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用時代久遠這種理由，真的解釋一所大學將它公然掛在墻壁上的行為嗎？

        如果是在平時，他可能不會深究下去，選擇相信這種模糊不清的說法，但是剛剛這場案件的唯一幸存者，指引他來到這里，閱讀這份須知。

        威爾森警長整理好思緒，用審視的目光看向莫雷夫人，再次說道：“夫人所說的這個故事，我作為崗特斯人很清楚，因此反而有個問題想問詢夫人。阿伐特斯和羅林夫婦的事件，發生在一六□□年九月，密斯托克大學成立的時間，我雖然記不太清楚，但應該相距這件事發生的時間很近，請問夫人這封信件是什么時候貼上的？”

        莫雷夫人一愣，十分坦白的說道：“我不太清楚這個，需要查找記錄。”

        威爾森警長點了下頭，轉身對走廊入口的警員喊道：“杰克，你陪莫雷夫人去找下資料�！闭f完他又看向莫雷夫人，“我就在這里等您回來。”

        莫雷夫人跟隨杰克警員離開，威爾森警長就靠到墻壁上，望著對面的玻璃框。

        如今失蹤的學生還未找到尸體，只留下地下書庫的血跡，雖然找到尸體才是當務之急，但任何線索都不能放過。

        地面上的光斑隨太陽西斜而變得暗淡。

        莫雷夫人回來得很快，杰克警員一直跟在她的身后，送她走進回廊里面。

        “警長先生，是一七四六年。”

        莫雷夫人把手中的文件遞給威爾森警長，威爾森警長接過后，翻閱了起來。

        一七四零年，安德魯·菲利普斯正式成為密斯托克大學的第五任校長。因為大學的不斷發展，原本位于圣壇山的校舍無法容納數量增多的教職員工和學生，他便著手開展學校搬遷工作，同年在紐蒙特州的研討會上結識作為贊助人的奧恩·德雷特伯爵，兩人相談甚歡，德雷特伯爵決定贊助菲利普斯校長的學校搬遷項目，出資建成包括奧恩圖書館在內的一眾大學建筑。

        奧恩圖書館作為新校區的標志性建筑物是規模最為重大的，它于一七四六年正式落成，菲利普斯校長為感謝德雷特伯爵的捐款寫了這封信，并派人把它貼在墻壁上，直到今天也未曾取下。

        威爾森警長合上文件。

        校長信件是一七四六年所寫，距離阿伐特斯和羅林夫婦事件發生的一六□□年足有五十七年，也就是過了半個多世紀。

        可真夠久遠的。

        威爾森警長把文件還給莫雷夫人，開口問道：“一個大學校長突然在感謝信里提到五十多年前的小鎮怪談，還用如此鄭重的語氣和方式，你不覺得荒唐嗎？當時是有什么事件導致這位校長舊事重提嗎？”

        莫雷夫人搖頭道：“我應該沒有聽說過這種事，或許馬歇爾館長知道，他對圖書館工作一向比我們清楚，只是……您知道的，他和格麗克教授應邀前往德蘭大學，目前不在崗特斯鎮。”

        威爾森警長點頭，他上午與馬歇爾館長通過電話，知會了圖書館發生的事，并詢問有誰知道地下書庫開門，馬歇爾館長配合的提供了員工信息，很是詳實細致。

        “我這就去聯系馬歇爾館長�！�

        威爾森警長對莫雷夫人點了一下頭，就讓守在長廊入口的杰克警員去送莫雷夫人回去，自己則走到尼爾的身邊，與他并肩坐在同一個長椅上。

        他又一次問道：“克乃西特先生，你還其他要告訴我的東西嗎？”

        尼爾搖頭。

        威爾森警長嘆氣，眉宇間顯露出疲憊，站起身說道：“那我送你回去�！�

        尼爾跟他走出圖書館。

        夏日微風，送來了少見的涼爽，圖書館四周的警員還在認真勘察著圖書館的每個角落，試圖判斷出在地下室行兇的人是圖書館本來就在圖書館里面，還是從圖書館外面闖進去的，以排除工作人員的嫌疑。

        可惜都是無用功。

        德雷特伯爵的雕像在向所有人致意。

        尼爾路過碎石墻上的野薔薇，蜜蜂留下無序喧囂，他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

        威爾森警長摸出一只煙點燃。

        從圖書館到柯林斯公寓，需要經過密斯托克大學的中心廣場，旁邊就是著名的科學樓和政法樓，眼下學生們正在做演講，人群時不時的交頭接耳，慷慨激昂。

        “在過往的三百年時間里，他們與我們一同趕走了殖民者，一同建立了新國家，一同贏得了無數場戰爭的勝利，他們卻沒有享受道跟我們一樣的待遇，反而備受歧視，在阿爾尼亞，甚至有人不讓他們上公交車而開槍，去他的種族隔離制度！”

        “先生們，朋友們，請在這里留下你們的名字。我們要向校董會提出第五次正式申請，讓列夫人享有進入大學求知的權利�！�

        人群像是被夏天弄得沸騰了，吶喊聲像潮水一樣涌動，揮霍著青年們的熱情。

        太陽一閃，恍如膠片定格。

        尼爾回望著這寂靜轟鳴，感知著只有他一個人的恐怖，在人群邊緣走過。

        這是一個盛大的年代，許多場靜悄悄的革命在孕育，但都與他沒有關系，他正如同一具慘白的浮尸，蘆葦叢中沉睡著腐爛，直至崇高的歷史長河將他遺忘。

        對嗎？

        尼爾想追求沉沒的星星。

        柯林斯公寓。

        威爾森警長在樓梯前停下，尼爾推開宿舍的門，客廳空無一人，椅子倒在地毯。

        保羅還沒有回來。

        他躺在床上，閉上眼睛。

        盡管身體呈現出一切恐懼的癥狀，都在驅使著他理性的潰散，可除卻昨晚迫在眉睫的生命威脅外，他沒有任何害怕的地方。

        他已經換過一個世界。

        這個世界可能就是存在著隱藏在平常之下的東西，而且這個世界的人，從圖書館兩份時代不同的須知上看，已經對這些東西有基本的認知和了解，甚至是相當的制約手段，只不過是尼爾自己不知道而已。

        他現在的身上存在的問題，并不是沒有解決手段，下面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去找。

        去哪里找也是有眉目的。

        挖掘校史，或許找狗也是一個辦法。

        所以他對于現在的狀況并沒有特別的恐懼害怕，可是這個世界在逼他恐懼發瘋。

        或者說，

        這個世界認為他該恐懼到發瘋了。

        尼爾不禁有些焦躁。

        他已經錯過了整整兩節課，如果不能盡快解決現在狀況，可能會錯過更多的課。

        蘭德大學和密斯托克大學同時向他發出錄取通知，選擇密斯托克就是因為大學為他提供全額獎學金，免除所有費用，除本專業外，他可以去上其他專業的課，不用再出任何額外的學費。

        歷史系一周只有三個小時的課程，其余的時間都留在閱讀書單和寫作業上，所以他又報了英格索爾語和意大利語兩門課程，作為實用技能來填充自己的時間。

        今天按照計劃，他應該上午去英格索爾語，下午去上意大利語的課程，結果就只能躺在床上，虛度著光陰。

        “啊……”

        尼爾牙齒不住顫抖，眼球腫脹，像是窒息瀕死，焦慮感讓他難以平靜，反而隨著神經末梢與體內恐懼結合，加劇瘋狂降臨。

        他猛然起身，拉開床頭柜的抽屜，上下翻找，拿出一瓶氟乙普多，倒出自己也數不清的藥片塞進嘴里才感覺到舒緩。

        尼爾從地上起來，躺回到床上，緩緩閉上了眼睛，讓藥劑在體內作用。

        陽光漸漸暗淡了下來，安靜的公寓大樓漸漸有了聲音，尼爾就在這細碎的聲音中進入了緩緩感受到平靜，沉穩的睡去。

        那是什么東西墜落的聲音。

        從某個高處垂直墜落，似乎在外面房間的地板上，也似乎是在他頭頂的天花板上。

        通過鋼筋，水泥，釘子或者橡膠。

        尼爾選擇睜開眼睛。

        少見的輕松縈繞著他，四周房間沒有任何變化，卻是也是天翻地覆的變化。

        純白一片。

        桌子是純白色的，柜子是純白色的，椅子是純白色的，天花板上的燈也是純白色的，地面墻壁更是純白色的。

        仿佛是個純白的世界。

        他坐在床邊，試著回想昨晚地下書庫發生的事情，從沒有工作證的工作人員到安全門前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連余光所窺見的黃褐色指甲都清晰地出現在腦中，沒有絲毫的凝滯和……痛苦。

        豁然開朗。

        尼爾決定站起身，去圖書館找威爾森警長，卻忽然一愣，他的腿變成紅色。

        不只是腿，他的全身都是一塊紅色的物體，像是玻璃一樣鮮艷，但看起來也很脆，就是一碰就會碎掉的那種脆弱。

        尼爾走到鏡子前，想認真的觀察一下自己，世界卻突然開始了褪色。

        不，染色更恰當。

        整個人也仿佛陷進某種深淵一樣。

        瞬間，尼爾又睜開了眼睛。

        鼻尖縈繞著一些藥，昆蟲肢體，蠟燭的氣息，似乎還有什么芳卉精油。

        他正對著天花板那盞鍍銅水晶吊燈。

        尼爾抬起手，遮住晃眼的燈光，他的雙手確實與過往并沒兩樣，原來是一場夢。

        不對！

        不對！

        尼爾猛然坐起身，低頭看向床下地毯，草藥蠟燭的氣味不是半夢半醒的幻覺，床邊果然擺著草藥，精油，蠟燭，燃燒的昆蟲肢體，以及不知名的一些金器和符號。

        古老的神秘儀式。

        屬于泛靈論，發源于舊石器時代的中期或晚期，衍生了許多原始崇拜的神靈。

        尼爾不禁眨了下眼睛。

        他發現自己現在的腦子像剛剛的夢中一樣輕松自在，昨晚的回憶清晰依舊，那種跗骨之蛆似的恐懼消失不見，□□的不受控感也徹底無影無蹤。

        可是誰把這些東西擺在這里的？

        那個夢和它們有關系嗎？

        尼爾望向了臥室通往客廳的木門，他知道一切就等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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