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慕容錚懶懶坐起，抬頭看著窗外發了半日的呆，才轉頭望著身邊冠冕而坐的媚娘：“這是怎么了？天要塌了？”

　　媚娘轉頭看他一眼，不笑，亦不語。

　　他倒是自己自在，轉了一轉脖頸，動了一動手臂，直到身子發出“咯咯啦啦”的骨節撞擊聲，才滿意地對自己點一點頭，笑道：“怎么？是來討債的？”

　　“本宮若討了，你就給么？”媚娘不答反問。

　　慕容錚哈哈一笑，不再回答，轉頭看著窗外，好一會兒才道：“你知道的，于我慕容錚，這世上只有三個人最緊要——你卻只排得第三人而已�！�

　　“第四人�！�

　　媚娘平靜地道：“你卻沒有把那孩子算進去。”

　　“她根本不必算�！�

　　慕容錚笑吟吟擺了擺手，盤起雙腳，接著伸出手掌捉住兩足，懶懶道：“她比我的命要緊�！�

　　媚娘不言，好一會兒才突然道：“那你也最好記得，在本宮心中，你連前十都排不上——而且在本宮前面，還有那三個孩子�！�

　　慕容錚意外地看她一眼：“那三個孩子……還以為是四個呢……怎么，他不算一個？”

　　“他在本宮在，他亡本宮亡。沒什么算不算的。”媚娘淡淡道：“倒是本宮沒想到，你居然不介意。”

　　“介意什么？人與人之間向來如此。你對我有多重要，便是你自己，只怕也永遠不會知曉。所以你不放我在心上，又有什么奇怪的？你對我有多重要，與你又有何干？一切不過是我自己的因，我自己的果，我自己的業，我自己的德……與你……半點無干。”

　　慕容錚輕輕一笑：“何況這一次，你到底還是救了我的，不是么？”

　　媚娘轉頭：“本宮救的可不是你，是那對可憐無辜，被你扯進這些事里的程家母子而已。”

　　“那就很足夠了�！蹦饺蒎P又是一笑：“只要你記得，那對母子是可憐的，是無辜的，是被我慕容錚給連累，拖進這一切里的，那就很足夠了�！�

　　媚娘看著他：“你半點兒也不把自己往好處放的么？”

　　“放了如何，不放又如何？”

　　不答反問，慕容錚笑吟吟地伸手從旁邊小幾上取了一只石榴來，隨手從一邊兒碟子里拈了只象牙挑子，一發力掰開了石榴，再剔出一顆顆瑩潤如火精的籽兒來。

　　媚娘也不回答，只是看著他以牙挑慢慢地挑滿了整整一把的石榴籽兒，放在自己手心里：“本宮最不喜歡吃的便是這石榴——吃了它，還需得一顆一顆地把籽兒吐了出來，好生麻煩�！�

　　“嗯，知道�！�

　　慕容錚哈哈一笑：“你家那位了不得的妻癡陛下，還特別囑咐了我，一定要盯緊你，莫叫你因為懶，因為省事，索性將石榴籽兒一并嚼碎了吞下肚去……他可問了御前侍醫的，這石榴籽兒雖然無毒，但若你老是一并嚼碎了吞，也是不好�！�

　　媚娘抬臉看著他：“那你還剝這個與本宮吃？”

　　“別的也太過省事了罷？”慕容錚又失笑：“太省事了，未免失了真心�！�

　　媚娘垂頭，好一會兒才一仰首，在來不及勸止的明和無奈目光中，一揚頸子，將那石榴全磕進了口中，細細地嚼著——連籽兒一并嚼著：

　　“你和他，有時還真是像。就因為怕失了真心，就要費這么大的事？有必要么？”

　　“這個自然啊……這一把石榴籽兒，算起來，可是好多好多根的幼苗兒呢……”看她吃得不客氣，慕容錚簡直笑得無比歡欣，眉眼都彎了起來，并且還更加歡喜地咧著朱唇，費力地將石榴籽兒摳了出來，再仔細挑了一把，交與她手心：“所以呢，自然要費些事。”

　　媚娘哼了一聲，卻還是拿了過來，一把磕入口中，在旁邊諸侍目瞪口呆的直視下，仔細嚼了，咽下。

　　“娘娘……”明和傻傻怔怔地看著這般從未見過的媚娘。

　　“奇怪么？”

　　慕容錚哈哈一笑：“這便覺得奇怪了？真是……跟了你們家娘娘這么些年，竟然連她本來的樣子都不曾見過么？好生可惜啊……”

　　看著媚娘毫不動搖，更沒有半點兒在意的表情，他的目光轉深：“你們竟不知道，她的本來樣子，卻是比如今這副皇后娘娘的端莊淑雅，來得更加動人呢……”

　　媚娘橫他一眼，依舊不說話。

　　“不對么？這些年來，你一直做著大唐皇后，武氏娘娘。難道就不曾覺得累么？”慕容錚不笑了，直視著她，輕輕發問：“我不信你不想砍我一劍�！�

　　“無論是那時還是現在，本宮的確都是想賞你一劍的�！�

　　媚娘毫不客氣地回答：“只奈何，你也好，那幾個孩子也罷，對本宮尚且都還有著好大的用處，輕易拋棄不得。所以只能留你一條活路。只是記得，也只這一次了。若再有下一次，那本宮無論如何，不會留你活命�！�

　　言畢，她起身迤邐而行。

　　“那她們母女呢？你還是會救的，對罷？甚至就是我那對傻呼呼的弟弟，妹妹，你也會救的，對罷？”

　　慕容錚頭也不抬，只看著手心里染上的石榴汁液，揚聲發問。

　　媚娘停了停，好一會兒才道：“留著他們是為了你對治郎尚且有用。若是你都不打算留了，那留他們，又有何等意義呢？”

　　“所以……慕容錚必須將自己的性命守好了，留著給你們家那位妻癡陛下盡忠，是么？”

　　“盡忠？”媚娘冷笑一聲，停下腳步，卻輕道：“你只要像這一次一樣，好好兒地將自己的所求告訴本宮就好了。你只要好好兒活著，能讓神燕衛永遠找不到背叛大唐的借口就好了。其他的，本宮也不指望你能做得到的�！�

　　“是么？”慕容錚終于抬頭看著她高貴的背影：“是么？可是慕容錚怎么覺得，有那位英國公在，這神燕衛，留或是不留，對你家那位妻癡也好，對你也罷，甚至是對這大唐天下，意義都并不像你說得那般大呢？皇后娘娘，您到底是為了什么，要留下我……不，要留神燕衛這些將士一條性命？”

　　媚娘轉頭，對一臉饒有興趣的慕容錚嫣然一笑，明艷無方，然后繼續微笑著吐了一句話兒：

　　“好奇么？那便慢慢猜罷。算是本宮對你這一份大禮的小小回報了。”

　　言畢，丟下臉色瞬間鐵青的慕容錚，笑吟吟地離開，頭也不回地，心情萬分愉快地離開。

　　嗯，今天天氣，真的很好。

　　媚娘一路帶著微笑，這般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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