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說白川行宮的溫泉甚是奇妙，慕老頭子雖然人不怎么樣，品位倒還是不錯。方才有個小宮女過來請示，說百花苑的溫泉席已備好，問你是否要過去享用一番。”白羽緊隨我進了房間，一邊念叨，“也不知這個溫泉席是個什么鬼，聽起來好像不錯，要不要去開開眼？”

        “你不怕被煮便去吧。反正我沒這個興趣。”我怏怏答道，“去喊幾個人，抬些熱水來，我泡個澡便好。”

        “什么？來到這溫泉之鄉，不去泡溫泉，反而上來洗熱水澡？你也太無趣了吧，真是。”白羽抱怨著，我扶了扶額頭盯著他看，不說話，他終是曉得自個兒又有些討打，便閉了嘴，乖乖替我喊人去了。

        作為回報，百花苑的流水席便讓他去享受一番。

        打發完侍者，我脫去外衣坐進熱水里，一股子透心的暖意緩緩包圍過來，渾身的疲倦與不快也在那一刻消失得干干凈凈。許是多日奔波的緣故，實在有些乏了，便閉上眼開始養神。

        一縷清甜的安神香緩緩燃著。

        漏鐘滴答滴答緩緩計算著時間，水溫逐漸變涼，夜過半，門外人影寂寥。卻不知何時，靜得有些蹊蹺。

        一陣淺風透過窗縫猛地灌進來，燭光晃了一晃，隨即恢復正常。

        我猛然驚醒，卻見屏風那面立著個修長的身影，手持一柄長劍款款而立。

        “誰？！”我拍著盆沿一躍而起，裹衣、取劍、出鞘……幾乎一氣呵成。劍氣穿破屏風斬斷燭火，屋內一片漆黑，唯有劍光與人影匆忙相接。

        屋外一眾侍者倒地昏迷，此時也無法呼救。來訪者并未開口說話，抬劍便接過我的招，與我對打起來。木盆被劍氣擊碎，水淌得到處都是，兩劍交錯，擊打出水花，反射著點點月光，增添了幾絲寒意。

        對方并未出殺招，一招一式都透著試探，我亦不敢現出實力，只是越來越好奇為何他的招式我都能接得住，我的擊打他也毫不費力接的恰到好處，直到兩劍碰撞，刺啦滑至劍柄，我們不約而同幾乎同時奪了對方的劍柄，這才歇了打斗。

        一面窗戶被打落，月光照進來，我握著那柄陌生的劍有些愣神，微微月光下，看著那張熟人的臉開口問道：“這是什么？”

        “月破。”他淡淡地開口。

        “什么意思？”

        “送你。比柴刀好用。”慕天寧依舊言簡意賅。我微微皺了眉：“這是你的意思還是周國的意思？今日見我，為何假裝不識？”

        “時機未到。”他淡淡答道。

        我輕笑，對他的回答尤其不滿。我本以為兩年的相處，雖算不上同門情誼，但至少經歷過黑熊那遭，怎么著也算得上過命的交情了，誰曾想，我懷著私心冒險來赴這鴻門宴，這廝竟然假裝不認識，且親眼看著他的父親和二叔在宴席上對我生吞活剝，簡直冷血無情。

        “我自己有劍！”如此想著，我一賭氣便將劍丟回給他。誰知他接過劍，瞧了瞧，卻突然揮劍刺向我，一抹寒意停在我的脖子處。

        “你這般輕敵大意，后面的秋獵，會吃虧。”他道，“一年前師父尋到玄鐵，為我鑄劍，剩了些材料，順道做給你的，不必放在心上。”

        “你到底什么意思？”我有些惱怒。

        他收起劍，將劍投入劍鞘，丟給我：“其一，提醒你一下，不要忘了，這次的秋獵一定是提前設計好的陷阱，你小心提防；其二，這次我和師傅，站你這邊，十六州的事情，不用擔心。”

        “你們什么打算？”

        “順水推舟。最后一場比賽是野獵，你記得親自上場，到時候我們聯手釜底抽薪。”

        “你們想要什么？”

        “國主之位。”他干脆回道，“你可想過，燕北十六州本就已經掌握在周朝手里，他們本不需如此大費周章地讓你承認，等你想起討要時再耍無賴也是可以的。如此請君入甕必有陷阱。”

        “什么陷阱？”我皺了皺眉。

        “借刀殺人。”他淡淡道，“原本父王和慕天兆暗中籌謀最后一日殺你，再把罪名嫁禍到我頭上，讓我退位給慕天兆。父王老了，做事越發糊涂。該讓賢了。”

        “那替我謝過慕二爺。”我拿過劍，干脆謝過。慕天寧愣了愣，似乎要說什么，卻又住了嘴，緩了會兒道：“夜涼，早些休息。”

        說罷便轉身離開，夜幕中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地消失不見。

        我裹了裹身上的濕衣服，倏地松了口氣：幸好易容的妝發未來得及卸掉，保留了男子的樣貌，否則恐怕明日就要震驚朝野了。只是，不知為何，再見慕天寧，總覺得有些失望，卻又在意料之中，本就沒那么熟悉罷了。

        冷月，依舊無聲。

        “臥槽，什么情況？！”院外突然傳來一聲驚呼，我回過神卻見白羽一身狼狽、衣衫不整地出現在門口，正瞧著院子里橫七豎八的“尸體”們驚呼，我皺了皺眉，歪著腦袋問：“你不是去百花苑享受溫泉席了么？怎么像是被劫色了一般？”

        “可不就是差點被劫色！”白羽踮著腳避開地上躺著的人，往這邊跳過來，嘴里一邊抱怨，“那個慕老頭子簡直沒安好心！什么百花苑，簡直百妓園還差不多，我還以為是什么風景優美百花齊放的溫泉池呢，誰知道，到了那里上百個袒胸露ru的女人在池子里候著，嘖嘖嘖，那景象簡直人生噩夢！”

        他義憤填膺地繼續嚷嚷：“你都不知道啊，那群女人簡直如狼似虎，一見面就撲過來，趕都趕不走，我白羽的一世清明啊，可憐就這么平白遭污，真是人間慘案！怎一個慘字了得！雖然這些美人各有千秋，但我白羽是這樣的人？侮辱人不是？”

        我盯著他臉上及脖子上的唇印瞧了會兒，又瞧他三分憤慨七分得意的模樣，猜想這貨十有八九是打算來敲詐的，便趕緊拔腿撤。

        豈料剛轉過身，身后便傳來一聲哀嚎——“陛下，臣這是算工傷，精神損失也是受傷…”

        “……”

        我站住腳，忍了忍，都說這輩子成一家人，不是前世有恩來報恩，便是前世結仇來報仇的。我想，我上輩子大概殺了這貨全家。

        “你瞎么？”我拿劍指了指地上躺著的那些人道，“沒瞧見朕似乎剛剛遇刺？”

        “你覺得我們來論一論工傷，還是失職為好？”我話音落，白羽突然咳嗽了幾聲，沖著院門外一邊喊一邊走：“白行止啊，這就是你的失職了啊？好端端的陛下怎么會遇刺呢……”

        我同情地望了眼山下營帳處駐扎處的燈火，此時那處隱隱傳來練兵的聲響，想來盡職盡責的白行止這一夜該是一夜無眠的節奏。

        我踢了踢地上的宿衛軍總指揮秦商，秦商很快蘇醒過來，看著一地狼藉，大驚失色，跪地告罪，我擺手：“無礙，去將其他人喊醒，今夜之事，暫時不要聲張。另外，派人去通知白將軍一聲，讓他寅時帶著秋獵的名單、獵場地形圖過來找朕一趟。”

        “是！”秦商領命告退。

        寅時，夜深。

        我穿衣起身，命人點起燭火、泡上一壺熱茶，靜坐以待。

        無時，門外準點響起敲門聲。白行止、白羽、季白如、秦商一同到達，秦商小心將門合上，白行止展開地形圖，就某塊區域一指道：“明日開獵儀式的地點在白川平原的點兵場。”

        季白如展開一沓紙，一一解釋：“明日秋獵第一天，為開獵儀式，周國會在點兵場點兵，主要展示其騎兵操練。第一天的比試為賽馬，一共分三場：奪旗鳴鼓、障礙跑和野馬馴服，彩頭為齊淵、高貢、北塔三個州，周國與滄國都善騎射，開局就是一場硬仗。”

        “白將軍，此行隊伍中可有擅長騎術的人？”

        白行止取出一張名單：“西北營中倒是有不少善騎者，但路途遙遠趕不上，好在先前子午之亂時有一支精銳西北營騎兵受罪王宇文誕的蠱惑，加入叛軍，宇文誕死后，這支軍被罰入洛丘營做苦力，剛巧這次全部隨軍前來，大概還有一百余人，這三十個是隊伍中的核心，騎射、武藝、人品均不錯，很得人心。”

        “奪旗鳴鼓需要十二人上場，講究團隊作戰，且要熟悉周滄的軍隊作戰模式。這三十人中哪些人帶過營隊？哪些與周滄交過手？”我皺眉問。

        白行止取出筆，在紙上圈了個名字——陸北。

        “此人是這支叛軍的指揮官，這支軍隊里的本是西北一些江湖人士，受陸北影響，投軍西北營打算報效祖國，子午之亂中滄國數次趁火打劫都是陸北帶軍擊退的滄國騎兵。只可惜陸北個性耿直，功高蓋主，被西北營的上級忌憚，屢次打壓不得志，一百多人在軍隊里頗受窩囊氣，陸北急于為這些兄弟鳴不平，這才答應宇文誕的請求，加入子午之亂，企圖賭一個前程。”

        “叛軍可信么？”季白如有些擔憂，“罪王宇文誕失敗，陛下登基，這才導致陸北帶著這百余人在洛丘營吃了些苦頭，此次讓他們出力，怕是會有怨氣。”

        “其實陸北也沒有選錯。”我道，“陸北有鴻鵠之志，他所做的選擇都是為了替信任他的人搏一個前程而已，我二叔宇文誕是個有魄力有能力的人，只可惜運氣不行。他給不了陸北的，朕可以。”

        “陸北可以賭。我們也可以賭。”白羽贊許，“如若取勝，你打算許他們什么？”

        “明日三州的都指揮使一職如何？但看他們自己能得到幾個。”

        我招呼季白如上前：“替朕草擬手諭，傳達陸北，讓陸北按照明日的三場比賽自行安排人員，明日三州，能取得幾州，朕就給他們幾州，朕會封陸北為三州的總指揮使，三州州指揮使由他陸北推薦，他所帶的百余人可分別配軍駐扎三州，為國效力。”

        “這招可以。”白羽笑道，“一石二鳥，既可以招安陸北為陳朝效命，又可以將這一百余人的團伙分而治之，防止其再次叛變，屆時百余人分散到三州，再加一些咱們自己的人身居要職，軍政分而治之，妥矣。”

        “陛下圣明！”季白如一摸腦門恍然大悟，隨后繼續講解規則：“秋獵第二天比射箭，第三天比肉搏，第四天圍獵，第五天野獵。其中，射箭、肉搏與圍獵都是派人參與，但最后一天的野獵卻需要皇室、王室親自參與。第二天到第四天每天的彩頭都是三個州，最后一天彩頭為四個州。”

        “射箭、肉搏、圍獵，三場都可以參考騎馬一項從這次跟隨的軍隊里選擇人才，白將軍與秦指揮官你們自行安排，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我道，“至于最后一日，可能沒有那么簡單。”

        “怎么說？”白羽皺了皺眉。我想起先前慕天寧的提醒，隱隱覺得有些不安，卻又想起他說的順水推舟，便道：“可能是個陷阱，以防萬一，那日朕需要一支暗衛隱蔽跟隨，秦商準備一下，另外，白將軍你去安排一些人，從明日起提前摸清野獵的地形，為朕摸出一條隱蔽的逃生通道，直接通往白川外的四萬大軍駐扎地。”

        “是！”兩人領命。

        “我們呢？”白羽搖著扇子問道。我想了想，道：“季大人，這幾日不管什么，禮面上的事情就拜托你了。畢竟陳朝是個禮儀之邦，不能像周國這樣不講君子之道。”

        “是。”老季欣然領命，“請陛下放心。”

        “至于白羽。”我咳嗽一聲，“幫我配些毒藥和解藥防身吧。”

        白羽勾了勾嘴角：“君子之道？”

        我假意咳嗽兩聲：“偶爾打不過，小人之道也是無傷大雅的。”

        他搖扇一笑，長袖一揮，從懷里摸出個包裹扔過來，“放心，這個小人之道你哥哥我擅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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