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爭一一七
次日午后。? 燃?文小??說 ?w?ww?.?
一駕通身漆成朱色綴著流蘇八寶的漂亮馬車,徐徐在已然被無數(shù)人包圍的湯餅攤子前不遠處停了下來。車內伸出一只白細的手來,微微一撩車窗上的簾子,旋即放下,又停了一會兒,便有一個青年男子跳了下來。
男子生得很俊秀,尤其一雙明亮的鳳眼兒極為靈活,轉動之間便是一股子機靈勁兒在。只是不知為何,年紀輕輕的,便已是兩鬢各染一絡雪白之色。不過這樣的一點,卻更襯得他膚色如玉,加之衣著雖也貴氣干凈,可卻沒有穿著廣袖大袍,反而是穿了一件深紅箭袖,腰間只縛了一條銀色回紋織的寬玉帶……
只怕卻是什么大貴家的侍從也未可知——旁邊注意到這輛馬車的人不由暗忖。
不過他們倒也不曾多加在意,畢竟這馬車雖然的確是漂亮得格外打眼,這年輕男子也是極為俊秀得出奇,可比起這個湯餅攤子昨天才來的那一位……可就再也比不得了。
因此,當那個身著湖綠繡金的裙裳一下車,第一個注意到她的,卻只有旁邊號稱天下第一鉸的裁縫張。
而他注意到她,第一眼還是因為那身樣式極新極奇,從未曾見過的衣裳——畢竟她的臉被遮在了帷幕之下,卻是看不到的——帷幕雖輕雖薄,可他能看到的,也只是那一點朱唇形狀,極為美好。
反而是那身衣裳,不僅好看,且還樣式極新穎,叫人看來眼前一亮——只是顯然這女子身有孕事,是故腰身卻不得收——再一睥,他心里也多少沒了對這身衣裳的興趣:
畢竟是多少年在鉸子上做活兒的,這身衣裳只怕是專門請了人給孕中女子做的,擱在平時怕是穿不成的……
因此他也只是掃了兩眼,卻不再仔細看,只低頭顧著手里修補懸掛著的旗子。
那女子徐徐走到攤子前十步遠,便停下腳步,看著面前排得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群皺眉。旁邊的俊秀男子見狀,便低低說了幾句。
那女子似是思考了一番,點下頭,由著他扶坐到一側支子邊坐下,然后看著俊秀青年向著馬車上招招手。
兩個身材修長,美貌懾人的華衣侍女立刻從馬車里出來,急步上前來向著女子行一禮,便分立兩側,守著她。
俊秀青年這才點頭,自己轉身向著湯餅攤子前走去。
就見他左一晃,右一轉,不知怎么地幾步,便已然穿過了層層人群,站在了那對已然忙得滿頭大汗的老夫婦面前。
接著,他也不理身后人的聒噪,只從腰間掏出一樣東西,避開所有人的目光,只在他們面前晃了一晃。
立時一邊的人們分明看到,老夫婦的臉色便變了。
接著,便見老兩口似乎是準備做什么動作,卻被那俊秀青年搶一步扶住,使了個眼色。
二老立時心領神會,便叫了一邊正幫著往鍋里添水的兒子來,請告了罪,便開始要收了支子。
所有人都嘩然,立時便有人大叫不依,甚至有兩個紈绔子弟上前來,仗著自己的勢頭,欲拿那俊秀青年問個罪。
他倒也不給他們這等機會,只是伸手按住了兩老正在收支子的手,以所有人都聽得到的聲音笑道:
“老人家客氣了,咱們家夫人雖說是元舅公府上的親戚,可說到底也是晚輩,并非什么大不得的……此番前來,不過就是因著聽聞昨日里主上駕至貴肆,對老人家的湯餅極是贊賞,所以有心一試。原本呢咱們也不好依勢倚利的。但奈何咱們家夫人眼下身懷有孕,實在是等不得……還請老人家行個方便。咱們只消取了一碗去試一試便好。”
老兩口聞言一怔,但卻也反應得快,便跟著他往那女子主侍三人處去看了一眼——不止是他,那些旁邊等著的人們俱都是往那處去看。
果然便看到了那個腰腹微腴的女子。
于是便各自了然,臉上也都松動了——畢竟對方可是把元舅公府的名頭都亮出來了,那些紈绔子弟們,又有哪個敢直接上前挑事的……
俊秀少年這樣滿意地笑起來,正待收起東西時,卻被一道質疑的聲音給打斷了:
“且住!
眾人轉頭看時,卻紛紛驚呼:
“咦?這不是……元舅公府中的二位小公子么?”
“他們怎么也在這里了……”
一時間,諸人議論紛紛。
沒錯,出聲喝止的,卻正是當朝太尉,高宗李治的親娘舅最小的一對雙生子,長孫澤,與他的弟弟長孫潤。
二人因著年幼,如今尚且在恩蔭之中,是故不得任何良飾。然觀其服色,便知其日后必是一文一武,早晚也是要與自己的父親,與十位兄長們一道列班于大唐朝堂之上的。
長孫無忌這四個字,在整個大唐的臣民們心中,那是僅次于皇帝陛下的。是故當看到他們,便立時讓了路出來,看著他們一步步走向那個俊秀青年,然后立定在他面前。
開口喝止的長孫澤上前來仔細地掃了兩眼,再轉頭看一看那個坐著不曾動過的有孕女子,卻淡道:
“不知閣下哪一門哪一房的?既然是咱們府上的親戚,卻為何如此眼生?”
一時間,眾人又是議論紛紛。
俊秀青年倒也淡然,點頭笑道:
“這個自然,長孫十一,長孫十二兩位公子尚且未曾入仕,小的又向來都是陪侍夫人身邊,不曾輕易出門,自然不識!
長孫潤皺眉,還不曾說什么,長孫澤的眉毛已然挑得半天高:
“哦?原來如此……既然輕易不出門,又怎么能識得咱們兄弟?只是聽著別人說咱們是長孫府的小公子便認定了是咱們兄弟……這也未必太巧了罷?畢竟我家?guī)孜恍珠L膝下幾位小侄,也都與咱們兄弟年歲相近呢!”
俊秀青年點頭,笑道:
“正是。小的認得二位公子,卻是因為見過二位小公子的。卻不是因著別的緣由!
長孫澤皺眉,正待再問,卻聽得那個女子身邊的侍女輕步上前來行了一記禮,含笑道:
“二位小公子,咱們夫人難得于此地得見親人,很是歡喜。言道此番與家主同來,本是為了閑散出游,不想?yún)s遇得親緣,所以斗膽想請二位小公子移步車駕之上,與家主與夫人小聚片刻,卻不知二位小公子意下如何?”
長孫澤見這女子姿容秀麗,言談舉止之間卻是隱有大將之風,加之本來也就是抱著辨一辨真假的目的而來的——畢竟這些年來,他們兄弟在外行走,也是沒少碰上這等打著自己父親的名頭行欺霸凌惡之事的宵小——如今這人要親自見他,他自然是不怕,只是自己小弟長孫潤卻是個文弱書生,不似自小習武的他……
一雙眼便看向了長孫潤,見他表情不動,心中便定了幾分,淡笑行禮:
“那就有勞姑娘了!
……這樣的一個小插曲,雖則因為涉事中的兩個小公子身份驚動了所有人,但畢竟這里是洛陽,帝駕臨處。而且長孫府上的十二位兒輩公子中,這兩位又是尚且沒有什么階位的……
自然便被人很快拋在腦后。
畢竟立在這攤子前面的,眼下還有好幾位皇孫親王們呢!
所以,自然也就極少有人注意到,當長孫府的這兩位小公子隨著那位夫人入了車駕一會兒功夫下來后,興奮得微有些漲紅的臉色了。
但極少有人注意到,不代表完全就沒有人注意到。
很快地,當今皇帝陛下的小弟弟,曹王殿下的近侍小樓便快步上前,先向著兩個沉默地陪著那個同樣徐徐下車,徐徐走向湯餅攤子的夫人等一行行了一個大禮,然后猶豫一下,卻看著那兩位熟識的小公子綻開了一抹天真的笑意道:
“二位公子可是好久不見了。咱們家殿下可想得緊呢!”
卻原來長孫澤與長孫潤二人,雖小了曹王幾歲,卻是最與之投趣近契的,是故三人常常便在曹王府中相聚,小樓自然也是在他們面前親近慣了的,于理于情,都應當上前來打個招呼。
長孫澤一怔,下意識地看看那位停住的夫人,不及開口,卻聽得向來少言語的小弟長孫潤極為溫和地問:
“小樓,你是來替曹王殿下買湯餅的么?”
“正是呢!
小樓歡歡喜喜地舉一舉手上的食盒,笑呵呵道:
“昨日里聽說陛下親臨此地,殿下便與太妃娘娘嚷嚷著也要嘗一嘗這陛下也愛的湯餅來。正趕巧越王妃娘娘也說起這家的湯餅好,于是便依著殿下的心意,著令小樓帶了兩個人來取了六份湯餅,等著回去獻與太妃娘娘,兩位殿下與兩位王妃娘娘呢!”
長孫潤點頭,卻忽地看了下前方的女子,問道:
“六份?你家可只有五位家主需嘗一嘗罷?”
“原本是五份的,可是近來家里來了位客人,小樓怕呆會兒送了湯餅回去之后,哪位殿下又或者是娘娘想起來要送一份給客人去……所以便早備下來,若是要呢,便可立時送去。若不要呢,便自己試一試也好……嘻嘻……”
長孫澤立時便笑罵出聲:“你這小子,哪里來得什么要緊客人要備著的?只怕是你自己想吃也未可知呢……也罷,算是你小子有些福氣的。之前你頂喜歡的那把劍,我現(xiàn)在與你,換了這碗多出來的湯餅來,你可愿意?”
長孫澤愛劍,卻是早在長安的時候便出了名的。他肯讓,小樓如何不肯?自然歡喜至極,立時便允了下來。
于是,就是這么順順當當?shù)兀俏粡念^至位都不曾開口的夫人,得了一碗幾乎被人搶到破頭的湯餅。
這樣的事情,自然是會被人側目的——何況在這位夫人坐在支子上細細地品食湯餅的時候,那些圍著的客人們,還發(fā)現(xiàn)攤主二老,幾乎是不停地看著她。甚至間中那位夫人去伸手挑了鹽粒來加味時,轉頭便去叫了兒子來囑咐幾句,就快刀切了最好的羊腿肉,最嫩的胡荽切成了花兒末,密密鋪了一層,又舀了一大海碗羊肉湯來細布濾了油脂澆上。撒了小磨剛磨成的胡椒粉子,放在最好的托盤里,好好兒看著兒子給那夫人送了過去。
兩老之子向著那夫人再三行禮之后,恭恭敬敬地放下托盤,接下來竟自躬身立在一側,眼看著千嬌百貴的長孫家小公子,向來不將跟在他身后跑著的名門閨秀們放在眼里的長孫澤與長孫潤,一個替她續(xù)湯,一個替她裝肉。
而那女子,竟也只是低低點了一點頭道謝,便自行繼續(xù)加了鹽粒來食。
這可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一時間好些人都在看她慢慢進食,越看越覺得她真的不是什么普通人——
而這樣眾人關注的結果,自然便是無人發(fā)現(xiàn),那個俊秀青年,已然在悄然無聲之間,閃身來到那對老夫婦身邊,拉他們到一邊,低低問了幾句話。
……片刻之后。
車駕之上。
披著玄色龍袍的李治歪著身子,看著被瑞安好好兒扶在車里坐下的媚娘面色紅潤,眼底滿是滿意的笑意,接著轉頭,他看向那兩個正襟跪坐在寬大得如同一座小屋的車駕最末位的小表弟,卻失笑道:
“你們兩個,做什么那般樣子?來。往前來便是!
兩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好意思地笑笑,便上前來坐好,齊齊叫了聲主上,然后長孫潤便輕道:
“主上,您若是想查一查那私鹽的來處,只管叫父親與兄長們去便是了。何必親自勞動?何況皇后娘娘身在孕中,這等折騰,怕是對小皇子也不太好。’
“原本是打算叫舅舅與表兄去查的?珊髞黼薨l(fā)現(xiàn),此事事涉極大,卻非等閑可處之。你們近來想必也聽說了,大理寺那邊兒最近可是趕著緊地在查著一批批的百濟高句麗的眼線出來……你們想一想,舅舅與表兄都是我大唐肱股重臣,他們身邊的敵國探子,只怕比誰身邊的都多。所以自然不好煩他們了!
李治一席話,卻叫長孫潤立時皺眉道:
“怎么?莫非這私鹽之事,竟與百濟高句麗有關?”
李治淡淡點頭,卻嘆了口氣道:
“豈止……只怕那扶瀛小島之奴國,也脫不了干系……這些宵小,總是不想叫朕好好兒歇著便是了!
長孫潤看看長孫澤,再看看一側含笑看著自己兄弟二人的媚娘,不由脫口問道:
“那……敢問主上,此番出宮還正挑上咱們兄弟,可是因為咱們兄弟不在官場之中,卻又有父兄之靠……而此案事涉之廣之眾,只怕主上也不好輕易交與父兄,但又不能不讓父兄們知道……
所以咱們兄弟二人,卻其實正是能幫著主上查清此案的人么?”
李治揚眉,看看同樣一臉精明的長孫澤,卻點頭笑道:
“果然,平素里最常聽舅舅說你們倆是兄弟里幾個最聰明的……真是一點兒也不假!
長孫澤咧咧嘴,卻笑得開懷道:
“其實也不難猜啦……畢竟瑞安公公上來明明都認出咱們兄弟了,還特別報著長孫府的名號來,顯然是有心讓咱們兄弟注意來的。
再加上方將初朝主上時,主上不是已然將此行目的都說出口了?
澤與弟便是長孫府中所出的蔭生,可到底也只是蔭生。這等政事,論起來主上是根本不會輕易與咱們這些人說的。
再說主上也說過,近來洛陽之勢人人皆知……此事涉及外邦,便非小事。等閑的人,便是身負了些微官職的人都不能交代去辦。
但身有高權重位,如父親與兄長,又或者是英國公,甚至是狄大人那樣的,卻都是極易沾染密探在近身的。
所以算明白些,主上需要的卻是兩個既有人脈為靠,又要忠于主上,同時還不能是身在朝堂之中,極易招惹了密探在身邊泄風聲的閑人來辦此事。
算來算去,整個大唐朝中,可不就咱們兄弟兩個最閑了么?”
李治哈哈大笑,拍手稱妙,便是媚娘,也忍不住點頭稱好。
接著,李治便一整神色,肅然道:
“不錯,正是要你們去辦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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