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蕙蘭幾乎是一瞬間從座椅上彈起來。

        跟著媒人來的那姑娘，真是馬三妹。

        這緣分，還是來了。

        高芝華那是笑臉相迎，又是給人家姑娘拿水果，又是為人家姑娘抬板凳，看來是相中了。

        馬三妹長得很秀氣，文靜溫和，皮膚還好，一點兒不像干活計的農村孩子。

        她就跟在自家媽身后，從進門到話題開始，只是單純的叫了下人，坐下之后更是低著頭，時不時才側臉悄悄瞄一眼陳建軍。

        媒人為兩家打開了話匣子后，默默坐在一旁聆聽，若是氣氛慢慢趨向于尷尬，她再出來活躍活躍。

        高芝華率先問了人家姑娘的名字年齡。

        而馬大娘一坐下，那雙犀利的眼睛左看右看，一會兒看著柳文彬戴的表思索，一會兒又盯著陳蕙蘭的皮鞋沉思。

        最后把目光投向彬彬有禮的陳建軍，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她奪過話語權，問：

        “小陳，聽媒人說你在大城市工作，具體是干什么？”倘若只是在工廠里當苦工，那和大城市也不沾邊。

        陳建軍娓娓道來，“是這樣的，阿姨，我現在在一家通信集團公司上班，我們云市這個屬于分公司，剛成立不久，我在技術部工作。”

        馬大娘皺眉，通信集團公司她可沒聽說過，云市最有名的是煙草公司和鋼鐵公司，再不濟就是水力發電和藥業，這通信是什么東西？

        看這小子文質彬彬，怎么說起謊來一點兒不害臊？

        馬大娘覺得陳建軍的工作，八成是他姐夫托關系找的，這個姐夫看起來倒是有點本事，他這個姐姐穿衣打扮也不俗。

        陳建軍衣裳褲子干凈是干凈，但都不是什么大牌子，估計工資也高不到哪去，女兒跟著他不得吃苦嗎？

        “嗷，”馬大娘又問，“那你在云市有房子嗎？”

        陳建軍撓撓頭，這才剛見面就問房子，他連馬三妹的模樣都沒看清楚呢。但他還是誠懇道：

        “目前還沒有，但我正在努力攢錢。”

        馬大娘輕輕晃頭，徹底沒什么好問的，她扭頭跟媒人眨眨眼。

        媒人泄了氣，心里直哀嘆。

        見面沒十多分鐘，馬大娘就以家里還有事為由，帶著女兒走了。

        媒人趕忙賠笑，出來后拽住馬大娘，“老馬，你眼光是不是太高了？老陳家兒子可是大專畢業，有學歷的，在云市也有穩定的工作，你怎么還看不上？”

        “誰知道那什么通信公司是干什么的？他要真有本事，怎么不去煙草那種大公司？”

        “哎喲，”媒人直哀嘆，“雖然我也不曉得通信是什么，但是人家會用電腦，會打字。我兒子跟我說了，陳建軍那工作叫程序員，是個新興職業，說不定以后就掙錢了呢？”

        馬大娘依舊搖頭，“不行不行，瞧不上。”

        “老馬，老陳家那么優秀的兒子你都看不上，那我真找不到人來配你家姑娘了。”媒人直懊惱，看來只有天王老子才能配得上她姑娘了。

        另一邊，高芝華站在酸角樹下，抬手摘了枚新鮮酸角，連連惋惜。

        “那小姑娘文文靜靜的，我還挺喜歡，她媽竟然看不上建軍，我硬是想不通啊，我也兒子不差呀！”

        越想越氣，高芝華捏碎酸角皮，沒成熟的酸角肉是綠色的，她咬了一嘴，酸角肉有點澀。

        她又嘆口氣，“酸角還沒熟。”

        成熟的酸角果肉是黑褐色的，分為兩個品種，一種結出來的果是甜甜的，就叫甜角，另一種的果實酸的難以下咽，就叫酸角。

        甜的用來制作酸角凍酸角糕，酸的可以做酸角汁。

        沒成熟的酸角陳蕙蘭也吃過，非常酸，果肉偏硬，但是口味挺不錯的。

        她接過高芝華采下的酸角，道：“馬大娘想找的不是女婿，而是金刀駙馬。”

        高芝華這才腦子通路了，“原來想找有錢人啊，那還在我們青棗園找什么，直接去云市搞個比財招親得了，她姑娘也沒有貌若天仙，有錢人能看上？”

        高芝華怎么看那不重要，重要的是陳建軍的想法，就怕他腦子一熱又上趕著上門去了。

        陳蕙蘭轉問陳建軍，“你怎么想的？”

        陳建軍深思片刻，“既然人家媽媽看不上我，那就沒必要來往了。這次相親不成，那就下次唄，正好我也有時間攢錢買個房。”

        幸好這回一開始就斷了陳建軍的念想，他也不會像前世那樣沒腦子做個舔狗。

        陳蕙蘭點點頭，“挺好，有志氣，結婚這種事隨緣就好，不要委屈自己。”

        反倒是高芝華著急，“建軍啊，你們公司沒有適齡的女生嗎？你主動追一追呀。”

        “媽，我們部門全是男同胞，只有保潔阿姨是女的。”

        等過了兩三天，大姐家也回老宅了，一家子人進城逛街玩耍，誰還記得相親那門子事。

        游玩地點選在了元縣新建的景區——土林。

        景區規模還沒有后世那么大，票價自然也很便宜。

        與石林那種喀斯特地貌不同，土林由于長期水土流失，受外力作用，形成了一種黃土柱狀的土山，成片連綿，就好像秋風渲染之后的樹林，美不勝收。

        如果想要欣賞土林的美，一定要在天朗氣清的日子里過來。

        在日光的照耀下，金黃色尤為搶眼，金燦燦的，是一種別樣的地貌風景。

        高芝華進入景區后，觀賞半天，掃興道：“就這？全都是老黃土，我們青棗園后面那片大山，也是這種樣子，看這種還要花錢，早知道我領你們去后山看去。”

        陳蕙蘭不由得一笑，媽媽說的確實沒錯，在當地人眼里，土林這樣的風景隨處可見，算是元縣常見的地貌特征。

        倒是孩子們比較好奇，陳春如今已經九歲半了，他牽著妹妹柳瑩的小手，邊走邊感嘆。

        “土林真漂亮，全是黃土山，山上層次分明。瑩瑩，你看，山頭是金黃色的，再往下就變成淺黃色了，到中部又是金燦燦的，好神奇。”

        柳瑩認可地點頭，十分配合地驚嘆，“哇，好看～”

        逛了半天，烈日當空，出了景區，一行人已是饑腸轆轆。

        陳蕙蘭提議，“景區門口有好幾家賣吃的，我們吃點東西再回城吧。”

        “景區的東西貴。”高芝華想吃，可是景區不把錢當錢啊！

        柳文彬立馬打頭陣，“沒事，媽，我請客。”

        高芝華即刻笑吟吟地進店，二女婿真有眼力見。

        云滇的景區門口，基本上沒有飯店，只有賣涼粉涼米線涼面的地方，一眼望過去全是小吃。

        陳蕙蘭挑了家店面看上去干凈的，開始點餐。

        柳瑩和小表哥陳春要吃涼面；大姐和韓茂點了涼米線；爸媽要了涼卷粉。

        陳蕙蘭就給自己和柳文彬都要了涼粉。

        陳蕙蘭喜歡有濃濃豌豆味的豌豆粉，柳文彬則喜歡口味淡淡的米涼粉。

        風味涼粉也是元縣的特色小吃，其味道和陳蕙蘭做的不同。

        不一樣之處就在于，元縣的風味涼粉用的醋水，不是淀粉類糧食發酵出來的白醋，而是該地特產酸角制作出來的酸角果醋。

        果醋比白醋更香，尤其是帶著酸角特有的風味，調味出來的風味涼粉跟其他地方都不一樣，它的口感多了果醋的香醇，吃起來更爽口。

        正是因為元縣天干地熱，才會造成水土流失形成土林，所以這里的特色小吃全和涼字沾邊。

        元縣之旅悄然結束，柳文彬終于能回家買手機了。

        在他的磨磨唧唧，精挑細選之下，最終買了個最新款的諾基亞。

        被陳蕙蘭狠狠吐槽了一下，“又不是沒玩過大屏手機，挑個砸核桃的手機還那么磨蹭。”

        “這不是沒用過現在最暢銷的牌子手機嗎？想著仔細挑一個玩玩，”柳文彬也不惱，還問，“要不再買個照相機？我想給女兒弄個成長相冊。”

        陳蕙蘭駐足，“我看行。”

        兩人又折回去挑了一下午相機。

        這相機還真買著了，除了平時給女兒拍拍照，現在六一兒童節，也能給女兒記錄一下演出精彩瞬間。

        柳文彬特地跟廠長請假一天，帶著相機去看女兒跳舞。

        陳蕙蘭六一這天直接沒營業，先帶女兒去理發店畫個美美的妝。

        理發師姐姐特別熟練地拿起口紅，在柳瑩眉心點了顆美人痣，“現在可流行這種美人痣啦，小朋友們都喜歡。”

        柳瑩望著鏡子噘噘嘴。

        六一兒童節不用上課，但是每個班級都要表演節目，表演時間在下午一點。

        柳瑩所在班級要求，每個孩子穿全套黃色毛衣毛褲作為本次演出服，還是陳蕙蘭提前兩個月給女兒織出來的。

        女生的長頭發要分成兩半扎起來，再用橡皮筋綁成小截小截的，像個糖葫蘆串。

        這還沒完，還得綁上紅絲帶，系個蝴蝶結才符合要求。

        跳舞的話，得穿極具年代氣息的白色提籃鞋，白襪子得帶花邊那種。

        一進校園，柳瑩的死黨小姐妹孟丹丹過來拉她，湊到她耳邊說：

        “我看到李程云爸爸帶著相機，我們去和李程云合照吧。”

        李程云啊，那是全年級公認的帥哥，可柳瑩并不是很想去，因為她爸爸也有相機。

        “走嘛走嘛，他下個學期就要轉學了。”孟丹丹得拉個伴膽才肥。

        陳蕙蘭跟在兩個小朋友后面，和孟丹丹媽媽閑聊半天。

        柳文彬得了假，從小麥谷工廠趕回來，看到同樣拿著相機的李程云爸爸，不由自主上前攀談一番，得到了一張名片。

        李程云爸爸大有來頭，竟是彩霞鎮清水公司的頭兒，柳文彬聽他說下學期要給孩子轉學，他要辭職去云市開工廠做生意。

        聊了沒兩句，李程云爸爸提點道：“當職工雖好，但彩霞鎮的職工不長久。技術工種是好，但也不能缺少頭腦。”

        柳文彬一下子醍醐灌頂，想在彩霞鎮當一輩子的職工那是異想天開，因為2017年去產能政策一下達，電廠倒閉，煤礦垮臺，彩霞鎮的輝煌就此落幕。

        沒有人脈沒有關系的柳文彬，還不是只能落個解除合同的下場，到時候吹得再好的五險一金，也沒了著落。

        死磕電廠是沒有出路的，空有技術更不是長久之計。

        他得為將來好好琢磨一番。

        “想什么呢？”陳蕙蘭推他一下，“快到瑩瑩的節目了。”

        柳文彬回神，準備拍照。

        現在只有膠片相機，拍下來的相片留在膠片上，乍一看上面的人像跟個鬼似的，得拿去照相館洗照片，才能得到彩色照片。

        幼兒園歡天喜地慶祝了一整個下午，散場的時候，柳文彬接到了柳文珠的電話。

        電話那頭帶著哭腔：

        “爸爸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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