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意。”

        是趙嘉魚。

        劉子君回頭，“叔叔，我……”

        “子君，我勸你多想想。你也知道懋懋，他能承受失去愛人的痛苦嗎？住院的時候，他的狀態(tài)怎么樣？”

        劉子君被問得啞口無言。

        趙嘉魚乘勝追擊，“但現(xiàn)在，懋懋的狀態(tài)很好，可以正常交流，正常生活，有我和將安寵著，只是有偶爾頭疼的毛病而已。”

        劉子君內心動搖，看向陳將安。

        陳將安語氣堅定，“看懋懋的情況吧，如果他痛苦，就立刻停止。”說完他抬腳要走，不留反駁余地，“你們先聊吧，我回房間看看懋懋。”

        “房間？等等。”趙嘉魚叫住他，“懋懋不在房間，我上來的時候看到他下樓梯。”

        陳將安意識到什么，快步走出去，跑下樓梯。

        他在花園里找到了顏懋，正巧趕上對方迷迷糊糊摔坐在地上。

        “懋懋！”

        陳將安三兩步沖上去蹲在顏懋身前，一手托背一手撈著腿窩把人從地上抱了起來，看了看幾米開外搖搖晃晃的搖椅，他抱著人掉頭回到了別墅里面，把人放到了沙發(fā)上。

        “他怎么了？”跟上來的劉子君問。

        “暈過去了。”陳將安輕輕觸碰顏懋的額頭和臉頰，那里冷汗涔涔，濕得長發(fā)都有些打綹。他用手理了理，又抽出紙巾來擦。

        “他聽到了多少，醒來還會記得嗎？”

        陳將安搖搖頭，如果認知問題真有這么容易糾正，病就不會那么難治。

        “不管他聽到了什么，他的內心排斥接受，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就是大腦在承受不住痛苦之后觸發(fā)了自保機制，陷入昏睡就是在解決引發(fā)混亂的那些信息。等他醒來，他還是什么也不知道。”

        氣氛凝重，陳將安守在沙發(fā)旁，趙嘉魚和劉子君站立一旁，牢牢盯著顏懋。不知過了多久后，被矚目的顏懋動了動。

        “懋懋？”陳將安輕聲叫他。

        顏懋眼皮動了動，然后像睡醒一樣睜開眼，先是懵懵的，看到陳將安蹲在面前，困惑道：“哥？你怎么……”

        話還沒說完，他看到父親和劉子君也圍在自己身邊。

        “哥，我怎么了？”他眉頭皺起來，“我怎么睡在這？”

        “沒事。”陳將安拉他起來，“正好你醒了，回房睡吧，別著涼。”

        顏懋懵懂地“哦”了一聲，和陳將安一起上了樓梯。他們身后，趙嘉魚和劉子君不住投去擔憂的目光。

        回房間后，顏懋卻沒有睡覺，拉著陳將安在沙發(fā)上坐下，認真問道：“哥，中午吃飯你和劉學長提到的那個人，那部手機的主人，是我的前男友對嗎？”

        陳將安給顏懋倒了杯水，“……對。”

        顏懋：“奇怪，我依稀記得有這么個人，但又想不起來他的身材長相。劉學長是他的朋友，不知道手里有沒有合照？”

        陳將安沉默片刻，“怎么突然對他好奇？”

        顏懋微微皺起了眉，“剛剛我睡著，好像夢到了他還在的時候。”

        陳將安攬了攬顏懋肩膀，安撫他：“如果不是開心的回憶，以前的人和事不用一直記得。”

        “哥，但是我有點想看。”顏懋還是道，“可能我們結束得是不太愉快，可還有過程呢？”

        陳將安輕笑一聲，“也對。”

        “是吧？”顏懋往陳將安那邊靠了靠，“哥哥是他學長，記得他的樣子嗎？”

        陳將安：“嗯，記得，他比你哥哥帥。”

        “怎么可能。”顏懋失笑，“沒有人能比你帥。”

        “告訴哥哥，夢里看到他的時候，你想他嗎？”

        “不太想，就是頭疼。”顏懋微微撇嘴，“哥哥呢？想他嗎？”

        顏懋一雙眼本來就長得攝人心魄，現(xiàn)在被化妝師刻意調整過的眉形一襯，更是增添了柔情。但陳將安透過那雙眼睛，看到的是平時的顏懋。他輕嘆：“嗯，我很想他。”

        “哥哥很喜歡他嗎？”顏懋又問，“比喜歡我還要喜歡？”

        這次，陳將安斬釘截鐵，“不會，什么樣的懋懋都是我最喜歡的。”

        -

        一樓客廳，趙嘉魚在和劉子君聊著天，不知聊到哪里，眼眶濕潤起來。

        “不好意思。”趙嘉魚用手抹了兩把，“我這個當長輩的，還在小輩面前失態(tài)。”

        “不。”劉子君搖頭，也有些哽咽。

        趙嘉魚：“我沒有真的忘記，只是不想提。我聽說過，會有失去孩子的父母當作孩子在國外讀書一樣生活，當時我也不能理解。”

        “但……”劉子君還在搖擺不定，“現(xiàn)在這樣無論對逝者、對懋懋，都不公平。”

        趙嘉魚嘆了口氣，“她從小就是個很可愛的女孩。”

        劉子君好像陷入回憶，“我記得高中的時候，學妹在學校里很受歡迎……她很有活力。”

        來電鈴聲突然響起，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劉子君掏出手機，看到備注，他知道是陳將安打來的，按下接聽。

        “學長？”

        “學弟，你那有沒有你朋友的東西？懋懋想看。”

        “有合照，還有一個u盤……”劉子君猶豫道，“真的要這么做嗎？”

        陳將安只是說：“拿上來吧。”

        掛斷電話，劉子君還在顧慮著，反倒是趙嘉魚嘆了口氣，“走吧，讓懋懋自己做這個決定。”

        -

        臨近下午三點，四個人齊聚在了顏懋的房間。

        顏懋看到父親也跟了上來，開玩笑道：“父親也想看看我前男友的照片？”

        父親強顏歡笑，揉了揉他的頭。

        劉子君先拿出了一張紙質照片，猶豫了一下，遞給陳將安，然后又舉著u盤問顏懋：“懋懋，可以借用一下你的電腦嗎？”

        “可以啊。”顏懋探頭去看，“還有電子版的？”

        “啊。”劉子君朝他僵硬地勾了勾唇角。

        而陳將安接過照片，先背著顏懋自己看了一眼。

        “哥，給我啊。”顏懋不滿。

        陳將安看看他，把相紙遞過去，自己觀察著他的臉色。

        起初顏懋沒有什么反應。

        “怎么樣？有印象嗎？”陳將安問。

        “眼熟，但是沒有哥哥帥。”顏懋輕聲道，“我有點想起來了，他消失之后哥哥好像很難過，本來那陣子哥哥就因為……”

        顏懋眨了下眼，像是回憶起什么，迷茫起來。

        那陣子，哥哥本來就已經很傷心了，是因為什么事來著？

        他又開始頭疼，他感覺到陳將安抱住了他，用手按摩著他的頭，同時焦急地說著什么。但他還在努力回想，哥哥好像失去了一個親人，那是誰？

        “陳學長！”腦中響起一道聲音，是他自己的音色。

        他還沒想明白這個稱呼，就又在腦海里“聽”到一道清亮女聲：

        “顏學長。”

        顏懋下意識地想回答，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回什么。

        顏學長，是在叫他嗎？

        顏懋死盯著手里的那張照片，終于意識到上面那張臉讓他眼熟的原因。那是他自己的臉，和劉子君并排站著，兩人身上是同樣制式的男生校服。

        緊接著，下午在會客室外聽到的陳將安的話也浮現(xiàn)在腦海里：

        “我們不是關系不好，只是后來我不知道怎么和懋懋相處才合適。從認識他的第一天起，他對我來說就是不一樣的存在，但他一直不知道。后來，他成了我的準妹夫，我更沒辦法接近他了。再之后，就是那場災難。我本來下定決心想不再進入他的生活，但他卻以我妹妹的身份重新出現(xiàn)了。”

        顏懋頭痛欲裂，但心痛更甚。而陳將安只看到一串串大顆的飽滿淚珠，那雙流著淚的眼睛里卻滿是空洞，無悲無喜，那個人也安安靜靜，對外界的任何呼喚都沒有反應。

        就像一個失去靈魂的空殼子。

        “u盤里有什么？”陳將安得不到顏懋的一點回應，轉而把期冀放到了那支u盤上，他希望里面的東西能讓顏懋恢復對外界刺激的接收。

        “是個音頻文件。”劉子君看著那串文件名，緩緩把鼠標移了上去。

        「現(xiàn)場說不太好意思所以拜托伴郎朋友們在婚禮上放一下啦wav」

        這是為一年前婚禮準備的東西，最后當然沒有用上。

        文件被點開，一道女聲響起：

        “顏懋，終于到了期盼已久的這一天。回想我們最初的相遇，我雖然驚喜于命運對我的眷顧，讓我能一步步接近那個當初如隔云端的你，但這一切并非全無預兆，畢竟我們連名字都那么有緣。我承認，在那時我就很自負地暢想過，我們最終會走向婚姻。”

        “盡管我在日記上寫，從今往后就要和你一輩子在一起，但我最大的愿望還是我們能一如既往地擁有充滿熱愛和向往自由的心。見過很多枷鎖式的婚姻，希望我們能走出一條和那些人不同的路。我一直都耀眼的男孩，我想做你精彩人生的見證者。”

        一年前錄下的心里話，終于穿越時空，傳達到那個人耳邊。

        顏懋眼里的空洞也隨著這段自白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清醒的悲慟，他終于開始哽咽，然后趴在陳將安肩頭放聲哭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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