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曾經
因為這一段插曲,回到祁樂山莊時基本已經過了太華山的宵禁時間。
沈珣將岳啟送到他住處的院門前,扯著嘴角笑了笑,“進去吧,早點休息。”
岳啟不動,反問他,“你一會兒還要出去嗎?”
沈珣怔然,點了點頭,“是啊,我得找大夫過去嘛,你快進去吧。”
說完卻也未曾轉身,一個要去休息,一個要出門,結果誰都沒有邁步,干巴巴地對視了片刻,成了兩個僵硬的棒槌。
真的太別扭了!
沈珣心道,他抿了抿唇,眼睛溜溜地轉了幾圈,從腳尖看到天上的星星,又從月亮看到角落的草堆,甕聲甕氣道,“那什么,今天謝謝你啊……”
岳啟微微睜大了眼睛,睫羽顫了顫,似乎是被他嚇到,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磕磕絆絆道,“不、不用謝……”
沈珣被他的反應逗笑,本還有些郁結的心情疏解開來,擺了擺手,“行了,我先走了啊!”
然而話說完沒跑幾步岳啟突然喊住了他,沈珣不知道他還有什么事,“啊”了一聲,有些疑惑。
岳啟神情很鄭重,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緩緩道,“沈珣,你是個很好的人。”
無論出身如何,你就是一個很好的人。
其實他還想說,你不用在乎別人的看法,君子不唱流言,不折辭,不陳人以己所能,葛烈他是小人,庸愚之輩才喜歡用惡毒的話語去掩飾自己的無能,所以你不必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可是話到嘴邊他又全咽了下去,沈珣這些年聽過的遭受的遠比他今夜見到的要更為不堪,這些不痛不癢的文字根本就不能去撫慰他身上的傷疤,反而聽著虛偽至極。
沈珣神色微怔,瞪著眼睛好像沒反應過來似的,但也只有短短一瞬,他很快就明白了岳啟的意思,震驚,惶恐,委屈,感動等等諸多情緒在他眼中閃過。
好一會兒,沈珣才笑了,甚至笑得有些靦腆,他什么也沒說,輕輕地點了點頭,收下了岳啟這個讓他意想不到的評價,轉身向外跑去。
院前的小路上重新歸為寂靜,岳啟站在角門下,靜靜地望著遠處已經沒有人影的長廊,耳邊依稀可以聽到墻外喧鬧的人群傳來的聲音。他突然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才意識到,今夜是他長這么大第一次出逃。
轉身走進庭院,謝見微不知何時已經等在那兒。
“跪下。”
岳啟神色微動,一言不發,掀開衣擺跪了下去。
謝見微雖然面無表情,可還是能看出他動了怒,“從前對你的教誨你都當做沒聽見是不是?”
“這是你應該做的事情嗎?”
岳啟垂眸不語,謝見微見狀卻愈發憤怒,這個態度無異于是在頂撞自己,“你要做的就是好好研習劍術,好好修煉,其余的東西都與你無關。”
“不要以為在祁樂山莊我便不會管你,再有下一次,立刻滾回太華山關禁閉!”
說完便欲甩袖離去,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冷聲道,“跪到天明,好好反省。”
岳啟低著頭,一動不動,“是,師父。”
過了小暑,天氣便越來越熱了。
只是夜間的風還是涼的。
岳啟靜靜地看著前方,其實什么也沒看,目光虛虛地攏在角落的草叢上。謝見微的話猶在耳邊,與記憶里聽過無數次的聲音漸漸重疊。
“不要忘了你是什么身份,成天把心思用在這些沒用的東西上,跟廢物有什么區別。”
岳道衡一共有五個孩子,前四個全部死在了北周的戰亂中,幾度痛失愛子,即便如此,岳道衡也依舊沒有放棄去拯救這個岌岌可危的國家。
岳啟出生的時候,父親已經年過四十,記憶里最早開始他就是一頭白發,明明年紀不大,形容上卻已是蒼老之姿。
因為目睹了這個國家由昌盛轉為衰弱,目睹了為君者因猜忌戕害忠良,所以父親一生極為痛惡奸佞無恥之輩,最恨兒女不學無術,碌碌無能。
幾位兄長相繼死在了戰場上,父親一夜白發,拖著老去的身體接回了草革裹尸的兒子。人人都說岳道衡真心狠啊,戰死的孩子里最小的才十三歲。
北周到了最艱難最黑暗的時候,岳啟是在這個時候出生的,聽人說他出生的時候星象奇異,籠罩在北周上空的陰霾第一次有了被驅散的跡象。
岳道衡本已漸漸涼透的復興之夢死灰復燃,把所有的希望寄托于剛出生的他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你該做什么”、“你不該做什么”
“振興北周是你的責任,是你一生都必須為之赴湯蹈火的事情。”
他住的地方是偌大城主府一個很偏僻的院子,因為偏僻,所以不會有人打擾。一墻之隔的院外是一個小巷子,每天都會有一個賣糖水的阿婆推著小車在這里坐一天,這是岳啟的一個秘密。
香味會乘著風輕輕地飄進來,黏膩的甜味,比不上那些精致的宮廷點心,岳啟卻總喜歡坐在墻邊,浸在這味道中,也能看一下午書。
九歲那年的除夕,父親進宮參加宮宴。
每年這個時候,因為家里上上下下都在過節,所以對他的看管會松懈下來,那是他第一次偷溜出府,哪里也沒去,就在那條小巷子里,嘗到了他想了很久的糖水。
其實并沒有很好喝,他也不喜歡吃甜,但那天晚上卻在推車前坐了很久,直到宮里出了事,父親因為勸說愈發專/制的君主而被扣押,母親廢了很大的功夫才將他救出來。
那年的年過得并不好,父親知道了他偷溜出去的事情,重責了服侍他多年的仆人,身邊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住處也變了,越發偏僻,越發與世隔絕。
后來的兩年,仆從都是精心挑選的,上了年紀,很少說話,每次與他們接觸,盡管自己已經盡量放低了語氣,可他們還是害怕,怕被責罰,怕自己與當初被趕出府的人下場一樣。
書院里的同窗也怕自己,他們大多都已十五六歲,正是準備科考的年紀,與自己也說不上話,岳啟曾經問過為什么,卻反遭譏諷,“你出身世家,要什么有什么,天資氣運獨占,登高不過一步,還有什么不滿?”
是啊,還有什么不滿?
岳啟也這樣問自己。
之后離開故土,拜師的第一天,謝見微屏退眾人,摸著他的肩膀說:
“你與旁人不同,你是千年難遇的劍道天才。”
“你是太華山的下一個脊柱。”
于是他又回到了與從前別無二致的生活,從狹窄的庭院變成了高聳入云的太華山。
只是再也沒有隔著一面墻,也能飄來的甜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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