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儲立位,步步違心五
是夜。
太極宮。
太極殿中。
太宗高坐幾案之后,一邊放下奏疏歇息片刻,啜著明安奉上的茶水,一邊淡淡問王德道:
“聽說,今日劉昭訓去了大理寺?”
“是!
太宗便長嘆口氣,放下手中杯子道:
“說起來,終究是朕的不是——明明白白,是那王伯誠因劉昭訓懷了稚奴的長子,擔憂太子妃地位不穩,這才要扳倒劉子沖……
可說到底,朕還是不得不犧牲這劉子沖!
“主上不必如此自責。想必那劉大人也是明白的。再者,眼下劉昭訓已然懷了龍種。只要此胎一舉得男,那便是名正言順的皇太孫,王家再怎么著難為,那也是不成事的。”
太宗點頭,喝畢了一盞茶,又用銀匙舀了盞中泡得軟溜的枸杞子,入口嚼服干凈了,才放下杯子道:
“不過正因她懷了稚奴的長子,才得備加小心……可不能讓朕這孫兒,再出什么事……王德,去內府局取二十匹新貢彩綢,你親自帶著,去看看她罷!
無論她有什么要求,只要能成全的,你應了便是。”
王德點頭,正欲離開,又轉身回問道:
“主上,若是她提出些不當之請,比如說要見些不當見的人……”
“朕說了,但凡你能應得的,一律答應便是。”
太宗頭也不抬,拿起另一本奏疏道。
王德明白,便含笑告退。
……
半個時辰之后,東宮宜秋宮。
劉昭訓居處。
王德宣太宗旨畢,又勸慰劉昭訓一二,便將太宗之口詔告之劉昭訓。
“當真陛下如此一說?那不知妾身父親……”
劉昭訓眼前一亮,便欲問家父,卻見王德憾然搖頭,劉昭訓目光一黯。
良久,才輕輕道:
“這么說來,父親是不得全身而退了。”
“劉昭訓,證據確鑿,主上也是無法呀……再者,說到底,這事兒還是太子殿下最難為,你當知,那王伯誠,可是太子妃……”
王德便說了一半,再不言語。
劉昭訓默默點頭,良久才凄然道:
“多謝王公公指點……妾身明白了……
既然如此,不知王公公可否幫妾身一個忙?”
“但請昭訓明言。”
“妾身……妾身想見一見……見一見那位武才人,便是延嘉殿中禁足的那一位……不知……此行可否?王公公務多想——
只是,只是這位武才人與妾身有一面之緣,加之她與徐充容甚交好。宮中人人皆知徐充容最受陛下喜愛……”
王德聞言,定定注視劉昭訓良久,才突然笑道:
“既然主上有令,但凡劉昭訓之請,無不可行。那又有什么可否之事呢?昭訓想什么時候見她?”
“妾身謝過王公公成全……若能得此,便……明日如何?”
王德想了一想,搖頭道:
“白日行事,總是不好——說到底,那武才人還在禁足之中呢!劉昭訓,咱們這便走罷!悄悄兒地去,悄悄兒地回,這才不驚動了別人!
劉昭訓聞言,便謝過王德。
半個時辰之后。
太極宮。
延嘉殿。
徐惠今日又是入內侍寢,是故只留媚娘一人在殿內。
此刻,她已然更了寢衣,散了長發,任瑞安幫著梳理。突然間聞得王德與東宮昭訓劉氏入內,一時間驚愕莫然,與瑞安相顧片刻,才應聲起身,匆忙披了件紅色廣袖,出殿迎賓。
當她見到劉昭訓的剎那間,心中只覺一陣巨蕩,然后立刻平靜下來,慢慢上前,與見著自己之后,便蒼白了一張臉的劉昭訓與王德見禮。
王德謝了禮,便引了劉昭訓上前來,將其意說明一二。
媚娘聞得她欲見自己,又見她目光,加之平日里,自己雖然半步不曾離開延嘉殿,卻也日常由瑞安來報大小事情。
便心中有些底細,一時間便只得倉促應了王德之禮,又送了急著回侍太宗的王德離殿,這才回轉身子,看了看劉昭訓,請她入內殿對面而坐。
不多時,茶點上齊,媚娘著了瑞安殿外守著,宇文燕機靈,便也跟了去。
兩女相對而坐,良久無語。
最終,還是劉昭訓慘然一笑,道:
“久聞武才人容冠大唐,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媚娘垂睫,片刻之后才抬起眼來,正視著她,淡淡一笑道:
“劉昭訓,此刻內外無人,若有什么想對媚娘說的,大可直言不諱!
劉昭訓一怔,見她如此,便嘆息道:
“果然……人人都說這宮中,武才人便如明珠一顆,卻是半點也不差的……”
“昭訓謬贊。”
劉昭訓見媚娘淡定,深吸了幾口氣,才起身,毅然挺了大肚跪拜道:
“云若此來,只為求武才人救云若父親一命!”
媚娘見她如此,雖早有所料,卻終究還是不免驚慌,急忙起身欲扶她起來道:
“昭訓這是做什么……使不得……”
劉昭訓卻固不肯起,直泣道:
“武才人,若您不答應相救一二,云若便再也不起了!求求您……救救云若之父罷……他是清白的呀!”
媚娘見狀,只得嘆息道:“劉大人之事,媚娘雖然身處深宮,也聞得一二……只是劉昭訓,你此番卻是求錯了人。
媚娘如此尚是待罪之身,自身尚且不保,如何保你父親?若是你想求徐充容出手……那便更是不能……
你方入宮,可能不知,這徐充容……”
“云若知道徐充容是關隴一系支撐著的,是故云若本就不為徐充容而來。武才人,云若求的不是別人,正是你。
武才人,云若求求你,求求你去勸一勸太子殿下,請他保下云若之父罷……求求你了……”
劉昭訓口中說著,眼中已然落下近乎絕望的淚水。
媚娘心中一緊,淡淡道:
“我不知你……此番何意。雖說我曾于太子殿下幼時,有過些點滴之恩,可太子殿下多番相救于我,我已然是沒有什么道理再去求他了呀……你這般聰慧,當知此中機要。
劉昭訓,只怕我當真是愛莫能助了!
“武才人且莫做此之言……武才人能救的!能救的!”劉昭訓慌得扯了媚娘云披,苦苦哀泣道:
“武才人……云若在此,難……難道,您就不曾看出些異樣么?”
媚娘不語,剛欲反駁,便被一直觀察著她神色的劉昭訓搶了先聲道:
“武才人!武才人!便是……便是你不曾看出……好……好……那我告訴你,云若告訴你……
你可知為何云若今日要來求見武才人?
只因……只因日前,云若無意中看到太子殿下的書案之上,有一幅太子殿下舊年親手所繪的畫卷,卷上所繪,正是……
正是武才人你。
不對……”
劉昭訓思及當時所見之景,一片痛楚,道:“不對……
應當說那書案上,太子殿下親手所繪的兩百多軸畫卷,畫的都是一個人……
都是您,武才人!
媚娘心中劇痛,面上卻更加淡然:
“劉昭訓,你說這些,卻是何意?那畫中人,你怎么就這般肯定是我?說不定是你自己呢?”
“不會……不會是云若,也不會是蕭良娣……武才人,你知道的……你知道的對不對?不然也不會這般問云若……”
劉昭訓驚泣,便更扯緊了媚娘衣裳:
“武才人,云若求求你……求你了……
云若現下,也只有父親和腹中這孩子了……什么都是假的……什么都沒有……武才人,求求你了……”
媚娘看她哭得傷悲,心中不忍,再想一想她方才所言,心中又生警惕——若是逼得急了,不知她會做出些什么不利于李治的事來……便想了一想,終究還是克制不住一見李治的心思,淡淡道:
“劉昭訓快快請起,你腹中懷著皇孫,這般卻是折煞媚娘了。若果然太子殿下能聽媚娘一言,那媚娘便設法勸得太子一二便是。”
聞得她有心相助,劉昭訓如寒夜遇春風,便急忙起身,驚喜道:
“武才人,您當真愿意?”
“媚娘久聞劉昭訓之名,也有幾分結交之意。若能相助,自當盡力。只是媚娘此刻,卻被禁足殿中,實在出不得去……”
“無妨,無妨!云若……云若可以……”忍著心痛,劉昭訓欲開口道替媚娘安排,卻被媚娘制止:“不可,如此一來,媚娘與太子殿下,便要落人口實。昭訓深愛殿下,不當以此事壞他名譽。
……這樣罷,這兩日,我便設法求了陛下,與殿下見上一面。盡力一試,如何?”
“可是……可是陛下他……”
“放心,說起來,媚娘之事也查清楚了,只是之前媚娘幾次受苦,實在不欲再出這延嘉殿半步,才幾次請了陛下收回結束禁足之事。
且陛下也說過,只待來日媚娘結束了禁足,仍復太極殿尚書房內侍候筆墨的。至時,多的是見太子殿下的機會!
劉昭訓聞言,便含淚感激,握住了媚娘之手。
媚娘反手相握,心中卻是百般滋味,再不知如何是好。
……
次日晨。
徐惠回殿,便被瑞安叫到一邊,說了昨夜之事。
徐惠聞言便不喜劉昭訓,乃入內,問媚娘:
“你當真要替她向太子殿下說情?媚娘,你知不知道,這般只會讓她握牢了你與太子殿下……”
媚娘打斷她:“她告訴我,說稚奴案頭那兩百多卷畫兒,她全都看過了一遍!
徐惠當然知道那畫之事——瑞安雖知道畫中事,卻不知劉昭訓也知此事,當下便驚愕道:
“所以你才答應她?這……這……她是在威脅你?”
媚娘搖頭,淡淡道:“她沒有這個心思,也沒有這個膽量——只不過是想借我的手,去勸稚奴,多盡一點兒心,幫一把劉大人罷了……
說起來,她也是個命苦的……
無妨,本來我這禁足也禁得煩了……惠兒,你便與陛下說一說,讓我也出去走一走罷!”
徐惠望著她,長久不語,最終嘆息一聲,點頭答應。
……
貞觀十七年六月初九,太宗詔告后廷:
延嘉殿才人武昭,現經大理寺查明,前番之事,實屬受冤。且其身為女主武氏之言,經太常博士李淳風占之,姑妄之言也,遂太宗追其無罪,更行賞賜,又入太極殿尚書房,侍奉筆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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