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樓相爭,情傷復痛一
宴后。
長安。
街頭馬車之上,長孫無忌靜靜聽了長孫沖的報。
良久,才合了雙目冷笑道:
“這個青雀,居然還真抱了這般心思來試探為父呢!”
“父親說得是,別人不知,咱們卻是最清楚的,他與那韋氏如何……唉……只可惜,這武氏昨夜終究未下得狠手,治死這韋氏,否則咱們也不必這般擔憂了。”
長孫無忌微睜一目,看著兒子道:
“你說她沒有下狠手?哼!你可知昨夜,她曾切切向花言要求,務必要以毒衣拿得那韋氏之罪呢!”
“不會吧……這武果然如此……”
“你以為,為父教與你說的話兒,是假的么?為父是真的在為稚奴擔心……這孩子,太單純,而那武氏卻是個如此殺伐果斷之輩,不可輕視。只怕哪一日……不過今日這樣一說來,這青雀雖意有他指,卻教為父松了心。”
“沖兒愚蠢,還請父親明示。”
“為父今日命你以韋氏之事探之,意在瞧一瞧,他是否知曉咱們針對他的動作。
卻想不到這小子近年來,越發似他母親,心思藏得竟是滴水不漏,且還借力使力,告訴咱們這劉弘業之事,以為為父因憂患這武媚娘,總會借機此機會,替他在宮中那位內手的勁敵……哼!且不說稚奴這般性子,便是有這心思也斷不會有這膽量。
就是他有這膽量敢向主上開口求人,區區一個無幸無封更無家世的小才人,主上從了他的心賞了,也沒有什么不合適的。主上寵愛稚奴,這般小事,更無什么舍得舍不得的。
再者,這武媚娘便是有翻天本事,她既然跟了稚奴這么一個無可能繼承大統的逍遙王爺,也興不起什么大風浪。
反而從此處看來……她對我們,對大唐江山,對陛下,都難以造成危脅。
而且,因為有了她,那韋氏在宮中的日子只怕是不好過得緊……
哼,青雀以為此一番,可說得為父借那劉弘業之事,勸主上年內大放宮人出宮,使這武媚娘離開宮禁;又或者由為父出面,直接勸主上將此女封個什么公主封號,賜與那劉弘業為妻……他想得倒痛快。”
長孫沖不解:
“父親說魏王有此心意,兒子倒是也看出來了。可是為什么父親就這般肯定,他不會存了殺這武媚娘之念呢?”
“他不敢。”無忌斷然道:
“因為當今這世上,若還有他魏王李泰懼怕之事,那便是稚奴對他的怨恨。”
長孫沖恍然,又道:
“如此一來,咱們倒是不能讓那武媚娘出宮了。而且……只怕也不可讓她……受陛下恩寵罷?否則以此女心計手段,只怕還真應了那袁老兒之預言呢!”
長孫無忌聞言,沉默良久才道:
“那袁天罡,果然曾留此預言于武家?”
“‘后為武女,唐三代昌。’沖兒親自打聽過了,再不會錯的。”
“……沖兒,為父一生,最不信命。然今日一來,卻也不得不嘆服那袁天罡識人之明。這武氏,無論容貌,才智,手腕,心計,甚至是德行……無論哪一樣,都是世所罕見,直如一顆蒙塵明珠,埋在主上的后廷里,不為人識罷了……
可是……”
長孫無忌黯然:
“為父一生,愿為大唐獻出一切,只僅有你那可憐早逝的姑母之后位,與你們幾兄妹的平安喜樂……為父著實是舍不得呀……”
長孫沖聞得此言,心下動容,便含淚道:
“父親,大唐皇后,誰都可當得。然現在,主上后位,懸之,才是最好的。因為這世上,除去姑母,再不會有一人可如她一般,得主上一生之愛。那武媚娘雖然出色,且如父親所說,若為后位必可造福大唐……
可咱們大唐,能人良相如此之多,少了一個錦上添花的皇后,也沒有什么!便就如此罷!父親!”
長孫無忌聞言,只是長嘆,半晌才又道:
“對了,還有一事,咱們從今以后,就不必與那徐惠多言了——一來,她現已漸漸受寵,若日后被主上發現咱們與她有來往,于她于咱們,都不利。二來,便是咱們有心與她真心,她如今與那武媚娘一心,也未必肯說武媚娘半個不好……
好在武媚娘站的,是稚奴那一邊。只要有她在,無論是誰,都傷不得稚奴……
便由她去罷!”
“是。”
是夜,甘露殿。
稚奴聞得太宗今夜幸延嘉殿,心下便是不安,著德安前去查問。
不多時,德安便來報道:“主上入了延嘉殿,便直奔元昭媛主殿去了。正好武才人也在,主上便……”
“如何……”稚奴顫聲問。
“便與她說了幾句,又夸贊她今日舞跳得好,武才人便退下了。”
稚奴聞言,長松口氣,癱坐于圈椅上,良久才問:
“那武姐姐,現在何處?”
“還是老樣子,坐在殿后園內,看月亮。不過有徐才人陪著,倒是少了些寂寞。”
稚奴閉上眼,點頭,揮手示意德安退下。
良久,他才覺得眼前一冰,睜眼看時,卻是一片黑濕。慢慢取下來,才發現是一塊濕了冷水的布巾,敷在眼上。
“怎么就拿下來了?我看你今日里眼甚不快……”花言聞聲,忙道。
“花姑姑,我無事。只是有些心煩。”
“原來稚奴長大了,也有心煩事了。”花言笑道,看稚奴依然怏怏不樂,便知道他所為何事:
“可是為了那武才人之事?”
稚奴聞言,不欲多說,只悶了氣在心里。
花言也不欲多問,又不想他在此事上多做盤葛,便道:“說起來,今日也是奇怪,那韋氏竟然沒有借那衣裳鞋履之事,大加追責。何故?”
稚奴聞言,才冷道:
“一來她剛剛被武姐姐一番整治,收拾得有些怕;二來她此刻說這些,只怕父皇會更不信她;三來……只怕還是那幕后高人指點了她,此事,是咱們設下的一個局便是。唉……可惜了武姐姐一番心思……對了,春盈現在何處?”
花言道:
“掖庭之中,說起來,她也正行北運(當時人們相信,運氣不好就是福運之神去了北邊,所以就是北運,也是后來背運一詞的前身),昨日剛入掖庭,便先是被落下來的衣架砸著了腦袋,又是因其他有罪宮人之間爭打,而誤傷了臉……這下子,只怕是再也回不得這宮中了。”
稚奴聞言,饒有興趣地挑眉:“與那安仁殿可有關系?”
“正如王爺所料,那安仁殿似是得了什么高人的指教,不但沒有去加害那春盈,反而想買通掖庭令,給她個輕便的差事。這些意外,經查,全是那些昔日與這賤婢有積怨,或者被她害入掖庭的人所為。”
“你是說,她們想買通掖庭令,給她些安全?因為掖庭里,有很多人想殺這賤婢?”稚奴立刻明白,含笑道:“這便太好了。花姑姑,不知你有沒有辦法,讓這掖庭令告訴那春盈,安仁殿希望她能夠在明日之前,死于那些恨她的人,所制造的意外之中。而且,還要讓這春盈相信……如何?”
“這……小事一樁。王爺大可放心。”花言立時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不解道:
“可是花姑姑不明白,為何一定要保住這春盈?又為何一定要離間于她們?難道王爺不覺得,直接審問出個結果來得更快么?那掖庭獄里的合罪夫子,可沒什么做不到的。”
“這賤婢,跟著安仁殿如此年數,只怕所知不少……這其中,必定便有當年母后死因。然一來她終究還是對那安仁殿抱有希望,所以昨夜父皇那般大氣,她也沒有說些什么。二來……只怕不到最后關頭,她不會輕易吐露母后之事。
花姑姑,一個人,一個惡人,只有在瀕臨絕望之時,抱著同歸于盡的情況下,才能把自己與他人共謀之惡事,吐個干凈。否則,為了那一點點生的希望,她是不會甘心說出來的。”
稚奴淡然道。
花言明白,立時便下去安排。
……
數日之后,大朝會已經接近尾聲。
今日,便是最后一日較藝,音棋書畫四項比過之后,便是明日擊鞠射箭大賽。
后日太宗大宴群臣群使,餞行。
大后日,便是諸國使節離京之期。
一大清早,媚娘便徐惠素琴,一道隨著闔宮中人來到闕樓上。
先拜見了太宗與諸皇子之后,各殿依禮各自坐下。正好與諸臣面面而坐。
媚娘便于此時,終究是見到了他。那個心心念念的人。而他,也終究是看見了自己,面容當下一變,然終究只是微微叉手為禮。
媚娘應之。容色波瀾不驚。只是雙手微微顫抖。
二人如此一番,殊不知,卻已然落入旁邊自媚娘落座以來,便目光切切,不離與她的稚奴眼中。見此情況,稚奴便心生疑惑。又想起當日自己裝睡時曾親口聽到媚娘所說有所屬,心下大不樂,便喚了德安來,吩咐幾句。德安領命,悄悄離開。
不多時,宴起,樂鳴。
一番歌舞之后,自是要各國爭斗才好。
“媚娘,我總是不明白,為何要在這好端端的宴席上,做出這些事來?”素琴問,媚娘搖頭便道:“陛下仁慈,以此不動刀兵之法,起威懾眾國之效。于無形之中,便消弭了許多戰事。”
正言語見,便見一來自高昌,高鼻深目,容貌姝麗的女子裊裊娜娜,行之正中,以頗有些生硬的唐語(當時對漢語的稱呼)道:“妾自高昌來,然聞大唐諸多高士,不知可得一二磋教否?”
眾臣與諸妃皇子見她如此率直,便也頗覺可愛,太宗含笑道:“磋教自然可亦,否則此宴也無甚趣味。但不知這位如何稱呼?”
“高昌女子,唐名胡靈姬。(當時諸國很敬重大唐,所以但凡貴族都有唐名。)”
太宗見她如此倒也是頗覺喜愛,遂視于韋貴妃楊淑妃二人。
韋貴妃聞言,便笑:“哪里還有別人可與胡妹妹相教高下?直宣裴神符罷!”
胡靈姬其實卻是個全不將唐樂放在眼里的,她所知,若非各國的樂師撐著,大唐樂理也不過如此,且其與裴神符素來熟悉,當然清楚以裴神符之技,自己很難討得好去,又因前些日那舞祭之上大唐兩曲舊舞排新,便驚得各國使節大嘆大唐之舞祭神乎其技,言語間竟將樂舞之邦高昌也貶得里外不是,心下憤懣,于是便冷笑道:“天可汗此言差矣,咱們遠道而來,為的是見識一下大唐風采,如今卻命一個疏勒人來……可是不好。還是請大唐樂師出來,與妾較量一番,也好讓這天下知道,大唐樂工之中,也是有些唐族高手的,并非全是西域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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