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雛展翅,卻遇寒雨四十四
長孫沖聽得目瞪口呆——他再想不到,當年之事,還有這等內幕!
長孫無忌卻全然不顧忌,只是淡淡道:
“可笑當時為父太自以為是,當真以為宮中禁地,咱們這些朱衣衛也是可以來去自如——
根本不曾料到,朱衣衛還未進宮,為父的計策初初定下,先帝便已然知情,并且有意阻止。
最后還是因為先帝猶豫,與房相商議之時,經房相力諫,這才默許影衛相助朱衣衛,入玉華宮行刺……
此事直到為父去見房相最后一面時,才知道真相——
沖兒,你現在當知,那感業寺于咱們大唐來說,卻是個什么地方了罷?”
長孫沖長出口氣,點頭道:
“父親放心,兒自然會小心。只是兒不明白。既然感業寺如此緊要,為何主上還要將武媚娘送入其內?”
長孫無忌卻淡淡一笑:
“主上機慧,武媚娘更是聰明。他們都知道,若是武媚娘入了這諸家耳目所在的感業寺,便等同于將她置于咱們監護之下。這樣一來,無疑便保證她再不得見主上。
而也唯有如此,咱們才會停止對她的追殺……
說了一百遍,當初先帝遺詔根本沒有說叫武媚娘入寺之事,她自己求入感業寺,卻是圖一個保全性命。
而主上……
也只能說主上當真是對此女動了真情,竟然甘愿將她置于此地!
長孫沖半晌無言,良久才道:
“那父親,眼下那武媚娘……”
“無妨。只要在感業寺,她便是有天大本事,也是無可使用——只是萬萬不可教她與主上見面,舊情復熾。
更是要小心那宮中諸女與之接觸。明白么?”
長孫沖又一怔:
“父親說不得主上見面,這兒明白?蔀楹芜B宮中諸女也要提防?”
長孫無忌冷冷一笑:
“眼下后宮形勢發展曖昧不明,誰都保不得這些女人會不會像當年咱們為了保住還是晉王的主上一般,再想著弄一個主上絕對會喜歡的女子入宮,以做助力。
女人蠢起來,當真是蠢到能壞大事的!
長孫沖明白,于是便點頭道:
“兒明白,兒這便去辦——那寺中王蕭二派勢力,說來也是極易清理。只是不知父親還有什么吩咐?”
長孫無忌想了一想,卻又道:
“還有那高陽與韓王的人馬,想個法子,也給清出寺去。記得,莫留半點痕跡!”
“是!”
……
貞觀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五。
長安。
禁苑。
感業寺。
明空卻是被一陣尖叫驚呼聲給吵醒的。
披衣而起,她遲疑不定地看著被雪光映得明亮的窗外,又看了看身邊同樣不安的慧覺與慧寧:“不知怎么了?叫得這般糝人。”
慧覺膽子終究大些,便更了衣裳,出門去看。
慧寧只是一味躲在榻上不起——這些日子雪大,加之長老們都被請去長孫太尉府上,替方才出世的小公子祈福,是以寺里倒也無事。
難得睡個懶覺,卻被驚醒——這滋味當真不好。
“誰知道?說不定又是什么人給跌進寺后那水塘里了——這般雪大路滑的,保不齊又是如此。”
明空聞言便皺眉:
“又?怎么這塘里常常有人失足落水么?”
“聽師姐們說,寺成之日至今,死在那里面的女子可不止是一個兩個了!
慧寧打著呵欠正抖著,便見慧覺掀開風雪隔簾入內,手上還提了好大一只桶子。
明空見狀,急忙上前幫著她放下。
慧覺先笑道:
“方才去水塘路上,卻遇到帳事房的慧如慧明二位師姐。她見我這般急,便問我做什么。一聽說我是去看一看,卻緊忙拉了我,不叫我去。說人都泡發了,看著當真糝冷得慌。
我開句玩笑說糝冷便糝冷。橫豎這幾日屋里少炭沒火的,也暖不起來。結果二位師姐便不知從哪兒找了一桶上好的銀炭來與咱們……
你說這可不是福氣大么?”
明空見她明知死了人,卻還依然這般談笑自若,不由訝然,目光便直盯著她。
慧覺見明空這般盯著自己,不由訝然道:
“明空你是怎么了?這般看著我?”
明空定了定神,卻淡淡一笑道:
“只是想不到師叔這般不怕事。”
慧覺聞言會意,乃笑道:
“我哪里是不怕事,只不過見多了這種事情而已!
一壁說,一壁便去取了銀炭來添著。
明空聞言便訝然:
“師叔說多見過?”
慧覺點頭道:
“你也知道我家鄉卻不是這里的。在我們那兒,早些年可不斷地有些山匪滋擾。殺人越貨已然是平常事。比這更慘的,卻是還有得多呢!”
明空聽得心中一緊:
“更慘的?”
慧覺看了一看她,這才放下手中火鉗,一任火光照得臉生痛,這才道:
“我們村里有個漂亮的女子,被山匪頭子看上了,便要納走為妾?墒沁@女子一來不肯委身于匪,二來也不愿與家人仳離,便硬生生拒了。結果……”
慧覺垂下頭,半晌才道:
“結果那些山匪便是半夜三更時,潛入村中,先將這一家子人綁了起來,跪在堂中。再當著他們的面兒,一隊山匪將這個女子……輪番蹂躪一度。
然后又當著這個已然近瘋狂的女子面,將其一家屠凈殺光。又砍下一家人的頭顱掛在她家門上。這才扔了女子離開……”
明空聽得心中一緊,寒聲道:
“難道……難道她還……”
“還活著。”
慧覺點頭,淡淡道:
“她瘋了,可還活著。那些山匪們還三不五時地會下山來,常常當了許多人的面兒,就這么將她蹂躪一番再走……
有一年她有了身孕,那些喪盡天良的,竟然還將她生生暴打一頓,直到落了胎才肯放過。
唉,說起來她也是個苦命的!
明空住了口,良久才輕輕道:
“那你呢?師叔,你可有想過要幫她一把?”
慧覺訝然地看著明空,良久才道:
“當然有。但凡女子,哪里能見得這般慘事?所以我便于前些年離家時,設法將她也帶了出來。然后安置在長安城外的寺院里——雖然比不得這感業寺是皇家寺院,可她好歹是有了個去處。”
明空聽得不忍,良久才道:
“卻不知是哪一座寺院?”
“你問這個做什么?”
慧覺這才好奇地問。
明空面露不忍之色道:
“說到底,總是同為女子,又是同樣身為出家人。若是能相助一把,也是好的。”
慧覺這才嘆道:
“你倒是個好心人——她在城外一座叫平沙寺的小廟里。那里的住持方丈好歹是我同鄉,也算能夠相留的唯一去處了。”
明空默默記下,這才又問道:
“卻不知今日寺中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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