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女之痛,一朝成狂十一
是夜。
太極宮,千秋殿。
蕭淑妃看著跪在殿下嚶嚶哭泣的小侍,氣得渾身發抖:
“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回娘娘,咱們殿里的綠盈姑姑和朱妙姑姑,被立政殿里的那武昭儀今日下午尋了借口,拖入了立政殿去一番刑審,到現在還沒回來呢!”
那小侍哭得凄慘,卻也不忘記將事情說了分明。
蕭淑妃只氣得臉上變色,可到底她也是在宮中停了許久的,自然知道什么事情該做,什么事情不該做——
眼下便是無人提醒,她也自知自己處境尷尬,難以與那正為李治心尖肉的武媚娘相抗,于是也本有意忍下此事,只叫媚娘被人所指。
可小侍下一番話,卻說得她不得不起身,正考此事。
“娘娘……”
“娘娘可要救救二位姑姑呀!
那武媚娘死了女兒,眼下已然是失心瘋了,這宮里近些時日流言紛紛,都說她的女兒是給人害死的……
娘娘,若是她疑上了咱們千秋殿,那此番抓了二位姑姑去,怕便是要不好啊!”
蕭淑妃聞言,著然變色,半晌才咬牙道:
“她有兒女傍身,難道本宮便沒有么?
何況本宮還是四妃之身,比她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九嬪側室,不知道高到哪里去!
一個兩朝陳侍,竟敢欺本宮殿中無人!
來人!
擺駕立政殿!”
……
一刻鐘之后。
太極宮。
立政殿。
當端坐正殿上,正裝朝服地品著茶,等待著蕭淑妃來到的媚娘聽到左右來報,說蕭淑妃已然將來到院前時,點了點頭,看了眼瑞安:
“我不喜歡這種人再進這立政殿,污了我的殿門。
怎么處置,你看著辦罷!”
瑞安點頭,輕輕稱是。
于是片刻之后,當蕭淑妃的鸞駕剛剛行至立政殿門前尚有數十步遠處,媚娘端坐殿中,便聽得殿外傳來的陣陣尖叫聲,其中最響亮的,自然便是蕭淑妃。
她淡淡一笑,勾起唇角,卻不言語,只待瑞安歸。
不一會兒,瑞安便急步入內,躬身一禮道:
“娘娘萬安萬福,眼下那兩個賤婢的尸首,已然是丟在那蕭淑妃駕前,叫她看個清楚了。
蕭氏當場便被驚下了鸞駕,整個人摔得不成樣子,眼下已是昏過去了!
接著,他卻冷冷一笑道:
“想不到這個賤人,竟然也不過是個鼠膽之人。”
媚娘垂下眼,輕輕捋了捋茶水浮沫,抿了一口茶水,半晌才悠悠道:
“蕭玉音也好,王善柔也罷,都自以為是頗有些手腕的人。
可是比起治郎與元舅公,韓王這等角色來,實在是云泥之別。
就是禇大人,高大人,唐大人,裴大人這樣在大唐朝中也不過算得中上之質的角色,她們也是難望頸背……
一個宮中的婦道人家,自以為會使一點小心思,動些小手腳,便是得計了……
她們這本事,也著實叫人捉急!
媚娘冷笑:
“接下來,咱們就只用看戲了。
看著蕭玉音自己去治郎面前,自取其辱,自露馬腳!
媚娘所料,并無半點兒差錯。
不過半個時辰的光景,蕭淑妃便如媚娘所料地,急沖沖帶著兩位公主,前往太極殿去見李治駕。
自然,她也是有自己的一番打算的:
武媚娘有女兒,她也有,更且,她的兩個女兒比起武媚娘的那個小孽種來,可是長女次女,更受李治多年寵愛,憑什么就會輸了武媚娘那個出生不過幾個月的小孽種?
還有,武媚娘向來行事也是極端謹的,今番如此行事猖狂,顯是因著失女之痛,一朝瘋狂了。
這般以下欺上的逆舉,若不抓緊了機會去找李治,告她一回,趁著她自己因疏失沒有照顧好女兒而讓李治痛失愛女的時刻,要她更加凄慘些……
那下次哪里還可能有這般的好機會呢?
至于李治會不會偏向武媚娘?
那自然是不會的。
便是再如何寵愛,她終究也不過是后宮一個女子。
這些時日以來,李治從未踏足立政殿,連病中都是留在太極殿中由近侍照顧著,便足以說明一切了。
蕭淑妃所想,原本也是無有半點所差的……
至少對于一個普通帝王而言,妃嬪因為沒有照顧好自己的子女而致子女死亡,的確是該受責罪的。
可是李治到底,不是普通的帝王。
所以當蕭淑妃帶著兩個女兒來到太極殿,一進殿便撲通一聲跪下,哀哀哭泣,將自己兩名被打死的宮侍說得無比可憐,無比凄慘,說到自己淚幾已干,口齒也再無言辭可出,卻遲遲不聞李治發聲時……
她突然有些害怕起來。
害怕抬頭,看到李治那張臉。
難道……
她料錯了?
……
李治平靜地看著跪在殿下的蕭淑妃。
憑心而論,他是對這個女人,有些愧疚在的。
以她的姿色,以她的聰慧,以她當初入宮之時的韶華……
若不是他時逢心境不舒,不得所愛,只能寄情于影身之上的四嬪侍之時……
那么她是不必進宮,遭受這些,更不必因此而面對必然只能一輸的結局的。
想必,她也能覓得一個如意郎君,得逢一世良人,得為一世美眷的吧?
所以,一直以來,他對她,都是比可說是主動地嫁入天子家的王善柔,更加溫柔,更加照顧的。
但這樣的照顧……現在看來,卻是錯了。
不但是錯,還是大錯特錯。
他不該照顧她的,從一開始,他就應該讓她明白,于他的心里,有的,念的,就只是媚娘一人。
她不會有任何的機會,可以真的替代媚娘……
從一開始,他就該讓她知道的。
若是他那般做了,那么今時今日的她,也不會淪落到這般心狠手辣到連一個小小嬰孩也敢下手殘殺的地步。
若是他那般做了,嫣兒,也不會死,媚娘更不必遭受這些痛苦。
所以……
李治看著蕭淑妃的目光,漸漸變冷,漸漸變冷:
他這一次,不會再讓她抱有任何的幻想了。
無論是什么樣的結局,他都不會讓她有任何幻想與期盼的余地了。
抬眼,他看了看德安。
德安會意,立時向左右一招手,喚上清明兄弟,上前幾步,小心地抱走了兩位小公主。
蕭淑妃一驚,抬頭欲奪,追著孩子的目光卻在與李治平靜得近乎寒涼的視線相撞之后,猛然縮了一下,手,也慢慢地,無力地放了下來。
心里一陣陣地發寒。
這樣的李治,她從入宮以來,再也不曾見過……
突然之間,她發現,自己雖則離李治并不遙遠,可他所在的那金階玉案,離自己卻是那般那般的遙遠,遠到高不可攀,遠到似在天邊。
李治看著兩個女兒由著清和明和逗著,原本入殿時,那怯怯的小臉上,終于浮出了一絲笑容之后,慢慢地點了點頭,看著兩個孩子被帶下殿去,然后才緩緩向后一靠,靠入寬大的椅背之中,看著殿下垂首不敢言語的蕭淑妃:
“愛妃以后來見朕的時候,要來便來罷,至于兩個孩子,還是少拖著來借為倚盾的好。
孩子雖然還小,可是自己親生母親的心思,她們還是能看得出來的。
愛妃,你可還記得,兩個嬌兒上一次在愛妃面前歡笑,是在什么時候?”
蕭淑妃渾身一顫,半晌才輕輕道:
“妾也不欲如此啊……
若非陛下久不降恩澤于千秋殿……
妾,妾何必出此下策?”
李治閉目,雙拳輕輕地握了握,又松開,仰首看著殿頂的金龍,半晌才幽幽問道:
“是……
這些日子,是朕只顧著照顧嫣兒與弘兒,而疏忽了你們。
所以……
你就要讓奪了你的兩個女兒的恩寵的嫣兒,永遠從這世上消失,是么?”
蕭玉音突然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掉進了冰窖里,雙腿突然間渾無半點兒力氣,幾番搖動,竟幾乎倒了下來。
她軟軟地抬頭,看著李治,張口欲辯,卻被李治一番淡淡的發問,再次堵了回來:
“你的那位留在韋太妃身邊的族姑,還有原本是她替你找了來,侍奉下玉兩個孩子的嬤嬤……
眼下已然被送入天牢了。
你可要去看一看她們,問一問,為何你所囑之事,沒有辦得妥當?”
蕭玉音已然絕望了——
李治這些話,已然斷了她最后一絲信念。
她知道,當這件事從李治口中說出的那一刻起,她蕭玉音與后位,永遠無緣了。
閉了閉眼,半晌,她才抬頭:
“陛下……
您真的相信,是妾殺了小公主?”
是的,她自此刻起,是與后位永遠無緣了。
可是她的素節,卻仍然能夠爭一爭,爭一爭這至尊之位……
所以,這一件事,她不會認,也不能認。
為了素節的名聲,為了將來素節登基后的起居注……
她不能認下。
所以……
無論是王善柔也好,甚至是武媚娘自己也好……
誰都可以是殺了那個小孽種的“真兇”,唯獨她蕭玉音……
不能!
李治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半晌才突道:
“愛妃既然這樣說了,那朕也只能這般信了……
但朕信的,并不是你,而是朕自己的眼睛。
眼下的愛妃,已然不是當年那個初入東宮之時的愛妃了。
雖則活潑張揚,卻不失可愛天真……
眼下的愛妃,在朕的眼里,在這整個大唐后廷所有人的眼里,都不過是一個狠毒絕戾的平庸妒婦了。
所以……
朕也沒必要再去追究此事的真假。
因為自然有人,會將愛妃所做的一切查個水落石出,而朕也自然會給愛妃一個……”
李治停了停,向前直直地看入蕭玉音已然緊縮如針的瞳孔之中,慢慢地吐出兩個字:
“‘公道’!
蕭玉音突覺眼前一黑,幾乎就要昏了過去,可到底,多年為妃受寵后宮的那一點可憐的傲氣,還是硬生生地撐住了她的身子,讓她依然倔強地跪在原地,聽著李治說完最后幾句話:
“眼下既然愛妃事涉后廷大事,那兩個孩子跟著愛妃一起也就不合適了。
自今日起,朕會替她們找些好嬤嬤照顧著,另殿而居的。
只待愛妃身上所有的事情都理得清楚了,朕自然會好生安置兩個孩子。
從今日起,愛妃還是不要再出千秋殿一步了……
畢竟,也許以后愛妃能住在千秋殿里的日子……
真的不多了。”
最后一句輕如游絲的話,終究還是擊垮了蕭淑妃最后一點兒勇氣,她整個人突然軟癱在地,怔怔地看著說完這些話之后,徐徐起身,再也不看她一眼地離開的樣子,突然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
“陛下……陛下……
妾不想啊……
妾不想啊……
妾也不想啊……
陛下……陛下……
陛下——————”
聲聲怨厲如梟的哭號聲,在面無表情,大步走出太極殿,走向立政殿的李治身后,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終究……
不復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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