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舊時
從聽風臺離開時,天已經完全黑了,蔣恢臺走在石階上,半路遇到給謝閔送飯的小師妹,也不知道是不是做賊心虛,那丫頭看見他還躲了一下,匆匆打完招呼就跑得不見了人影。蔣恢臺無奈笑了笑,剛抬起頭,遠遠地就看見長階盡頭有個黑漆漆的身影。
他走近,發現是宋研,一個人坐在輪椅上,見他上來,頷首道,“大師兄!
蔣恢臺一驚,想到宋研這是在等他,又四處張望了一會兒,疑道,“你怎么在這,小五呢,他不是和你一起嗎?”
宋研搖了搖頭,“我一個人來的,我讓他先回去了!蹦┝擞盅a充一句,“他不知道。”
宋研平日里都和謝閔混在一起,很少單獨跟蔣恢臺交流過,他行動不便,這會兒又孤身一人出現在蔣恢臺的住處,顯然并非只是路過。
“發生什么事了?”蔣恢臺走上前問道。
“大師兄這次下山了半個月,是去調查小五的身世么?”
宋研端坐在輪椅上,微微抬起頭,語氣平靜。
蔣恢臺卻是一愣,沒想到宋研居然會這么問,這件事謝見微囑咐過他不要告訴任何人,他剛打算否認,又聽到宋研開口道,“護山陣法并非常人能沖破,師父想弄清楚小五的身份也并不難理解。大師兄不用擔心,我只是猜測!
“你”蔣恢臺語塞,“還挺聰明!
“我并不好奇他究竟是什么人,我只是想說,我跟他相處這么多天,我發現他一直在找一個叫岳屏秋的人。他身上發生過什么我也不清楚!彼窝蓄D了頓,似乎是在斟酌下一句該怎么說,半晌,他幾乎是有些猶豫地開口道,“他戒備心太強,心里總揣著事兒,對他這個年紀來說不是什么好事,長此以往只怕有損心性,我擔心他會走彎路。”
“岳屏秋?”蔣恢臺低聲念叨,“他有和你說過這是他什么人嗎?”
宋研搖了搖頭,“沒有,但我想,應該是親人!
聞言蔣恢臺挑了挑眉,有些驚訝,他沒有表現出來,“我知道了,我會告訴師父!
“謝謝大師兄!
蔣恢臺擺了擺手,聽完宋研與他告別,又轉過身目送他搖著輪椅艱難地下山,他站在原地良久,開始思考宋研是否像他表面上展露出的那副單純的傻樣。
半晌,蔣恢臺想到謝見微還在等自己,又連忙向孤寒涯奔去。
昭蘅宗師的住處在太華山最為險峻的孤寒涯上,只是不在山巔,而是在山腳,謝見微的妻子曾經住在那,兩棵掛著冰凌的蒼樹間有一個秋千,不知道是誰所造,在她離開之后便沒有人用過,謝見微有時候會在樹下喝茶。
蔣恢臺到的時候,他師父正在打坐,聽見他的腳步聲后睜開眼睛,蔣恢臺心里還在想剛剛宋研說的話,等到謝見微開口叫他,他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樹下發呆許久了。
“進來吧,外面雪大!敝x見微轉過身推開木門,蔣恢臺連忙跟上前去。
“冥江東岸,有一個叫北周的凡人國家,小五的父親是東陽城的城主,兩年前北周事變,岳家因謀逆之罪被誅九族,城內百姓誓死不降,皇帝下令……血洗東陽城。”蔣恢臺話音一頓,眉眼間幾分愁色,“半年前,鄰國來犯,北周朝局動蕩,內憂外患,不到一個月,皇城便被攻陷了。”
“岳家除他之外無人生還嗎?”
蔣恢臺搖了搖頭,“沒有……不對,好像有一個,岳城主的胞妹,叫岳屏、屏什么……”
北周境內如今已改朝換代,去探尋以前的事情本就困難,一些細枝末節就更不用說了。蔣恢臺皺著眉回想,那個小國家傳聞中成仙的姑娘叫什么,他想不出來,腦海中卻突然出現另一個聲音:我跟他相處這么多天,我發現他一直在找一個叫岳屏秋的人。
“岳屏秋!”蔣恢臺脫口而出,宋研說岳啟一直在尋找的人,原來是他的姑姑,傳聞中,與天外仙人乘云離去,得道飛升的岳屏秋。
蔣恢臺有些激動,他將上山前遇到宋研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謝見微,“傳聞中只說帶走岳屏秋的是一個云游道人,小五到太華找人,莫非那個道人就是我們門派的某位前輩嗎?可是,我從未聽說過山上有叫岳屏秋的人……”
謝見微神色凝重,屋內氣壓沉沉,蔣恢臺見狀心懸了起來。
“師父二十多年前在東海斬殺惡龍時受了傷,在冥江附近休養了半年。”謝見微忽然出聲道。
聞言蔣恢臺一驚,“師祖曾去過冥江!那岳屏秋不就是……”話音未落,蔣恢臺恍然大悟,天璇宗師邱楚嵐只收過兩個徒弟,一個是太華山現在的掌門謝見微,另一個……卻是門派的禁忌。
當時他年紀尚小,很多事情已經記不太清了,對于岳凌霄這個多年來不曾有人提起的名字,蔣恢臺只剩下一點模糊的印象。
似乎從他記事起,這位小師叔就已經叛出太華了,沒有人知道她因何墮魔,也沒有人知道那日天璇宗師的暴怒因何而起。岳凌霄斷劍為誓,與邱楚嵐師徒間恩斷義絕,而后淪為魔修。邱楚嵐震怒之下將岳凌霄從太華山除名,毀去她過去著作的一切書籍,自此,岳凌霄三字成了太華山的禁詞。
后來人界大亂,岳凌霄跟隨竇琛設計將三百修士騙至伏魔窟絞殺,里面甚至有幾十人是她曾經的同門。十五年前的豐山一戰,以太華山為首的仙門百家合力將竇琛鏟除,他座下大將,也就是岳凌霄,最后被邱楚嵐親自斬于劍下。
如果當年云游北周的道人是天璇宗師,那被帶走的孩子就是岳凌霄,也就是曾經的岳屏秋。蔣恢臺瞳孔一震,低聲道,“如果這樣的話,小五最后的親人也沒了!
他帶著希望,不知道經歷過什么才能找到太華,如今要怎么開口跟他說出殘酷的真相。
“師父,這些事……”
“先瞞著吧。”謝見微沉思良久,“無論北周覆滅還是岳屏秋的事,都不要說!
“我知道了!笔Y恢臺點了點頭,行禮之后轉身離去。
走在路上,他又想到宋研最后的話;蛟S是因為岳啟平日里看著太過乖巧穩重,蔣恢臺一直忽略了他還是個孩童的事實。
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背負血海深仇,死里逃生,要說他還天真懵懂那是不可能的。宋研說怕他會走彎路,師父大概也是這么想的,與其將真相告訴他,不如瞞著,好歹心中能有個念想,等他年紀稍長,心志堅定的時候再告訴他也不遲。
……
在第三次翻遍整個藏書閣后,岳啟終于認清了一個事實,太華山上確實沒有一個叫做岳屏秋的人。他停止了尋找,不是因為放棄,而是過于忙碌的生活導致他無法再分出精力去找一個記載上根本不存在的人。
太華山上的眾人發現,掌門謝見微對小徒弟極為嚴格,有時候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每日起得比眾師兄早不說,晚上也是最后一個休息,不見他有過任何娛樂活動,從早到晚幾乎是兩點一線,未曾在問劍堂與論道壇之外的地方看到他,久而久之,眾人稱嘆之余,又私下里傳道:此乃天降紫微星是也。
“放屁!”去往問劍堂的夾道上傳來一聲怒罵,聲音之大,久久在山間回蕩,隔壁常青峰與落霞峰之間一連響了一長串余音,整個山谷中都蕩漾著“放屁”二字。
“謝閔,你還要不要臉了!一三五你,二四六我,最后一天都不寫,我問你,昨天是不是我給你寫的課業,你不記得?”宋研瞪著眼睛,眉頭要跳上天靈蓋,“還想賴賬!你要不要臉!”
夾道上的其他人聽到聲音都看了過來,謝閔心一跳,恨不得原地找個縫鉆進去,他尷尬得腳趾幾乎擰巴起來,無奈之下舉起書擋在臉前。偏宋研腦子不好還嗓門大,叫得整個山的人都要出來看他們,見他遮掩反而越說越起勁,扯過謝閔的胳膊又罵道,“還躲,好意思嗎你!”
這時不知道哪個思想清奇的一路跑上問劍堂,人還沒進門,先扯著嗓子大喊起來,“岳師弟啊,你二師兄和四師兄又打起來了!”
這場宋研單方面碾壓式的罵戰,最后因太華山新星岳啟出現將二人打包帶走而終止。
三人從夾道走下,岳啟推著宋研,謝閔跟在他身后,袖子擋在前面遮臉,時不時回頭瞅瞅有沒有人在看他。岳啟見狀,有些無奈,“以后的課業不要再敷衍了事了!
“可是不會做啊,又多又難,一個人哪里應付得過來!敝x閔幾步走上前埋怨道。
“師叔講課的時候要認真聽!痹绬⒁蛔忠活D道,“會做多少做多少!
“哎難頂!”宋研往后一靠,仰天瞇了瞇眼,“課都聽不懂,明年夏天的仙門會談咋辦,前兩年那場真的是臉丟盡了,問的問題我都不會!”
聞言謝閔急道,“你有我丟臉?人家上來就說‘噢,令尊原來是昭蘅宗師,想必你也并非凡夫俗子了'',我臉上都寫著我是我是,還湊過來!”
“不想去!彼窝邪Ш浚翱墒敲髦莺孟裢猛妫疫沒去過呢……”
“明州?”岳啟腳步一頓,忽然出聲。
“對啊,三年一次的仙門會談,這次定在明州的祁樂山莊!敝x閔思索起來,“上一次仙門會談的時候小五還沒拜師呢。誒!那明年你不正好可以去見識見識了嘛!”
宋研跟著附和道,“是哦,這玩意不適合我們,但是適合你啊小五,你這么厲害到時候肯定會大放異彩!”
岳啟垂眸不語,聽他們提起這件事不禁想到當初他在明州遇到的那個人。宋研與謝閔聊得正歡,并沒有發現他的異樣,仍在喋喋不休地討論著。
“明州我小時候跟我爹去過一趟,那時候祁樂山莊還是沈老莊主當家呢!敝x閔一拍手心,“嘿,你說我從前咋就沒發現赤淵君有那潛力,仙門百家中唯一一個女家主,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你當你神童?生來就有慧眼識珠的本事?你小毛孩你看得出來個屁!”宋研呵呵一笑,不屑啐道,這一轉身才發現本該推著他前行的岳啟不知何時停下了,宋研忙詢問,“小五,怎么了?”
岳啟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想到他們剛剛談論的內容,面露疑惑道,“赤淵君?”
“就是祁樂山莊現在的莊主沈穩,字瓊霖,人稱‘赤淵君’,是上一任莊主沈觀徼的長女!
“哎呀,小五剛拜師沒多久肯定不了解啊,讓二師兄告訴你吧!敝x閔其人標準的不務正業,但是八卦一類小道消息卻非常靈通,這事涉及到他的知識領域,登時興奮地科普起來。
“雖然各門派間沒有明文規定,但是基本大家都默認女子是不能當家做主的。不過祁樂山莊有些復雜,他們歷任家主都是世襲制,但是很不巧的是上一任家主走得有些早,兒女都還沒成年!
“沈老莊主膝下有一對兒女是發妻所生,另外還有一個小兒子……嗯先不提他。這對兒女中的弟弟從小體弱多病,無法習武,但是姐姐卻是出了名的天才,可是女子又不能當家,所以當時大家都猜測,下一任的莊主是否只能由旁系繼承!
“但是你猜怎么著!”謝閔語氣滿是激動,兩眼放著光,“赤淵君提著她堂叔的頭登上祁樂山莊的祭壇,另一只手還拿著劍,賊霸氣地說‘從此以后我就是祁樂山莊的莊主,誰若有異議,先從我劍下走過’!”
謝閔說著說著還瞪著眼睛模仿起沈穩的語氣來,宋研聽了沒忍住哈哈大笑,“你這整的好像你親眼見過一樣!”
“大家都這么傳的!”謝閔惱羞成怒地甩了甩手,急道,“反正我就是覺得她好厲害,要知道,當時她才十幾歲!”
“那確實。”宋研止住了笑,也跟著贊嘆道,“原本大家都叫她‘赤鳶仙子’,后來她領著祁樂山莊變得越來越強大,再沒有敢說她是一介弱質女流,大家便又尊稱她為‘赤淵君’了!
聞言岳啟點了點頭,“君子立命于世,頂天踵地,無論男女!
他復又想到謝閔說的,沈穩的弟弟,體弱多病,無法習武,那肯定不是那個人了。還有個兒子,謝閔沒提,是因為什么?
“師兄剛剛說沈老莊主還有一個小兒子,他呢,為什么不是他繼任?”
“呃……”謝閔忽然語塞,摸著下巴思考該怎么開口,“他并非赤淵君的親弟弟,我只是聽說!他生母是江州一個名伎,早些年,他一直養在外面,直到沈老莊主去世才被接回來!
謝閔撓了撓頭發,欲言又止,“因為私生子這個身份不太光彩,所以,莊主之位是肯定不會傳給他的。”
“再者就是……據說他品性不太好,不過這都是傳言了,我沒見過他,其人到底如何,我也不清楚!
岳啟微微一愣,面上不動聲色,回想起來那人是有些不正經,但遠不至于到品性不好的地步,也不知這些評價是怎么傳出來的。
“他人挺好的。”
一旁的兩人冷不丁的聽到他這一聲評價,謝閔驚訝地挑了挑眉,追問道,“小五你怎么知道,你認識他嗎?”
“猜的。”
不說認識也不說不認識,三人在夾道上停了許久,岳啟緘默不言,只重新推著宋研往山下走,謝閔也緊跟著走在后面,嘴里嘰嘰喳喳道,“算了管他呢,反正明年夏天總得認識,誒,等等我,這地兒咋那么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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