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小说网 - 无弹窗无广告小说在线阅读

大眾小說網(wǎng) > 寡人無疾 > 第105章 足夠?不夠?

第105章 足夠?不夠?


  像這種級別的政事,遠不是劉凌和劉祁兩個小蝦米可以插得上手的,即使文武百官之中,能對南蠻子了解的大臣也是寥寥無幾。

  由于事關(guān)南方大局,即使南方?jīng)]多少人,還是窮鄉(xiāng)僻壤之地,可沒有一個人會對南方輕忽,整個朝中涇渭分明的分成了兩派,吵了個不亦樂乎。

  主戰(zhàn)的是以大理寺卿、兵部和刑部為首。

  他們認為如果一旦讓天下人發(fā)現(xiàn)朝廷不能打仗或是對軍事上不夠重視,百姓就會對朝廷徹底失望。而有了冤屈的人如果人人都殺官而起,實在是亂了天下的綱紀,開了一個極壞的頭。

  主和的是戶部、吏部和御史臺等重要官衙。

  他們認為南方會亂,事出有因,不是當(dāng)?shù)毓賳T不作為,而是蠻人治蠻的國策約束了他們,使他們束手束腳,加之商人逐利而行,往往罔顧人倫,終釀成大禍。

  歸根結(jié)底,是中原地方的亂攤子帶累了南方,南方的百姓和蠻族還是信任朝廷的,不該讓南方因此而起戰(zhàn)火,所以主張以撫為主,在對荊州蠻加以懲罰,對個別冥頑不靈的部族,再出兵鎮(zhèn)壓。

  此事在劉祁和劉凌看來,兩方說的都有理,好像兩方都能行。主戰(zhàn)的和主和的兩派官員昨夜大概已經(jīng)碰過了頭,雙方的理由都有理有據(jù),甚至有大量的數(shù)據(jù)支持,莫說兩位皇子,就是劉未也頭疼的緊。

  對于南蠻部族,還是和他們打交道最多的鴻臚寺和禮部最有權(quán)威,遂劉未開始征求鴻臚寺卿和禮部尚書的意見。

  “啟稟陛下,下官并沒有去過這些蠻族聚居之地,鴻臚寺也僅僅和荊州蠻接觸的多些。荊州蠻聰明矯健,和漢人相差無幾,但諸蠻之中,也屬荊州蠻最為狡猾,莊侍郎所陳的事實,很有可能就是荊州蠻挑起的爭斗。”

  鴻臚寺卿看了眼自己右手邊正在打瞌睡的魏乾,接著說道:“不過,我鴻臚寺中有一人曾經(jīng)入越州數(shù)次,又接待過來往蠻族使者數(shù)回,陛下詢問他,應(yīng)當(dāng)更為合適!”

  “哦,是哪位愛卿?”

  劉未好奇地問。

  鴻臚寺卿胳膊一拐身邊的魏乾,咳嗽了一聲:“咳咳,正是我鴻臚寺的典客魏乾!”

  魏乾昨夜被鴻臚寺卿等人拉去問了一夜南蠻的情況,早上困得眼睛都睜不開,睜著眼睛都睡得著,猛然被鴻臚寺卿一拐,立刻就地一倒,摔了個大馬趴,引得滿朝文武大笑了起來。

  這是御前失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罪責(zé),怎么看待全靠皇帝當(dāng)前的心情如何,顯然劉未現(xiàn)在的心情并不好,眉頭一蹙,就要發(fā)難。

  鴻臚寺卿也沒想想到惹出這么個麻煩,在劉未發(fā)難之前急著叫道:“魏乾,陛下問你對南蠻是打是撫!”

  魏乾雖然摔到了地上,不過腦子里還殘留著前一晚其他同僚們類似的問題,迷迷糊糊地坐起身,茫然道:“當(dāng)然要打,你要讓蠻族服,說道理是說不通的啊……”

  劉未正準(zhǔn)備問責(zé)他御前失儀呢,結(jié)果他來了這么一句,頓時升起了興趣。

  “金吾衛(wèi),把魏典客帶出宣政殿吹吹風(fēng),等腦子吹清醒了再帶回殿中,朕有話細細問他。”

  可憐魏乾還沒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就有兩膀大腰圓的侍衛(wèi)把他叉了出去,往宣政殿門口一按,那冷風(fēng)呼呼的刮,吹得魏乾是鼻水直流。

  別說,這效果確實是立竿見影,也不知道皇帝精神不好的時候是不是也這么吹過自己。

  被吹清醒的魏乾立刻明白了鴻臚寺卿給他送了一場什么樣的富貴,這對于他們方國公府幾乎要沒落,自己弟弟又被發(fā)往肅州的局面來說,真的是最能翻身的機會了。

  他心中感激著主官對他的照拂,但他自己也不敢關(guān)鍵時間出差錯,所以雖然已經(jīng)是清醒了,但還是在殿門外多站了一會兒,想好自己等下要說什么,將條理整個清楚,這才返身回到殿中。

  “魏典客,你這是清醒了?”

  劉未似笑非笑地問道。

  “是,為臣已經(jīng)清醒了。”魏乾對皇帝躬了躬身子,“陛下適才問臣,究竟是戰(zhàn)是和,臣的意見,自然是戰(zhàn)!”

  “蠻人生性倔強強硬,且不知變通,這讓他們能保持自己的傳統(tǒng)上千年不變,也使得他們很難接受外界的一切,加之語言、文化、生活習(xí)慣皆不相同,所以更難溝通。”

  他侃侃而談,“不止是對外族如此,他們本族之內(nèi),也極少有‘一言九鼎’的情況發(fā)生,同族、同胞之間意見不合怒而出手都是常事,要想徹底讓對方弄清楚你的意思,只有一個字——‘打’!”

  “打完了,然后再跟你說清楚,你輸在我手上,就得聽我的。這便是蠻族人根深蒂固的習(xí)俗!

  “荊州蠻受楚文化影響頗深,文字、習(xí)慣已經(jīng)和漢人無異,依舊保持著這樣的習(xí)性,其他諸蠻部族如何,眾位可想而知。陛下若想先以撫為主,那是沒有用的,此時已經(jīng)造反的蠻人,不會接受任何安撫,也聽不進去任何言論。反倒讓蠻人們以為朝廷怕了他們,激起的血氣更盛。”

  魏乾對此似乎感觸很深。

  “但如果你打贏了他們,還對他們抱有該有的敬重和優(yōu)待,這些直性子的蠻子就會從此心甘情愿的拜服與你,對你敬如天神!彼D了頓,“當(dāng)然,雖然要贏,卻要贏得漂亮,大獲全勝,且不能引起太多的殺戮,否則哪怕你再怎么優(yōu)待他們,他們也會存著血仇之心,就如對待荊州蠻一般……”

  “聽起來,對蠻族用兵的方法,和對其他地方用兵也沒有什么不同。”御史臺一位御史不以為然道:“這不都是廢話么!”

  “正因為他們堅守傳統(tǒng)和信義,又是一根筋,所以一旦他們對你信服,可能是世世代代都矢志不移。”

  魏乾的眼神十分堅定,“昔年大漢代楚而起,楚國三壁皆失,各郡各府聞風(fēng)而降,大漢得了大半的天下,唯有南壁這些蠻族依舊奉楚國為主,戰(zhàn)至十不存一,最后躲入深山之中,血脈才得以保存!

  “即便如此,這些蠻部在日后數(shù)百年中都不奉篡楚者為君,直到漢末大亂,他們甚至還起兵跟著反漢,打的是‘為主復(fù)仇’的名義,可見他們的忠誠和恒心!

  “諸位同僚可能覺得這些人簡直就是頭腦僵化的傻子,但臣要說的是,正是因為他們這種性格,東南的蠻族生事決不可姑息。我代國歷來對這些異族都十分寬厚,如果這次南蠻的事情處理的漂亮,一勞永逸也許不太可能,但數(shù)代之內(nèi)不起爭端卻是可能的!

  魏乾看著劉未若有所思的表情,繼續(xù)乘勝追擊:“此外,商人最是敏銳,我國缺糧,連朝廷都沒有辦法解決的問題,他們卻能另辟蹊徑。雖說現(xiàn)在起了大亂,但未必不是給我們一種啟發(fā),南方大片土地空曠無人耕種,等安定下來,或遷罪戶去安置,或給予政策鼓勵遷徙,說不定可解糧荒!

  “好一個魏典客,果然是思維敏捷,頭腦清醒!”劉未聽得最后一句,重展笑顏,“鴻臚寺有你這等人才,何愁蠻族不定!”

  魏乾被這么一夸,竟似有些心中不安,他平日里善言,此時卻茫然地像是個孩子,吶吶著連客氣的話都憋不出來。

  但劉未最喜歡這種看似精明實際上沒什么花思的,于是乎對這魏乾大為欣賞,不但賜了錦衣玉帛,還給了他在蠻族事務(wù)上入宮參贊的權(quán)利。

  這便是等于御前行走了,大大的美差,足稱得上是一步登天。

  接下來的時間,便是在討論這仗怎么打,派誰去打,發(fā)多少兵。按照魏乾和幾個了解蠻族事務(wù)的官員的說法,這仗要贏,而且要贏得漂亮,贏得爭取人心,不但不能多生殺戮,還得做好安撫工作。

  朝中多年不打仗了,京中榮養(yǎng)的武官皆是宿將,但年紀已經(jīng)老邁,經(jīng)驗是有的,論起兵法和大局也是頭頭是道,但現(xiàn)在到那山高水遠的地方領(lǐng)軍,未免有些鞭長莫及,體力不支。

  而南方駐軍的各地守將雖正在身強力壯之年,可要想打的漂亮,還是在那種窮山惡水之間,能力又都差了點。

  一時間,剛剛決定是打是和的事情,反倒變成一件簡單的事了。

  更重要的是,這領(lǐng)軍之人不但得有能,還必須有德,對待異族不能抱有成見,否則若打起仗來把蠻部當(dāng)做豬狗,結(jié)下了不解之恨,就算時候再好好安撫,也是無力回天。

  劉未的生性多疑在這時候又表現(xiàn)了出來。

  事關(guān)軍權(quán),現(xiàn)在是在方黨全面發(fā)難的時候,京官推薦的所有人選劉未都不置可否,生怕被方黨鉆了空子,掌握住一支軍隊,日后有力發(fā)難,然而地方上的守軍劉未既不熟悉又不能肯定能力,左看右看之后,竟定不下人選。

  皇帝定不下人選,百官們就輪流推薦,兵部也好、軍中武官也罷,各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就想著奪下這個主將之位。

  天下承平已久,武將們無仗可打,都恨不得以一戰(zhàn)立下威名,更進一步。

  武將們不似文臣,晉升更加艱難,皇帝把軍權(quán)捏在手上,一直榮養(yǎng)著他們,卻無法憑空從天上給他們送軍功,沒有軍功,武將就不能封侯拜相,到了這個時候,哪里還顧得上什么平日的同僚情義,一個個在朝上爭得面紅脖子粗,就差沒有大打出手了。

  此事雖事關(guān)緊急,劉未也不愿意把精兵強將全派出解決東南一隅作亂之事,到最后,還是點了軍中頗有人望的一位宿將領(lǐng)軍出征,又命了魏乾作為參贊,帶了鴻臚寺五位精通蠻族語言的譯官,一起隨軍出征。

  為了擔(dān)心士卒水土不服,劉凌只給了他一萬精兵,又給了兵符一道,可在南方四州中調(diào)撥人馬和隨軍的將領(lǐng)五萬,六萬兵甲齊整的大軍對上一萬的烏合之眾,劉未思忖著怎么樣人都夠了。

  劉凌和劉祁都對這位將軍不太熟悉,但等候上朝時也經(jīng)常能見到他和其他武將相談甚歡,顯然是個人緣很好的將軍,料想心性也不會太差,心中總算是有了些數(shù),父皇選他,大概是不用擔(dān)心他會得罪人。

  東南戰(zhàn)事確定之后,百官們以為皇帝會說起明年年初開恩科的事情,誰料劉未手指在御座上摩挲了片刻,丟下了一個驚人的決定。

  “東南之事,讓朕越發(fā)覺得如今對待商人有所輕放。朕欲重新選拔皇商,約束天下商人,平抑物價,諸位愛卿可有什么意見?”

  什么?

  開皇商?

  一時間,朝中炸開了鍋,其討論之熱烈,甚至更甚之前對于東南戰(zhàn)事的。

  東南戰(zhàn)事雖然十萬緊急,但南方蠻部兵甲落后,人數(shù)又不多,起不了大亂,王師一至,收服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但皇商就不一樣了,皇商就是國家聘用選□□的最優(yōu)秀的商人,也許并非一開始就富甲天下,可有了官府的助力,但凡有些能力的,最終都能如當(dāng)年王、林等數(shù)家皇商一般富可敵國。

  最重要的是,皇商對朝中大臣們的“孝敬”,遠遠要比地方官員們孝敬的多,而且拿著還不燒手,但凡皇商存在的時候,官員們都過的很是滋潤。

  不過,總是有人不愿意重開皇商之路的,還沒有等其他官員發(fā)表什么意見,吏部就已經(jīng)跳出來反對了。

  “陛下,如今已經(jīng)不是恵帝之時,重新選拔皇商,絕非一日兩日能夠成事的,現(xiàn)在東南有戰(zhàn)事,來年又有恩科,可否暫緩一段時日?”

  “朕只是問問愛卿們的意見,自然不是馬上就辦!眲⑽瓷踔吝能擠出一絲笑容,“好在皇商之事早有前例,戶部近期最好上個表,參照前朝時皇商選拔和罷免、懲罰的規(guī)矩,定下一個章程!

  “陛下,此事……”

  “嗯,此事現(xiàn)在還只是提議,具體的事務(wù),等戶部章程出來了再行討論。”劉未輕飄飄地將此事回了過去。

  “戶部尚書,這件事你先記下!工部尚書,你協(xié)助戶部尚書訂立章程!”

  “是!”

  “臣遵旨!”

  最近吏部鬧罷朝,禮部從中得了便宜,皇帝為了拉攏禮部,加開了恩科。戶部作為一個重要的部門,卻沒有得到什么重視,原本已經(jīng)已經(jīng)有些不滿,最近罷朝的官員也有許多沒有回朝。

  可就在這個時候,皇帝居然要重開皇商了!

  歷來管理皇商的都是戶部,皇帝要重新選拔皇商,根本繞不過戶部。昔年天下的商人為了贏得鹽鐵專營的權(quán)利,擠破頭要走戶部的路子,那時候的戶部簡直是橫著走,吃的撐,誰人不羨慕?

  至于讓工部協(xié)助,是因為交由皇商經(jīng)營的鹽、鐵、銅等礦產(chǎn)和井田都歸于工部之下,由什么樣規(guī)模的皇商獲取哪幾座礦產(chǎn)和鹽田的經(jīng)營權(quán),則是工部進行審查,看這家商號有沒有開采的能力。

  皇帝輕飄飄的一句話,將原本如同鐵板一塊的吏部和戶部就分了開來,人都有私心,戶部的官員們但凡有點腦子,都要爭破頭促成此事,別說罷朝回家了,這個時候你讓他休沐他都不會干的。

  聽到父皇一句話就重新把戶部拉攏到了手里,劉祁產(chǎn)生了深深的敬畏之情。

  這便是王權(quán),這便是能使人一言生,一言死的權(quán)利!

  就如同下棋一開始就執(zhí)了黑子,又坐擁了天下,哪怕你手眼通天,布局數(shù)十載,一旦天子警醒,哪怕你再深思熟慮,可能伸手間,便滿盤皆覆。

  他不知道他曾外祖父最終想要什么,但他真的就敵得過父皇的帝王心術(shù)嗎?

  劉祁精神恍惚,竟沒有發(fā)現(xiàn)一旁的劉凌長長地呼出了一口大氣,臉上也浮現(xiàn)出興奮的神采。

  待下了朝,劉祁還有些神思不寧,剛剛走出宣政殿,就被一位宦官請了回去,說是父皇要見他。

  待入了殿,那宦官將他引入了一間偏室,只見父皇已經(jīng)換了一身常服,在屋子的一角逗著幾只鳥兒,見他進來,皇帝丟下手中的鳥食,笑著接過岱山遞過來的熱帕子,擦了擦手,問道:“在禮部歷練的如何?”

  劉祁臉色一紅,他知道自己被人考問后憤而離開的事情父皇一定是知道了,只能羞慚地道:“兒臣不及禮部的大人們多矣,唯有勤奮向?qū)W,方能不讓父皇失望了!

  “勤奮向?qū)W是好事,但朕把你送到禮部去,不是讓你去做一個合格的禮部官員的。有些迂腐的酸東西,不學(xué)也罷!

  看的出劉未的心情很好,連語氣都帶著幾分輕快:“明年要開恩科,禮部肯定事忙,沒人顧得上你。你若真要晚上宿在禮部,最好多添幾件衣服!

  “是……”

  雖知道父皇恐怕會同意他住在宮外,但他這么輕易的就同意了,還是讓劉祁有些受寵若驚。

  等寒暄的差不多了,劉未才像是不經(jīng)意般問道:“聽說你昨日下午,去方府看望方尚書了?”

  劉祁知道總避不過去的,心中嘆了口氣,點了頭道:“是,去陪方尚書下了盤棋!

  “哦,下了盤棋?誰輸誰贏?”

  劉未挑了挑眉。

  “兒臣棋力不及方尚書,……大敗!

  劉祁悶聲道。

  “朕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下不贏方尚書。”劉未意有所指道:“不過下棋只是下棋而已,贏了輸了,也不能代表什么。”

  劉祁不好說自己被贏得差點喪失了斗志,只能低著頭受教。

  “既然方尚書在府中待著清閑,你便經(jīng)常去陪他下下棋吧!

  劉未似乎無所謂地說著。

  劉未的話讓劉祁一震,幾乎站不穩(wěn)身子。

  “不過正如朕所說,下棋只是下棋,你也別太認真,真當(dāng)一回事!眲⑽葱χ戳藘鹤右谎邸!罢l輸誰贏,那是在既定的規(guī)則上下,你若成了制定規(guī)則之人,你想贏就贏,想輸就輸,你可明白?”

  劉未的話比曾外祖父的話不知深奧多少,劉祁似懂非懂,心中一片亂麻,再見父皇對他揮了揮手,又重新逗起了鳥兒,只能半退著身子,在岱山的相送下離開宮室。

  父皇的話是什么意思?

  是放棄他了嗎?

  還是希望自己能夠更進一步?

  他心頭一片蒼?瞻祝砬槊曰蟮南袷莻無助的孩子。

  見到他這個樣子,一旁的總管岱山在心中嘆了口氣,好心地開口:“二殿下,歷來還沒有哪位皇子能長宿宮外的,陛下對您如此寬愛,定是希望您能早日成才,為陛下分憂,您可千萬不要讓陛下失望才是。 

  岱山如此一說,劉祁立刻清醒了過來,連忙對岱山的提點道謝,臉上的迷茫之色也退去了一些。

  怎可又被他人的言語所迷惑!

  你不是已經(jīng)決定了該走的路了嗎?

  劉祁甩了甩頭,看著眼前層樓疊榭的宮闕,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

  下了朝,劉祁先回了趟東宮,讓莊揚波和身邊伺候的宦官收拾了些隨身的衣物,并一些日常所用之物,當(dāng)他得知父皇已經(jīng)派人來過,禮部早已經(jīng)安排妥當(dāng),也差了聽用的宮人過去,心中不由得一暖。

  徐楓是他曾外祖父的人,以往他對他多為重用,但現(xiàn)在肯定是不如往時了,除了莊揚波,劉祁不準(zhǔn)備再親近身邊的任何人。

  他回了東宮安排好一切,想要和劉凌打個招呼,卻得之他根本沒有回來休息,領(lǐng)了功課就去了兵部,更是不敢浪費一點時間,也學(xué)著他領(lǐng)著功課就準(zhǔn)備出宮。

  劉祁出了宮,直入禮部,因為有皇帝派來的人送了不少物件,前些日子還對劉祁有些輕慢的禮部官員們竟熱絡(luò)多了,連帶著負責(zé)儀制司檔庫的兩位文書都水漲船高,讓上官叫去耳提面命了一番。

  劉祁回到禮部,進了檔庫,讓莊揚波先休息一會兒,自己卻整理起昨日的所聞所感,開始伏案疾書。

  “‘三千索,直入流;五百貫,得京官!蛉諊L與小吏閑談,得知有官無缺之怪狀,乃驚駭……”

  半月后。

  正如劉凌所言,一旦皇帝想要重新選拔皇商,全天下的商人都擠破了頭想要登堂入室。

  昔年選拔皇商,是按經(jīng)營之專項劃分,有糧、馬、鐵、鹽、銅、牲畜、官造器、珍貨等十幾項,由商人自己呈報資格,想要經(jīng)營的項目,最多不能超過三項,得到每一項的經(jīng)營權(quán)后,都要在戶部留下巨額的“保金”,一旦經(jīng)營國家資產(chǎn)出現(xiàn)虧損的情況,就在“保金”里扣除相應(yīng)虧損的部分。

  但凡做生意,沒有只賺不虧的,這條規(guī)矩看起來簡直霸道至極,國家只賺不賠,商人卻要承擔(dān)所有的風(fēng)險,照理說商人好利,不可能接受這樣的條款,其實卻不然。

  一旦握有“專營”之權(quán)利,以糧食為例,官倉之中的陳糧從此就由負責(zé)經(jīng)營糧草的皇商售出,再根據(jù)當(dāng)時的市場價格重新購置新糧填充官倉,這其中的差價,由戶部負責(zé)彌補,此曰“收儲”。

  糧價是有波動的,陳糧購入之時,可能價格十分便宜,拋售到市場上時,陳糧和新糧價格卻相差不大,商人卻可以按之前陳糧購入的價格和如今購入的價格進行增補,獲取差價,得到國家的補償,這便是一筆巨利。

  而從事糧食生意的皇商往往存有大量便宜的糧食,按照市面上的價格售給國家,便可獲利巨大,加上陳糧經(jīng)營的利益、朝廷補上的差價,只每年糧食的買賣,就抵得上往年數(shù)年的經(jīng)營。

  朝中補貼差價看似花了錢,但如果地方上自營官倉,常常有貪墨、以次充好、倉儲數(shù)量不足等弊病,有時候甚至要花超過市場價格極高的錢,才能補滿糧倉。

  而陳倉里的陳米往往會被賤價賣出,換取商人的回扣,或是干脆不賣,假做賬目,陳米當(dāng)新米,最嚴重時,待開倉用糧之時,糧草早已經(jīng)發(fā)霉,不能再用。

  有了皇商之后,這種事情就被很好的杜絕了;噬淌且(jīng)營的,斷不會讓官倉里的米留置到不能出售的地步,為了賺取差價,也會按時督促各地官倉改換新米。

  因為經(jīng)營被壟斷了,其他商人賄賂官員或者走通門路以謀糧草就成了不可能的事,效率也變得高效起來。

  在加上有時候為了平抑物價,朝中特許皇商提前以官倉的糧草進行拋售,待糧價平抑后再補充,這種消息屬于商人們最需要的信息,往往皇商們在還沒有開始啟動平抑之前,就把手中囤積的糧食大量售出,等朝廷平抑物價之后,再用低價購回,獲利巨大,且沒有風(fēng)險。

  除了糧食以外,鹽、鐵、馬匹、牲畜等項亦是如此,所以商人們才會甘愿吃虧許多,獲取這皇商的權(quán)利。

  更別說一旦成了皇商,在社會地位上的提升了。

  商人原是賤籍,不能科舉,如今搖身一入“仕門”,子女的婚嫁都會水漲船高,家中子弟也可以讀書入仕,不再只能做個不入流的小吏。

  恵帝之時,宮中甚至有不少嬪妃是皇商之女,即使是平帝時,也有商家女入宮,使得許多商人一眨眼就成了“國丈”、“國舅”之輩,只為了這個,就有許多商戶愿意為此勞心勞力。

  戶部瘋了,工部瘋了,天下的商人瘋了,東南興起了戰(zhàn)事這么大的事情,竟然一個水漂都沒泛起來,無聲無息的就這么過去了,也不知氣歪了多少有心之人的鼻子。

  其中鼻子最歪的,恐怕就要屬方孝庭了。

  方府。

  方孝庭見面前的劉祁眼睛已經(jīng)慢慢閉上,忍不住彈出一顆,驚得劉祁猛然驚醒,茫然四顧。

  “該,該我了?”

  劉祁睜大了眼睛,努力看向面前的棋盤。

  “我剛剛走了哪一步?”

  “殿下一步也沒走!狈叫⑼シ畔,嘲諷道:“殿下早上上朝聽政,下午陪老臣下棋,傍晚又回禮部留宿,一翻錄卷宗就是大半夜,這么連軸轉(zhuǎn)下去,老臣真怕哪天殿下病倒在老臣府中,還要被別人彈劾老臣過了殿下病氣!”

  劉祁這才知道曾外祖父在氣什么,揉了揉眼睛,裝傻笑道:“和您下棋,我所欲也;禮部歷練,亦我所欲也。既然都為我所欲,就只能辛苦一點,想法子兩全其美了!”

  “想要兩全的結(jié)果,往往是一頭都抓不到。”

  方孝庭最近有些坐不住了,語氣也變得不那么從容:“您這樣下去,不但得不到什么,到最后歷練的結(jié)果,反倒會被三殿下壓上一頭。”

  他頓了頓,面無表情地說道:“聽說三殿下,已經(jīng)開始在兵部,跟著兵部的左右侍郎學(xué)著調(diào)配糧草了。而殿下,還在禮部抄著過去的文書。”

  一句話,徹底撕開了劉祁臉上虛偽的笑意面具,讓他的表情漸漸凝重起來。

  “您如今已經(jīng)處處被他開始壓制,想必這位殿下一直以來都在守拙,現(xiàn)在得了機會,立刻如魚得水,嶄露頭角!

  方孝庭自顧自地說著。

  “您若再不能讓百官刮目相看,等你們在六部歷練完了……”

  他冷笑著。

  “您大概也就可以去就藩了!

  劉祁心中一凜,面上卻若無其事地開口:“那也是以后的事了,眼下還是先顧好我自己的事情。不是您教我的嗎?不可顧此失彼!”

  方孝庭沒想到劉祁居然會頂他的話,目光一厲,直盯著劉祁不放。

  劉祁倔強地抿著嘴唇,沒一會兒就敗下陣來,先服了軟:“阿公覺得我該怎么做?”

  “您既然選擇跟老夫下棋,就該明白,老夫總是希望您好的。”方孝庭撫著胡須,“您下午在老臣這里下棋,晚上在禮部歷練,想法沒有錯,只是做錯了!

  “愿聞其詳!

  “禮部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明年的恩科。恩科一開,各地官員和書院便會舉薦有才有德之士入京,這些人往往會來各部的主考官‘投卷’,亦或者向有能力的官員舉薦自己。往年禮部和吏部每到科舉之前都非常熱鬧,今年雖然是加開的恩科,至多再過幾天,各地陸陸續(xù)續(xù)來的士子便會齊聚京城,開始‘投卷’。”

  代朝的科舉允許“公薦”和“通榜”,即允許名士向主考官推薦有才的的人選,稱為“薦生”。而考進士科的考生可以將自己的文章和詩詞擇優(yōu)編成長卷,投獻給達官顯貴或名士高人以求得他們賞識,提高自身的知名度和及第機會。

  “投卷”對于努力想要進士及第的普通學(xué)子來說,即使投了也沒什么用。但凡“投卷”的,都是對自身的能力極為自信,直奔著上金殿三鼎甲去的。

  要知道皇帝和主考官們點三鼎甲,有時候看的就是此人的知名度、甚至是長相和年齡。每年金殿的殿試,考生們甚至要仔細打扮一番,有的還涂脂抹粉,就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器宇軒昂,更得欣賞。

  方孝庭見劉祁似乎有些明白了,繼續(xù)說的詳盡。

  “您和三殿下不同,三殿下從小生長在冷宮之中,雖天賦不錯,但畢竟底蘊不夠。而您后來雖然來了道觀,但從小教授您的都是當(dāng)世大儒和有名的文士,文之一道上遠要比三殿下要出色,您在禮部里歷練,自然也會有薦生和有才德的學(xué)子向您‘投卷’,您若想要漸漸有一些名氣和人望,不妨在這里下手。”

  “只是,雖然我是皇子,又在禮部歷練,但并沒有這樣的權(quán)利……”

  劉祁話說到一半,突然止住。

  方孝庭傲然地一笑,見著劉祁了然的神情,緩緩地說道:“只要老臣還活著,想要得官的士子,便會向您投卷,努力得到您的賞識!

  如今他已經(jīng)閉門不出,想要向他投卷的有心人苦無門路,莫說劉祁是皇位有力的競爭者,哪怕他只是無權(quán)無勢的皇子……

  就憑每日能夠進方府侍疾,他便是天底下最炙手可熱的行卷之人。

  紫宸殿。

  “已經(jīng)七日了,你可有什么不適?”

  劉未看著面前為自己試藥的宮人,滿臉緊張。

  試藥的宮人是個沉疴多年的老宮人,如今已經(jīng)年近古稀,是劉未精心從宮正司里挑選出的老宮人。

  他想的很清楚,自己身體再弱,不可能比沉疴多年的老人還要弱,而且這宦官是無根之人,身體比其他人更容易受到藥物的影響,但凡這藥有一點不對,應(yīng)當(dāng)能夠很快看出來。

  這老宮人已經(jīng)是將死之年,雖說要為皇帝試藥,但皇帝保證了他身后的風(fēng)光,又愿意恩賜他的家人,他也沒有什么怨言,此時更不會說什么佳話,當(dāng)下面色輕松地回復(fù)著:

  “陛下,老奴從患病以來,從沒有像是這幾日一般,覺得自己像是個正常人。不但精神好多了,老奴的腦子很少像以前那樣疼的厲害,只是隱隱有些疼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他頭疼已經(jīng)不是一天兩天了,頭風(fēng)比劉未厲害的多,還中了風(fēng),手一直在抖。

  劉未聽得他的話,再仔細觀察一番,發(fā)現(xiàn)他果真是氣色紅潤,兩眼有神,和之前被岱山尋來時形如槁木、面有死氣比起來,不可同日而語。

  這么一比較,他的心中就安定了許多。再加上之前太玄真人和元山宗都肯定過這個方子沒有問題,李明東配的藥也是找太玄真人看過沒動過手腳的,他終于下了決心。

  “岱山,把那剩下的‘物方’拿來吧!

  “陛下,是不是要再等一陣子,再看看他是不是……”

  岱山謹慎的建議著。

  “不用了,藥不夠了!

  一副費盡心思弄來的肉芝,配出來的藥先給這老宮人試了一半,剩下來的,只夠他用到明年春分過后。

  如今局勢緊迫,恩科在即,東南戰(zhàn)事未定,關(guān)中糧價暴漲,皇商的選拔也迫在眉睫,他絕不能在這個時候再犯風(fēng)痹。

  若沒有旺盛的精力和強健的體魄,怎么能度過這個難關(guān)?!

  三個月的時間,已經(jīng)足夠!


  (https://www.dzxsw.cc/book/4568/3244881.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