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緋九離
赤硫山的雪,紛紛揚揚飄了一整夜。等天亮的時候,地上的積雪厚得幾乎沒過膝蓋。
緋九離的紅色長袍已經破得不成樣子,她單薄的身影在漫天銀白里走了一整夜,似一枝紅梅,脆弱易折。她小巧精致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濃密的睫毛下是毫無神采的烏黑眼珠,但她的下巴卻始終高傲地抬著。她走得極慢,或者說她只是在踉蹌著挪動而已,□□的雙足早已僵硬。她終是體力不支,跌倒在雪地里。紅色長袍在身下鋪散開,似盛開的花瓣。她掙扎著抬起頭,看向天空。
好藍,和她家鄉的不一樣。
她張了張口,想要嘗試著從喉嚨里撕扯出一些聲音,卻只感到火燎一般的疼痛。胸口撕裂的刀疤,像破了的洞,嘩嘩地灌著冷風。她伸手抓了一把雪,塞進嘴里,艱難地咀嚼,吞咽。她大口呼吸,仿佛要將周圍的空氣全部納入肺腑才能善罷甘休。
“哈哈哈……咳咳咳”她冷笑,連帶著一陣猛咳。
她竟然還活著。
過了許久,她閉上眼,沉沉睡去。
睡夢中,她聽到腳步聲,有人在她耳邊說:“放下吧……”
再次醒來的時候,她被溫暖的懷抱包裹著。定睛一瞧,是一個約莫七八歲的男童。他生得極其漂亮,雙眸清澈,眼下一點朱砂,唇角含笑。緋九離在那純凈的靈魂中她看到自己殘破不堪的身體,蜷縮成團。
“真是漂亮的小狐貍。”男孩兒輕輕撫摸著她的頭,“你怎么傷這么嚴重呢?我回去讓爹爹救你,他可厲害了!”
她蹭了蹭男孩兒柔嫩的手掌,那是冰天雪地中所有的溫暖。
男孩兒叫樂正則音,住赤硫山附近的一片槐樹林中。
在男孩兒和他父親的照料下,她的身體漸漸康復。
則音是個很溫暖的孩子,為了讓她好生休養,特意交代了阿爹養的貓,捉來的老鼠要留給生病的她。
但作為有品格的狐妖,安能以老鼠果腹?倒是則音阿爹養的幾只雞,頗為誘人。
每每昂首闊步經過雞圈時,那幾只小雞嚇得毛發豎起的模樣,讓她頗有成就感。則音和小雞仔玩得不亦樂乎然后被阿爹揪回家的樣子,也讓她覺得很寧靜很溫暖。她仿佛回到了小時候,貪玩被夫子抓了,告到父皇那里去。
則音的阿爹樂正凡是人間難得一見的美男,清逸俊朗,溫潤和煦。她仿佛可以在他身上看到則音長大之后的樣子。
樂正則音總體上來說是個乖孩子,但仍舊免不了貪玩。他像大部分這個年紀的孩子一樣,總喜歡和泥巴過不去,這一點她是很難理解的。則音玩泥巴的時候,她就在一邊刨雪,則音堆雪人的時候,她就去廚房偷胡蘿卜。日子過久了,她心里一直堅硬的某些東西,就漸漸融化了。
而自從有了紅狐的陪伴,樂正則音在外頭玩得越來越野,阿爹要喊十幾遍開飯,他才肯依依不舍地和她回家去,氣得樂正凡幾次都揚言要把她煮了喂貓。
轉眼數月過去。
她前五百多年人生幾乎都浪費在赤硫山烤火了,如今才正式開始適應起做狐妖的生活。她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趴在窗臺上等則音來喂她,下午跑到門前的院子里曬曬太陽,和白貓兄弟爭搶地盤。她嘗試使出美人計,可惜那白兄弟絲毫不為所動,即便她把則音阿爹做的美食貢獻出來賄賂它,它也不過淡淡翻過白眼。不久以后她知道了它的身份,不由為這段時間的行為追悔莫及——這里暫且不談。到了晚上,她會躲到樹林里去,練練功,運動一下。數百年的折磨讓她很難幻化出人形,加上那一夜在雪地里走了太久,寒氣入肺腑,她現在虛弱得連個小嬰兒都化不出來。她倒不是很灰心,能再有感受一下這大地萬物的滋養,她已經感恩戴德了。
她想,就這樣在這里永遠住著吧。讓她放掉過去,和則音,阿爹一起,重新感受一下家的溫暖。
某個春暖花開的日子里,她終于成功地在樹林里幻化出了人形,興奮地繞著槐樹們飄來飄去,卻被晚歸的樂正凡逮了個正著。她像個被捉奸的大家閨秀,尷尬地不知所措。倒是樂正凡先化解了這詭異的氣氛。他放下背后的簍子,走上前,笑得溫文爾雅:“我道是哪里來的美人,竟是顧盼傾國的九離姑娘……這些日子在我家吃好喝好的,也肥了不少,不妨接受我一個小小的請求,權當回報救命之恩?”
緋九離的眼神瞬間暗了下來。她短暫的無拘無束的快樂,就要結束了。
沒想到則音的爹還是個隱世的高人,只是不知是敵是友。
于是她揚起笑臉,含情脈脈幽幽問道:“不知阿爹何方大仙?”
“能叫出你名字,自然是故人。”樂正凡挑了塊干凈的地兒倚著老槐樹坐下,拍拍身旁的地兒。緋九離默默坐了過去。樂正凡從袖子里掏出一壺酒,徑自小酌了起來:“我等你很久了。”
九離小心臟一抽,這話鋒不對,她驚慌瞪眼:“我心有所屬了!”
樂正凡翻了個白眼,掩嘴笑,“我沒打算給則音再找個娘。”
緋九離松了一口氣,盯著樂正凡的酒壺,兩眼直了,發起饞來。樂正凡見她的注意力完全被美酒吸引,便將酒壺收了起來,拿出標準的阿爹口吻:“大病初愈,不能沾酒。”
九離心中不樂,陰陽怪氣地說:“阿爹有何指教?”
“你還記得五百多年前在赤硫山被審判的場景么?”
她沉下臉,不語。
“刺穿你胸口的那柄劍,叫禍天,陰間至邪之物……”他繼續說道。
她打斷他:“我當然知道,禍天劍千年前被銀潭嶺封印在赤硫山,是維系陰陽兩界平衡的關鍵之物。”
樂正凡緩緩說道:“當年若不是你喚醒禍天劍靈,借禍天之力血洗仙山銀潭嶺,興許你也能免去這五百多年的苦楚。”
緋九離不語。
“將你封印在赤硫山鎮守陰陽兩界平衡,是上仙當時能做出的不得已的萬全之策。”樂正凡繼續不緊不慢地說著。
“過去之事,休得再提。”九離難掩怒意,“你究竟是何人?”
“我的臉,你當真認不出來么?”樂正凡湊近九離,頓時一張美男的臉就貼上了九離的鼻子。
九離盯著他看了好久,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最終還是搖搖頭,道:“不認得……”
樂正凡失望極了:“我們曾經通力合作,并肩殺敵……”
緋九離大驚失色:“禍天劍靈!……”
“終于想起來了。”樂正凡佯裝欣喜捂著心口,繼續說,“銀潭嶺那一戰之后,我不愿回去,在人間游蕩多年。期間我一直很小心,躲避著銀潭嶺的追殺。則音出生的時候,引起了銀潭嶺的注意,我為了讓他娘順利生產,不得不引開銀潭嶺的追兵,沒想到,則音他娘還是難產去世了。我不放心則音,正巧你在赤硫山的五百年封印還差七年,我便求他們再給我七年時間,等則音大一些,我再離開。”
九離不語,無奈。堂堂禍天,廢天地,滅生靈,翻手為云覆手雨,竟落到如此田地。
樂正凡大抵也是覺得自己有些落魄,又掏出了拿壺酒,大口喝了起來:“我也該兌現我的承諾,回到我該回的地方去。因我的貪戀這人世的美好,害你在赤硫山承受烈火焚燒的痛苦,是我對你不住。”樂正凡的道歉很真誠。
緋九離擺擺手:“不怪你,這是我的罪。”
“九離姑娘真是善解人意,其實我也覺得罪不在我。”樂正凡見她客氣,也就蹬鼻子上臉耍起賴皮,“你看,為了照顧你,我每天起早貪黑多不容易,我走以后,可否請你代我照顧則音,到他成人?”
九離想想,自己的命是則音撿回來的,也吃了樂正凡幾個月的口糧,欠了人情總是要還的。雖然她沒自信能做娘親,把他拉扯大應該不是問題,拉扯成什么樣就不在考慮范圍了。
“則音的性格像他娘,溫柔善良,是個好孩子,只是我身上陰邪污濁之氣太重,害了這孩子,導致他天生命格兇煞。則音無辜,縱然你有萬般不愿,還請你,應允我。”樂正凡的笑不容拒絕。
“命格兇煞?”
“放心,他目前還不至于對你造成威脅。但千萬不能讓則音造殺孽!然而一旦殺人,就難以回頭了。他殺人越多,兇煞之氣越重,否則,怕是會給你帶去災禍。如果到了無可奈何的時候,還請九離姑娘以自保為重。”
九離思忖許久,將他手中的酒壺奪來,一飲而盡,道:“我許你,若是他有朝一日傷害到我,我就去赤硫山找你算賬。”
樂正凡開懷大笑:“我等你!至禍天命盡,陰陽相容,我也能再入輪回,與則音的娘重逢。”
再次走在這山道上,緋九離的心境很復雜。
被火焚燒的煎熬,她片刻也不愿意再回想,所以她不想再向前了。她看著前方樂正凡蕭瑟的背影,停下腳步。樂正凡回過頭,知她心中所懼,便道:“不必相送了。”
緋九離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道歉:“對不起,你本在禍天之中沉睡,若不是我,你不必經歷這些。”
樂正凡笑容儒雅:“不必抱歉,相反我很感激你讓我有機會遇見她。”
緋九離走上前,抱住樂正凡:“好兄弟,保重。”
樂正凡輕輕推開她:“好姑娘,我要為了則音他娘守身如玉,你這樣投懷送抱我很為難的。”
九離揮揮手,道:“接下來的路你自己走吧,則音也該醒了,我回去看看。”說罷,她轉過身,沿原路跑開了。她只覺得有股悲傷在膨脹,在叫囂,原諒她自私地逃開。
樂正凡看著她的背影,輕聲道:“跑遠一些,永遠別再回來這里!”
直到那一抹紅色在視野中消失,他望向天空,這么美。這是他最后一次,看見這人間的天空,呼吸這人間的空氣。
他深吸一口氣,大步走向他的歸處,仿佛再無留戀。
緋九離一路向槐樹林跑去,卻在百丈之外停下腳步。
空氣中彌漫著血的味道。
她向前走了幾步,那鮮血的味道正是來自則音住的小屋!
想起樂正凡的告誡,緋九離頓時一陣心驚,暗叫不妙,她一眨眼地沖進木屋,冰涼的地面上躺著一個山賊模樣的魁梧大漢。他的腰上插著一柄斧頭,鮮血流了一地,滲進土里。
這血腥的畫面,讓她的身子止不住地顫抖,她感到自己身體里的一部分在蠢蠢欲動,這是復仇與屠殺的快感,她再熟悉不過!
勉強穩住心神,她急忙轉過身,高呼:“則音!樂正則音!……”
緋九離遍尋小屋都不見則音身影。這時,白貓跑到了她的腳邊。
緋九離一把揪起白貓:“則音在哪兒?”
白貓一爪抓向她的臉,緋九離側首避開,將白貓甩向地面。白貓在落地的瞬間變成了一名形容枯槁的青衣男子。他冷笑:“一夜未歸,還回來作甚?”
緋九離看見他的臉,震驚當場,她強壓怒氣:“是你!”
“緋九離,我在赤硫山附近等了你幾百年,現在你身體康復了,跟我回流焱宮,你娘在等你!”
“想都別想!”緋九離握緊拳頭,“邢無克,你只需要回答我,人是則音殺的么?”
邢無克冷笑:“是。”
“他一個孩童,怎么可能殺一個山賊?!”
“禍天血脈中流淌的殺性,是避不掉的。”他聲音冰冷,讓緋九離更加憤怒。
“別再說了!”她低喝,“則音在哪兒?!”
“你當真準備好了么?”
邢無克陰冷的表情讓她不寒而栗。緋九離望向他冰冷漆黑的雙眸,而他接下來的話,她沒有回答。
槐樹林間,一個小男孩神色呆滯地走著。
“阿爹……阿爹……”男孩兒喃喃自語,身上沾滿了血跡,他嚇壞了。
緋九離遠遠看著,終于緩緩走上前。
然而,她在十步之外停下,眼中一片陰云。既造殺孽,兇煞的命運一旦開啟,任誰都無法扭轉乾坤。
“緋九離,這關你什么事!”她問自己。
驀然,她轉過身,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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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路走著,努力想要克制自己的情緒,可是她腦中卻不停地交叉閃過那倒在血泊中的人影,和則音呆滯的表情。
禍天說了,以自保為重!她不必覺得愧疚!
放下……放下……她必須控制自己的情緒,否則又會釀下一場悲劇!
可是這種感覺太熟悉了,她覺得全身的血液都開始燃燒!
血染大地尸橫遍野的場景一幕幕在她腦中閃過,讓她頭痛欲裂。耳邊響起凄厲的哭嚎,那是萬千厲鬼向她索命的聲音!
血,尸體,讓她興奮……
而那些聲音,讓她恐懼……
她的雙手曾經沾滿鮮血,她的雙足曾經遍踏尸體。
她痛苦地捂住雙耳,怒吼:“滾開!!我不是妖,我不要殺人……你們不是我殺的!!”
沒有用,無論她怎么喊都是無用。沒有人會相信她!
“我不是!”她嘶吼,“走開……你們走開!”
她走得跌跌撞撞,拼命揮動著手臂,像是要驅趕糾纏不休的惡魔。
驀然間,胸口的傷疤再一次變成撕心裂肺的疼痛,將她淹沒。
終于,她凄厲地長嘯,鮮血剎那間從美目中迸出。她揮舞著利爪,向山下走去。
緋九離,鑾國的最為嬌寵的公主,驕縱任性,不知人間疾苦,不知人心險惡。她遇見了世間最美好的男子,傻傻地讓一個人撐滿了她的心,她曾在萬眾矚目下許下誓言,若能換他傾心,她愿傾盡所有,直至地老天荒。可她等來的,卻是國破家亡。
他們說,狐妖禍國。
那時候她想,她怎么可能是狐妖呢?她一定是被人陷害了!可是沒有人愿意相信她。她不在乎別人信不信,只要他還愿意在她身邊,像以前一樣,牽起她的手。
她發了瘋一樣的想要證明她的清白,最終癡狂入魔,殺人無數。
愛情,親情,友情,通通背叛了她。連她自己都背叛了自己。
罪孽既已造成,再解釋,也沒有用了。
她真的是一只狐妖啊,她也應了那些人的栽贓,她真的殺了人,太多人。
山間的一處小屋里,少婦躺在榻上,懷抱著幼女,擔憂地看著窗外。女孩兒輕輕撫摸母親的淡淡的眉毛,道:“阿娘,爹爹怎么還不回來呀。”
少婦幽怨地嘆氣,道:“你爹爹去樹林里給咱們找吃的了。都怪娘身體不好,只給你爹爹增添負擔。”若不是為了她們母女倆,她爹又何必去做山賊?
女孩兒沒明白娘在說什么,只知道她很悲傷。
突然她聽到了窸窣的腳步聲。她歡快地從娘親的懷中跳下來,跑去給她的“英雄”爹爹開門。
還沒到門口,小木門砰地一聲大開,一陣陰風灌進。女孩兒水汪汪的大眼看著門口一席紅袍的美艷女子。她從來沒有見過這么漂亮的大姐姐,不禁看呆了。
可是,她的眼睛是血紅的,她的神情冷峻。
病床上的少婦微微直起身:“姑娘……?”
緋九離看著幾步外的小女孩兒,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我叫申屠宛。”女孩兒有些害怕,又有些羞澀,大姐姐太漂亮了!
“我找對地方了呢……”緋九離輕笑:“宛宛,我好冷啊,可以進屋么?”
女孩兒聽到這話,忙笑嘻嘻地走出屋子去拉緋九離的手:“大姐姐先進來坐,我給你倒杯茶。”
緋九離反手握住女孩兒溫暖的小手。申屠宛被她手掌刺骨的冰涼嚇到,慌忙想抽開手,卻被緋九離死死扣住。她語調詭異:“宛宛,你爹爹殺過很多人呢知道么?”
少婦聞言,腦中劈過一道驚雷,她心頭一凜,大喊:“阿宛快跑!”
女孩兒被她話嚇到,卻怎么也掙脫不開。
緋九離突然仰天大笑;“你爹死了,罪有應得!可他死了,卻害了和我最親的孩子,毀了我得來不易的安寧!你說,這筆賬,我要找誰算?……”
“阿宛快跑啊,是妖怪!!”少婦高喊,卻下不了地。
“妖?”緋九離仰天長笑,瞬間,整座小木屋燃起了熊熊烈火。
“娘!——”女孩兒驚叫。
“別急,你們一家會團聚的。”緋九離一把提起女孩兒,將她扔進了沖天烈焰。
“爹——娘——”申屠宛只覺得滿身滿面都疼,眼前除了火光什么也瞧不見。她每走一步,火焰就會撲面而來,將她包裹。
她無助地站在原地哭喊。有沒有人來救救她,有沒有人來救救娘!爹爹啊,你在哪里?
“阿宛,阿宛!”少婦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阿宛跑啊!!”她下不了地,只能在一旁嘶喊。
女孩兒哭著想要逃出去,卻只能在火光中看到門外女子,一身紅袍在漫天大火的映襯下無比的美艷妖嬈,這張美艷絕倫的臉,女孩兒一輩子都忘不掉。
緋九離靜默著,佇立著,如同修羅一般,等待著兇猛的火舌慢慢將眼前的一切吞噬殆盡。她聽著少婦凄慘的尖叫和女孩兒恐懼的哭喊,無動于衷。她就站在門口,女孩兒每嘗試著往外走一步,她就在她面前再添一道烈火。她要她恐懼,要她絕望,要她在這恐懼和絕望面前無處可逃!
緋九離的表情陰鷙狠毒:“我祝愿你在這里死去……否則,你將永生擺脫不掉樂正則音的命運!愛他所愛,傷他所傷,為他痛,為!他!死!”她惡毒的詛咒助長了火勢,轟的一聲,屋梁坍塌。
“緋九離!你在做什么?”邢無克突然從天而降,一把扯過緋九離的手臂,“你方才特意問我那山賊的姓名,就是為了復仇么?為何殃及無辜?!”
緋九離情不自禁大笑,笑得淚流滿面。
“你瘋了!!你清醒一點,你要再像五百年前一樣么?殺多少人你才夠!殺多少人才能讓你不再覺得委屈?!”邢無克高聲叱問。
“不關你的事。”緋九離冷冷地甩開邢無克的手,“你只管回流焱宮復命,告訴那個女人,她拋棄我的那一刻,就已經死了。”
她拂袖而去,脆弱的小木屋,在她身后瞬間傾塌。
緋九離胸口的刀疤,像是一個大洞,她單薄的身體被忽忽灌入冷風。她的心里也有一個洞,沒有人能填補。
許久之后,她清醒過來。
“我又殺人了。”
大顆眼淚沿著臉頰滾落。她深吸一口氣,擦干眼淚。已經殺了人,哭也沒有用了。她轉身向槐樹林走去。槐樹林中,則音蹣跚地走著,像是被世界遺棄了,小小的身子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卻仍懷抱著一絲希望在努力尋找著他的親人。他只知道自己犯了錯,爹爹該生氣了,他不敢哭,不敢鬧,不敢大力地呼吸,他小小的心臟像是掉進了冰窟,他只想快點找到爹爹。
孤寂的月色下,他在漆黑的林間摸索著,每一步都像踏在萬丈深淵的邊緣。
突然,他瘦小的肩膀上搭上一只冰涼的手,他驚懼地回過頭,卻看到一個如玉般美貌的緋衣女子。他被輕輕擁入懷中,他在她身上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緋九離抹去他臉上的眼淚,“你不用害怕,那欺負你的山賊已經死了,他的家人我也已經處理了,不會有人來尋你報仇。從今往后,便是我照顧你,我討厭男孩子哭哭啼啼的。”
牽起男孩兒的手,向山下走去。這個地方,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可以拋棄過往,也可以拋棄良知,更可以拋棄承諾。只是這孩子,她拋不下。如果她沒有喚醒禍天該多好,那樣樂正凡就不會在人間過得這么窩囊,那樣則音就不會出生,更不可能有這難逃的厄運。不,如果,她沒有出生,該多好。
她這輩子,渾渾噩噩,造孽無數,活著也是疲累。
她最后望了一眼赤硫山的方向,那里,禍天樂正凡將承受萬年烈火焚燒的煎熬。
他的兒子樂正則音,將會面臨最殘忍的命運。
克親,害友,絕恩,斷義,一生無愛。
而她緋九離,什么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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