的石門,面前是小小的泥石房,陳設簡陋無比。
他坐上只夠一個人勉強躺下的石榻上,蜷身躺下。他早已習慣胸腔內撕心裂肺的疼痛,伸手捂住心口,額間冒出絲絲冷汗,耳旁有笑聲銀鈴般悅耳,仿若就在身邊,又仿若過了千年。
——無克,你說,這把刀好看么?
“你身子不好,別整天舞刀弄劍。”他喃喃。
猛地睜開眼,是誰!!
他還在石屋里,他又恍惚了。他伸手去觸摸石榻的邊緣,那里有五個清晰的指印,深得讓堅硬的石床都變了形。
手指合上指印的瞬間,他的心又歸于平靜。
他回到了這里。
“阿月,我回家了。”他低語。
胸口突如其來一陣劇痛,邢無克悶哼一聲跌下床,他一掌擊向自己的心口,表情陰狠:“該死!——”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人影飛速破門而入,攔下了他的手,道:“若自殘能解決問題,你何不自毀靈臺,這樣你與須陽劍靈就不需要這般互相折磨了。”
邢無克無力地握住來人的手,喘息道:“陰皇……”
陰澤琊按住他的頭,將真氣源源不斷輸入他體內,邢無克胸口翻江倒海的疼痛瞬間被壓制了。邢無克面色慘白,他調了調氣息,道:“多謝陰皇相救。”
“不必謝我。”陰澤琊站起身,環顧了下四周發現除了石榻沒有可以歇腳的地方,于是他便坐了上去,銀白色的頭發垂到了地上,他說,“聽說你沒回丞相府,我便猜測你來了這里。”
邢無克恭敬地站到一旁。
陰澤琊抬眼瞧他,說:“我們很久沒好好談話了。”
“您和樂正……陰澤梵也很久沒說過話了吧。”他冷冷說,“那些敘舊的話,就別多說了。”
陰澤琊揉了揉眉毛,一笑:“人間散漫慣了,都不記得什么叫分寸了。”
邢無克的臉色瞬間又難看了幾分。
陰澤琊抬手拂去衣袍上的塵土,道:“我與你說過很多次,人間的事情少插手。你插手越多,身子就會越差。你非但不聽,竟然還引須陽劍靈上身,簡直胡鬧。須陽劍靈屬性純陽,和你相克,他在你體內每多待一刻,你的壽命便縮小一刻,你要這樣折磨自己到何時?”
邢無克不語。
“陰鬼界有陰鬼界的原則,我派你去人間,不是讓你去破壞萬物秩序的。”陰澤琊道。
“若陰鬼界當真不理俗事,又為何要與妖界結盟?陰皇若是遵守規則,又為何給了墨容情例外?”邢無克道,“微臣這些年盡心盡力幫著妖界,也是為了維護陰鬼界的立場。但您的原則,微臣卻越來越不懂了。”
陰澤琊挑了挑眉毛,沉默片刻,說:“我承認,墨容情是一個例外。”陰澤琊的眼神飄向屋外:“我想知道她那樣堅強的意志,和這嚴苛的世界與變幻的人心掙扎相斗,究竟能改變什么。”
邢無克說:“所以您將她放出陰鬼界是么?”
“聽說,最近有人重振了墨家刀會。很有意思不是么?”陰澤琊說,“她承諾我會放下過去,但我知道她沒有喝孟婆湯。我想看看她要如何放下。”
邢無克訝異地皺起眉。
陰皇在人間的眼線,究竟有多少?
“陰皇何不親自去人間看看?”他問。
“我討厭人間。”陰澤琊說,“你卻樂不思蜀,還招了一身麻煩。你是沒有辦法將劍靈從自己體內剝離的,但世上通曉此法的人并不多。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幫你。”
邢無克搖了搖頭:“不必。”
“你執意如此,想必是因為人間尚有牽絆。”陰澤琊嘆了口氣,“也罷。無克,我知道你很現在很想到人間去,我就給你這個機會。”
這倒沒有出乎邢無克的意料。從陰皇放他出獄的時候他就知道,他很快就又要離開這里。他問:“想讓微臣做些什么?”
“我要讓則音留在陰鬼界,你去斷了他別的念想。”陰澤琊說,“別讓任何人動搖他。”
“別的念想?”
陰澤琊從袖中掏出一幅畫,遞給邢無克:“他時常在院子里對著這幅畫發呆,想必畫中女子對他意義非凡。”
邢無克展開畫卷的瞬間,渾身一顫。
畫中女子帶著面紗,只露出了一雙眼睛。而那雙眼睛,他如何也忘不掉。
“微臣遵旨。”
“此外還有一事。”陰澤琊道,“妖王稱,禾暻和麓沉劍靈退隱山林了,你怎么看?”
邢無克唇角微微抖動,看向陰澤琊腰間的古劍,道:“陰皇何必明知故問?”
“你繼續去找。”陰澤琊的眼神暗淡了下來,“一定要找到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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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桓之死死盯著眼前的木槿花,握著輪椅的手青筋暴起。
他永遠也不能忘記,那個黑暗骯臟的房間之外,無聲盛開的木槿花。
那是他最恥辱與痛恨的時光,而那些不堪回首的畫面里,都有美麗的木槿,在他最疼痛的時候給他的生活帶來一絲希望。
從妖界逃出之后,他便將對木槿花的記憶一同埋葬了。
不想再見,不想再回憶起來。
縱使知道自己什么都忘不掉。
“只是庭院主人種了花而已。”他對自己說,不必大驚小怪。
就在這時,融珣砰得一聲推開了門。
容桓之的心隨之一顫,不去看融珣的表情,他調整了下氣息:“怎么了?”
融珣久久不語。
容桓之不得不抬起頭,看向他。他眉頭緊鎖,眼中滿是不忍與悲痛。這眼神,容桓之很熟悉。五百多年前,入了魔的緋九離幾乎滅了整個天權殿的時候,所有人都這么看著他。
他痛恨這樣的眼神!!
“從東海飛來了白尾鳶,是九離放出來的。”融珣低聲說。
容桓之渾身僵硬。
融珣的聲音越來越輕,容桓之已經再也聽不到,只看到他悲憫的表情。
不可能!!容桓之悲慟而憤怒地閉上了眼睛,下一刻便消失不見。
屋內只余融珣重重的嘆息,和羽逢漸漸平穩的呼吸聲。
天漸漸黑了。
蒼白的月光下,容桓之穿梭在樹林中,一路向東疾行,只恨不能再快一些。臨出門時,扶凌說想陪他一道來巫丘城,他卻只想單獨走走,也怕扶凌萬一遇上緋九離,兩人鬧不愉快,便將扶凌留在了東海。
他已經失去過一次,他經不起再一次的打擊了。
然而為羽逢療傷耗費了他大量精力,他已是疲憊萬分,加上心神一亂,更是難以集中注意調動能為駕馭這笨重的輪椅。
就在這時,一道修長人影擋住去路。
淡金色的頭發披散在白衣之上,他回過頭,碧綠的眸子帶著一絲冷笑:“又見面了,容桓之。”
容桓之猛地停下,死死盯著眼前人,兩手死死握拳。
“你在發抖?”來人冷笑,“你怕我。”
容桓之咬牙切齒地念出他的名字:“妖王禾暻。”
“你還記得我。”禾暻說,“那你還記得我救過你么,你是如何報答我的!”
“救我?”容桓之的眼神中瞬間蓄滿了恨,“讓我變成如今的模樣?是救我?”
“你被帶進妖都的時候,已經只剩最后一口氣了。若不是我幫你脫胎換骨,你如何能活下去!”禾暻厲聲道,“那些折磨你玷污你的家伙,我也已經處決了。你是怎么報答我的?我費盡心思打開了妖界大門,你卻聯合魔界將它重新封印起來,成立葬妖會,屠殺我流落人間的子民!”
容桓之仰天長笑,道:“哈哈哈哈哈哈……你救我?你不過是想試驗一下煉妖爐,創造活的武器罷了,無恥至極!”
禾暻瞬間上前,俯視輪椅上的容桓之妖冶而疲倦的臉:“活的武器,說得倒是不錯。也多虧你處處逼迫,我的新武器,非常好用。”
容桓之臉色剎那間變得灰白。
“天權殿主,葬妖會總督,我來給你送行。”禾暻道,“自我了斷吧,我會給你一個體面的葬禮。而今日的東海,不會留下一個活口。”
容桓之聞言,垂下了頭。
片刻后,他放聲大笑。同樣的話,他曾經對流焱宮主玉妉說過。他也是這么做的,殺了她,滅了人間的妖族殘黨。
他不曾考慮過那些妖是否無辜。
他也從不曾后悔過。
只要立場不同,就沒有永遠的和平。短暫和平需要的代價,又是否值得呢?魔族不會因為與神族和親而對神族感激涕零,也不會因為鳳凰神容的犧牲而不再是魔。他們一邊紀念鳳凰神,一邊將他這個神魔之子當作牲禮祭獻給所謂的和平。仙與妖,也永遠不可能真正和平共處。
暗流涌動之下,有人謀,有人動。他容桓之有今天,早就預料到了。
一聲怒號,三口劍立現空中,直直殺向禾暻。
禾暻閃過攻擊,冷笑:“現在的你,不是我的對手。”
容桓之不愿再多說,只作這最后一戰。久積的仇怨,全在這一戰中爆發。兩人錯落交手,為復仇,為信念,為搏命,孰對孰錯,早就沒有意義。
“殺你,只需三分力氣——”禾暻催動強大妖氣,化成萬千風雷劈下,他要容桓之無處可逃!
突然間,一道浩然刀氣掃來,平妖氣,破風雷,黑夜變白晝,曜日照九天。
少年昂首而來,刀鋒直指禾暻:“殺他,需問我。”
而就在禾暻與少年交手的瞬間,容桓之已經不見蹤影。
放任容桓之從眼前逃走,禾暻怒上心頭,而眼前少年有幾分眼熟,卻不記得在哪里見過這號人物。
少年的眉宇間有七分純凈,三分肅殺。如此實力,假以時日,定為刀劍之巔。
碧綠的眸子微微閃爍:“報上姓名。”
“銀潭嶺,薛牧。”他道。
原來是他!
銀潭嶺主十分看重的少年人,他怎么會在這里?
唯恐銀潭嶺主出現,妖王冷冷一笑,道:“英雄出少年,此言非假,幸會。”說罷,妖王化光而去。
薛牧仍站在原地,直到滿林的妖氣散去,他才收刀離開。他一路向巫丘城走去,眉頭深鎖,十分苦惱,喃喃自語:“這個味道,怎么這么熟悉?”
摸著鼻子走了好久,突然恍然大悟,道:“啊,是妖王禾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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