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今日雖是午后才出發去的山上采藥，但一家人走的地方真不少，爬山下溝，半日下來個個都累夠嗆，剛進院一家人就癱倒在凳子上。

        田家媳婦還沒喘勻氣呢，田婆子不滿的聲音就從身后傳來，“杵著當棍呢？沒看一家人肚子還空空？真把自己當那大戶人家的嬌小姐了？不去做飯是等著老娘伺候你們？”

        田家幾個媳婦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情愿，但迫于婆婆平日的淫威，只得拖著疲憊的四肢起身去做飯。

        “三弟，這些藥草就這么賣？我咋看人家醫院藥鋪里的藥都是曬干炮制好的？”

        田路仔細回憶，記起今兒中午見林家牛車拉的藥草確實枝是枝根是根，收拾得利利索索，他當時就是晃眼一看，林家藥草如何細分的他還真沒注意。

        自從今日田路和楊二柳給家中說了草藥能賣的事后，田楊兩家看田路和楊二柳的眼神都帶著贊許和欣賞。田路自小不是家里最得寵的一個也不是干活最利索的，哪里得過如今日般的那么多關注，他此時正是虛榮心爆棚的時候，不想在家人面前露了怯，便道，

        “當然不這么賣，這些藥草還要洗干凈曬干，把根和枝分開才能賣。”

        藥草嘛，還不是就那回事，根葉分開曬干不就成了？

        田路信心滿滿，藥店抓的藥就是這般，各種藥材的根葉混合，他現在的做法肯定沒錯！

        “還坐著干啥，還不聽你們三弟的趕緊把藥草處理了？”田有根吸了口旱煙，很高興三兒如今也有個正經樣子了，他指使著其他幾個兒子去處理藥草，卻對小兒子翹著腿靠在墻上休息的模樣視而不見。

        田路雙手往腦后一搭，看著自家老爹一聲令下忙忙碌碌的兄弟幾個，覺得今夜的風都格外舒心。他非常滿意如今的現狀，他可是告訴了家里一門賺錢的買賣，自然該受到一家人的恭維和尊敬。

        “爹，三弟，這些藥草咱啥時候拿去縣城賣？”

        田有根聽完這話立馬看向田路，賣草藥這主意是三兒提出的，自然要聽他的意見。

        “咱們這藥草太少了，還不夠人家醫館塞牙縫呢，咱再多攢些再拿去賣，到時候得的錢才多呢！”到時候就像林家一般，借一兩牛車拉進縣里。

        田路想到自己從醫館捧著銀子出來的場景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邊田家忙著處理今日采來的草藥，林家全家人卻都湊在昏黃的油燈下目光灼灼的盯著這家老娘枯瘦的手。

        李檀曇將今日所買的銀子按照分做五份，擺在桌子上，“這是大房的，這是二房的，這是三房的，這是杏花的，這是我自己的。”

        林家眾人將錢接過，個個眉開眼笑，辛辛苦苦十幾日就是為了等這一刻！

        幾個孩子也笑，他們從來沒有過得這么輕松快活過。

        孩子對環境的感知最為敏感，這段日子不僅奶不打罵人，家里還時不時吃上葷腥改善伙食，便是父母臉上的緊皺的眉頭都舒展了幾分！

        李檀曇看了眼四個孩子，從公中的錢袋子里拿出四十文錢，給每個孩子手里放了十文錢，“這些日子你們乖乖聽話，還幫家里看著雞不禍害藥草辛苦了，這是給你們的獎勵！”

        四個孩子感受著手心銅錢的重量，不約而同的瞪大了眼睛，這還是他們第一次摸到銀錢。

        “奶，這是給我的？”榔頭捏緊手里的銅錢，有些不敢相信。

        李檀曇點頭，“給你們的零花，自己存起來，待到有閑時，奶帶你們去縣里買糕吃。”

        香月卻是滿臉糾結，“奶，能買花戴嗎？”

        上次奶給娘的頭花可好看了，她也想要，不過娘說她是小姑娘，頭還沒花大，戴不了奶送給娘的花。

        娘說這花給她留著長大戴，可是她現在只有奶膝蓋高，若是長得和奶一樣高還不知要幾年，她等不了這么久，她現在就想戴好看的花！

        童言稚語最是喜人，李檀曇捏了把她的臉，“這是香月用自己的勞動換來的零花，香月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香月眼睛一亮，更加高興起來，“真的嗎？那以后香月還幫奶看家！”

        “真乖！”

        張氏看著女兒現在活潑的樣子很是欣慰，自從娘腦子好了后，不論是說話行事都帶著股大氣，香月跟著娘這段日子，不僅身子壯實了，性子也開朗懂事了不少。

        李檀曇又拿出二十文交給秤砣，“你這十日天天隨你爹娘上山采藥，雖有些懈怠，但勝在堅持，這二十文是另多給你的獎勵。”

        養孩子嘛，就是要獎罰分別，做得不好要給教訓，做得好了自然要給予獎勵鼓勵，這樣他有動力朝更好的方向發展。

        “我還有二十文？”這就可真是意外的驚喜了，十文錢在十四歲的秤砣這已經是一筆不菲的財富，再接過奶奶給的二十文時，心中仿佛過年放了炮竹那般快活，過去十日天天被奶奶催著上山的報怨都化為了煙塵。

        “多勞多得，少勞少得，你既然付出了勞動，自然還得到相應的報酬。”

        秤砣好似聽懂了這句話，又好似沒聽懂，但心底對于往后上山采藥和幫家里干活，心中也沒有了從前那般抵觸。

        “天晚了，你們幾個小的先去睡覺，剩下的人留下，咱們來說下以后的安排。”

        幾個孩子剛拿了錢，這會正是興奮的時候，哪里睡得著？但是掌握著財務大全的奶奶話還是得聽，幾個小的嘰嘰喳喳便出了門。

        香秀還極懂事的給大人們關上了門。

        “你們想必也知道，咱家賣藥草之事已經被村里人知道了，不過這也不算個壞事，大家都知道了，咱家也不必每日偷偷摸摸跟做賊似的上山采藥。”早出晚歸還要避開村人，真的很像做不法勾當的賊人！

        “往后咱們家也不必上山扯藥了，只需在家收鄉親們賣來的草藥炮制好再送去醫館結錢便可。”

        “若醫館的掌柜的不收冬日出產的藥草，草藥的買賣也最多只能做一個月，所以我還準備在碼頭支個吃食攤子，就賣昨日給你們吃過的煎餅果子。”

        “今日叫你們留下主要是商量分工之事，誰在家中收藥草，誰去縣里支攤子，這些事都得先有個章程才能往后推下去。”

        “娘，在碼頭支攤子真的能賣著錢嗎？”進城做買賣這種事，林家人從來沒想過，李檀曇也沒給家里人透露過要進城做買賣的事，這會聽見這消息的林家人都有些驚訝。

        “萬事總要試試才知道結果，不試過怎么知道能不能行？”

        去城里支攤子？崔氏有些心動，她剛要毛遂自薦便聽張氏道，

        “去縣里支攤子得口才好，能說會道招呼客人才成，依我看讓三弟和三弟妹性子活泛，去城里最合適。”

        崔氏話卡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來有些難受，她賭氣的看了一眼張氏沒有再說話。平日里跟據了嘴的葫蘆似的，一天蹦不出幾個字，這會嘴倒是快。

        李檀曇點頭，很是贊成張氏的話，老三夫妻兩活絡，確實比較適合去縣里擺攤，“其他人的想法呢？”

        “娘，去縣里擺攤我兩倒是沒什么問題，就怕算錯了錢。”林更有也更傾向去城里，城里多好，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有村里見不著的繁華。

        李檀曇:“……”

        她為這屋子的文盲兒子兒媳感到頭疼，明天，明天一定要開始林家的素質教育普及！

        心中不論多抓狂，李檀曇臉上還是穩住了，她不動如山，“收錢的問題好解決，賣一份收一份的錢，仔細些不會應不會有問題。”

        林更有看了一眼老娘，語氣帶些討好，“娘，開始去擺攤的幾日還得勞煩娘跟我夫妻兩去縣里幾日。”

        林更生卻不同意這個說法，“家中若是收藥草的話，鄉親們每日來家里賣的藥草怕是更多，娘留在家里更重要。”

        “大哥這話說的，家中這么多人總能相互幫襯著，縣里就我夫妻兩人，開始幾日自然是需要娘多關照些的。”

        林家幾個兒子從小就在爹娘的高壓中長大，凡事都是爹娘說啥他干啥，很少能有自己的思想，之前自家賣草藥時還好，他們主要做的就是去山上將草藥扯來，按照老娘的支使炮制好再由老娘帶頭去縣里醫館賣掉，這會驟然讓他們獨當一面，個個都想將李檀曇爭取在自己陣營里坐鎮。

        李檀曇皺眉，之前不甚了解時，她只覺得林家的幾個兒子兒媳能干活不偷懶還聽話，能令她省下不少心，家中唯一令她頭疼的也只是掰正長歪了的秤砣和榔頭兩人。

        可今夜她才發現事情有點大頭，原身這三個兒子是吃苦耐勞，但往深層次看，幾個兒子性子中卻更多是懦弱無主見，毫無獨當一面的勇氣。

        遇事不知往前拼只會叫娘？這不純純的媽寶男嘛！

        三個媳婦和女兒眼中也是如出一轍的想法，好似沒了她，這事就沒法開頭的眼神真是看得她頭大。

        “別吵了！”

        李檀曇一聲怒喝，房子里還在爭論老娘該和誰一起做買賣的幾人瞬間安靜如雞。

        “去縣里賣手抓餅的事還需要準備兩日，這兩日我在家看著你們收草藥，待老三夫妻兩去縣里之時我會再去看著幾日。”李檀曇能怎么辦呢？總不能真的放任不管吧，這銀子是給全家賺的，這其中也有她的份，損失了一文兩文的她都會心疼！

        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從明日開始，全家都必須開始跟著我學算賬寫字，若我發現誰懈怠了，便扣誰的銀子！”林家人最在乎的就是銀子，若要讓他們好生學習，抓住銀子這點準沒錯。

        “是……”

        “往后的銀錢不能像之前分得那般清楚，便一月從賺得所有銀錢里拿出三成來平分成五份，如何？”

        “五份？”之前自己扯的藥草自己賣了多少拿三成崔氏沒意見，可是這會全家一起干，做什么要給小妹也分一份？她一個小姑娘能做多少活？

        “是五份，怎么？你有意見？”李檀曇掀起眼皮看了眼崔氏。

        崔氏被婆婆的眼睛一看，身子一抖，但這關乎著自家利益，分給小妹的銀錢少些，自家就能多些，她不敢看李檀曇的眼睛，嘟嘟囔囔“娘，小妹就一個小姑娘，往后總是要出嫁的……”

        “崔氏，你可知道無論是手抓餅還是賣草藥最值錢的是什么？”

        李檀曇向來稱呼家里的幾個媳婦都不會喊某某氏，因為她覺得叫一個人的名字是最基本的尊重，但這會她真的有些生氣了，聲音里都是壓不住的怒火。

        “娘，大嫂，我一個人確實幫不了多少忙，我可以少拿些的！”杏花一看屋子里快要燃爆的火藥味急了，趕緊表態。

        “你閉嘴。”李檀曇并不覺得杏花這么做大方，只會覺得她蠢，主動把到手的利益推出去，可不就是蠢嗎？

        崔氏低著頭，垂下的手卻不停的在戳林更生，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幫自己說句話，她冒著婆婆發火的風險說這話，可都是為了這個小家！

        但林更生哪敢頂著自家老娘的怒火替她出頭？只抓住崔氏的手不讓她繼續戳，卻也不替她說話。

        崔氏氣得要死，她怎么嫁了這么個窩囊廢！

        “剛剛不是挺能說的嗎，這會怎么成個啞巴了？”李檀曇盯著快把自己縮成一只鴕鳥的崔氏，這個兒媳在她面前是聽話的很，但在林家其他人面前，總想拿大嫂的喬。

        “今日既然說到這個問題，那我們便把此事擺在臺面上來談，也省得你們多想怪我偏心。”

        “首先，回答我剛剛問你的問題，如今咱們家不論是賣草藥還是將要賣的手抓餅最值錢都不是草藥和手抓餅的本身，而是提出這兩者能賣錢的點子！不然那茜草被你們當雜草這么多年怎么不見你們拿去換錢？”

        “賺錢的方法是我提出的，你崔氏占著我兒媳的身份，所以賺錢之事我愿意帶你，并在最大程度上保持了公平，你這會又有什么資格來質疑我親女兒拿得太多？”

        李檀曇這話半個臟話沒說，也完全沒有從前那般的咆哮如雷，但每個字卻都如小刀般劃向崔氏和與她有相同想法的人身上。

        “娘，我……”崔氏很委屈，村中哪家人戶的姑娘能有和男兒一般的待遇的，她的質疑明明和村里大家想的一般，為何娘這般生氣？

        “今兒把話擺在這，兒子女兒在我眼里都是一樣，身上多了二兩肉不是你們想多吃多占的理由。”

        這話對于現在的人來說過于露骨了，屋子里的人臉哄的一下就紅了。

        李檀曇不想再談，“行了，今兒也晚了，各自回去歇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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