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兄妹相見
掐指算來,從明國公獲罪,楚府抄家,到如今,居然已經過去了七八個年頭。
黛瑾與代璋兄妹之間,不曾話別的離別,也經歷了這難熬的七八年。
明天就是哥哥來府的日子了,夜深了,黛瑾卻怎么都睡不著,看著天上如水的月色,也許,只有它,別說七八年,就是七八百年,也不會變吧。
然而世上的一切,卻都早已是物是人非。
對哥哥的最后印象,就是那個發髻凌亂神色慌張的少年,跑進來跟母親和自己匆忙說了一句話,便再沒有了蹤影。
以前在家里的時候,代璋和黛瑾是楚萬僅有的兩個嫡出的子女,因此感情也格外深厚。
然而一別經年,只有夢里偶然相見,不知,他現在是什么樣子?他看到我如今的樣子,又會怎么想?
哥哥雖然受苦多年,畢竟靠著自己的本領做出了傲人的成績,如今也得了一官半職,算對得起我楚家的門楣了。
可是我,我身為國公嫡女,居然委身給年過半百的老王爺做姬,還要時時看人眼色,受人打罵,我楚黛瑾,還有什么面目,什么資格,與哥哥相認?
但是那是我的璋哥哥,他又怎么會瞧我不起呢?黛瑾想起年少時與代璋相處的點點滴滴,他一直是一個疼我、惜我的好哥哥,他只會心疼,不會責怪的吧。
黛瑾在床上輾轉反側,腦中勾勒著哥哥的模樣,想象著見面的情景。不知不覺,就到了天亮。
起身,洗漱,梳妝,竟然有好多日子,沒有過這么緊張又期待的心情了。
黛瑾似乎像是一個待嫁的女孩子一樣,仔細的挑選著發髻的款式,首飾的類型,衣服的顏色。身邊的采芝采萍都是想笑又不敢笑,人家都是要見夫君心上人才這樣的細致打扮,我們這位主子,居然是為了見哥哥。
終于打扮停當,也終于等到了下人來報,說楚將軍已經在門外下馬,這就進來了。
黛瑾心中突然一顆心“砰砰”跳得更快了,因為她聽到,門外廊上的腳步聲,似乎也像自己的心跳一樣,急不可耐。
來了?來了!
代璋本來是十分急促的步伐,突然離著黛瑾還有幾步遠的時候,猛地停下了。
兩人就這樣互相看著對方,似乎都不知該說什么,該想什么,甚至是,該怎樣呼吸。
他比七八年前,顯得成熟了不少,不知是外藩風沙太大,還是日曬太烈,膚色比以前黝黑了些,面孔也多了些棱角,比起以前的英武少年,如今更像一個正值盛年的將軍。
她比七八年前,最明顯的區別,就是豐腴的身子。一個女子,從女孩變成了母親,那就一切都變了,眼睛中曾經的稚嫩,如今已然被溫柔的堅強所取代。
還是身邊的丫鬟們看出了兩人的尷尬,采芝采萍看黛瑾不說話,連忙連聲招呼代璋。
“楚將軍來了,黛姬,您怎么不說話呀,快招呼楚將軍進屋里坐吧!
“是呀是呀,我們黛姬可是一時高興的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吧,咱們快屋里走,早早就給楚將軍備好了上好的茶水和點心呢!
黛瑾和代璋也有些尷尬的笑笑,這樣的氣氛下,好像只有他們兩人是彼此陌生的似的。
丫鬟們識相的給倒上茶水后便一個個退出屋外來,給屋內的兩人留下足夠的空間說話。
可是,從何說起呢?
黛瑾昨夜心里想了一晚上的話,卻突然不知該說什么好。
說在王府怎樣受熙云欺辱,而后被趕出府么?說在許晉的家中曾經與這個書生過了一段無名夫妻的日子,甚至懷過身孕么?說自己主動選擇去到青樓,然后被世子解救出來么?說世子對自己情有獨鐘,卻屢次出逃未果么?說王爺既寵愛有加又打罵凌虐,現在還讓自己懷上了孩子么?
每一件,都是忍著淚忍著痛走過來的故事,然而過去之后,竟也漸漸云淡風輕,現在想來,沒有什么值得占用兄妹相見這樣寶貴的時間。
還是代璋先打破了沉默,“瑾兒妹妹,你受苦了,哥哥沒能保護到你,是做哥哥的不好!
這話一說,黛瑾忍了多時的眼淚便瞬間奪眶而出。
代璋好像小時候惹哭了黛瑾一樣,立刻慌的手忙腳亂的,一面給黛瑾找手帕,一面安慰道,“怎么哭了?你看看,是我說錯話了不是?是我不好,好妹妹,你別哭了。咱們好容易見一面,怎么又招的你哭起來……”
黛瑾聽到這熟悉的話,不由得又破涕為笑,擦了擦眼淚,搖了搖頭,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道,“我只是開心,掉兩滴眼淚罷了!
代璋本想問問黛瑾這幾年是怎么過的,但是自己思前想后,知道妹妹這些日子一定過得不容易,身為一個落魄的王侯小姐,在順王府這樣的地方,肯定舉步維艱。
雖然不知道這里面太多的故事,代璋也覺得,若是說起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來,一定又會引得妹妹傷感,她現在還懷著身孕,自己還是盡量逗她開心一些的好。
于是二人誰也不愿去觸碰那些敏感的話題,便是左一句,右一句的說些無關緊要的閑話。
“孩子幾個月了?你可有什么不舒服?太醫怎么說?身邊伺候的人還妥當嗎?”代璋琢磨著,對于現在的黛瑾,也許聊聊腹中的孩兒,是她最喜歡話題。
“哥哥放心,我雖然在這府中只是一個姬妾,然而順王爺是多少年都沒有過孩兒了,闔府上下,對我的肚子,只怕比我自己還要上心!
“那就好,那就好,哎,沒想到,多年過去,如今一見,你也是要當母親的人了。”代璋不由得發出感慨。
這感慨,卻突然又說到了二人的心坎上。言談之中,對于“父親”這個字眼,楚家兄妹自然是不敢提及,然而突然提到“母親”二字,兩人又都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黛瑾雖然知道母親在謝府中,卻極少能夠真的見到面,甚至是說上話,每每打發人去傳信兒,基本上也只能帶回話來,說母親過得很好,除此之外,也就沒有多余的訊息了。
如今哥哥在面前,自己實在不知,該如何告訴哥哥關于母親的事情。
“璋哥哥,你,可知道母親在謝家,還是奴身?”黛瑾小心翼翼的問道。
“我知!贝耙采袂閲烂C了起來。
“都怪我,怪我沒用,我自己被赦免了奴婢的身份,母親卻……”
“快不要這么說了!贝按驍嗔索扈,“我都知道了,哥哥這次能逃得出這條命來,還能有加官進祿這樣的好事,都是多虧了瑾兒妹妹在貴妃娘娘跟前多番努力。我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但是你已經為咱們楚家做了太多了,讓我這個做哥哥的,真是相形見絀!
黛瑾低頭,心說,并不是我做了什么,只是我命好,結交到謝敏妹妹這樣肯念舊情的知心人。
代璋接著說道,“至于母親的事,我聽到之后,一是有些傷懷,二是有些疑惑,若說貴妃娘娘與妹妹你情誼深厚,在皇上面前力勸赦免了你,那母親就在謝府之中,赦免起來,豈不是更加合情合理?”
“哥哥,你這是何意?”黛瑾聽得代璋這樣說,似乎是對謝敏有些不滿和懷疑似的。
“我只是覺得,貴妃娘娘遲遲不肯赦免母親,是不是有什么別的緣由?”
“不會的!摈扈敛华q豫的反駁,“哥哥,你離京太久,也許不能體會到那后宮之中的種種繁瑣復雜。之前貴妃娘娘為了赦免我的奴婢身份,幾乎惹怒了皇上,若是再要赦免母親,也許皇上就會龍顏大怒。伴君如伴虎,想來貴妃娘娘也是有心無力吧!
這番話,代璋并不怎么相信。
若是之前,說皇上對楚家的謀反罪行深惡痛絕,對于楚家留下的這些個活口都還是心懷忿恨的話,那么想要赦免任何一個人,確實都是件有些困難有些冒險的事情,就算是貴妃娘娘,也不敢擅自在皇上面前妄言。
然而如今代璋心里卻清楚,皇上對于楚家,并沒有什么太多的顧忌,連他這個正當盛年的軍官,都可以一日升為四品的將軍,說明多年前的那樁案子,皇上不僅愿意赦免,甚至心底里是愿意彌補楚家的。
既然是這樣,那么讓母親恢復自由身,又有何難?
代璋隱約猜到,謝敏對黛瑾、對自己所做的所有善行,也許都有她自己的目的,而母親,也極有可能就是她手中用來挾持兄妹二人的砝碼。
黛瑾妹妹知道后宮不易,卻似乎沒有想到她的這位好姐妹在后宮多年,怎么還會一如既往的天真善良呢?
只是今天才剛剛見面,代璋并不愿意太過直白的點破妹妹心中對于這份舊友之情的美好幻象,她生命中留有的美好本來就不多了,如果還不妨事,那就讓她心中暫時多一個可以依賴的人吧。
停了半晌,黛瑾先說話,“哥哥,你說的,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如今既然哥哥回來了,母親若是能被赦免,也會有個落腳的地方。不如,我再寫信問問貴妃娘娘,看是不是能找個時機,救了母親出來!
代璋點點頭,只淡淡的說了一句,“好,那你便試試!
心中卻無限感慨,如果謝敏還能找出理由堅持把母親留在謝府,也許,瑾兒就能明白過來一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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