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駁斥
婢女的臉色刷一下變得蒼白,不敢相信似的抬頭瞄了王凝之一眼,見其臉色不像開玩笑,很是猶豫,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如此傳話。
“去吧,難道還想留在我這里陪我飲酒?你想得倒美,可惜我家娘子不會答應,她會吃醋的。”擺擺手讓婢女離去,王凝之似笑非笑地沖著謝道韞方向說道,聲音不大,倒是剛好能讓身邊人聽到,只是說完之后謝道韞那里依舊不為所動,似乎根本沒有聽見,讓他不由搖搖頭,看來以雙方的關系來說,開這種玩笑還為時過早。
對于傳話,婢女應該是不敢造假,最多也就補充上一句“那邊的公子說的,與我無關”之類的話,那叫許璉的男子聽到婢女的傳話之后,臉色一僵,很快就動怒似的將婢女推到一邊,然后惡狠狠地瞪了王凝之一眼,卻不敢立即發作……他倒是知道,在這個地方為難王氏子弟,怕是會出問題,只能暗地里憋著一股氣,時不時將目光化做武器凌遲王凝之,還要向旁人解釋為何將婢女推到一邊。
久不見謝道韞回應的王凝之頗感無奈,只好倒滿一杯果酒,高舉起來,沖著許璉微笑點頭,眼角記掛著厭惡,在其氣得渾身顫抖之際,一飲而盡。
不再寒冷的晚風習習吹過,從山腰吹向山腳,各種顏色的帷帳隨之緩緩飄動,在這黑夜中,伴隨著點點燈火,如夢如幻。此時正是人多的時分,很多享用過晚餐之后的人也都走出家門,來集會上逛逛,夜晚的集會與白日的集會略有不同,各種糕點與新奇的玩具占多數,想來生活物資的交換在白日已然完成,現在的時間點就是為了讓人玩的舒心
這邊的小亭臺處又來人了,是領著美妾的才子佳人,來了之后就相互招呼著,行酒令,吟詩作賦,好不自在……盡量不去表現的王凝之也無法避免被波及進去。
一開始那個衣著寬松似仙,坐在他斜對面中年男人被眾人吆喝著做了令主,以描寫春天的短句開始,輪流開始,誰說不上來就被罰喝酒,嚴重者還要被罰吟出一首詩,如此一來,伺候人的婢女歌姬又有地忙了,婀娜的身姿不斷穿梭在人群之中,給人上酒……從這些人的交談中,王凝之依然了解到這些人的真實身份,中年男人算是會稽郡的新任太守許慎,姓氏倒是和許璉相同,不過二人之間并無血緣關系。
當然,這只是他在婢女倒酒之時所詢問的,想來不算真實,畢竟行酒令游戲開始之后,許璉、許慎之間交往頻繁,即便沒有血緣關系,也頗為親密。許慎是一郡太守,許璉是流民帥之子,搞清楚這些之后,王凝之冷笑起來,雖說對這個時代的官職等等不熟悉,但古今中外不外乎那點道道兒,且看那許璉與許慎交談之時目光頻繁向自己這邊掃來,能混到郡守職位的人狐貍成精,便是依舊笑呵呵不為所動,卻指不定暗中下絆子。
“二郎,到你了,我也不為難你,說一句以春為主題的短句便可揭過……”半圈之后,離王凝之最近的王羲之笑呵呵說道,到底是父親,給了個最為寬泛的題目。
王凝之張嘴就來:“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他記憶中的詩詞歌賦并不多,一來早已步入社會,這種東西用的不多,初高中所學早已原封不動送還給了學校,不過描寫春天的詩倒確實不少,偶爾還是能記起來一些。
王羲之一怔,像是重新認識了兒子一般,將王凝之細細打量,片刻之后才發笑道:“二郎竟像是我肚中的蛔蟲一般,問題才剛剛說出來就有短句脫口而出,‘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倒也稱得上中等……”
“以往倒不曾注意叔平,如今看起來,確實有一種厚積薄發、大器晚成的景象。”
“‘進化論’暫且不說,這出口成章的本事進步挺快,這番作答速度,許是今晚我等之中最快的吧。”
……不斷有人隨著王羲之的感嘆附和著,其中肯定有嫌棄的,例如許璉,卻又不得不接受王凝之的觀點與學識被無限拔高的事實。
在王凝之看來,所謂的名士之文名,其實都是炒作出來的,雖說作為兒子不該懷疑父親的做作,但王羲之剛才的表現,確實有一種故意的嫌疑。作為一個父親,即便兒子再不成器,也會瞅準時機助兒子一臂之力……只是,他卻不知道,王凝之體內的靈魂早已換成另外一個人。
王凝之對王羲之的感情,除了突然變成自己父親后的古怪之外,還有后代人對書圣發自內心的敬佩,只是非要牽強的說父子之情,于感情淡漠的他而言,確實不易。
結果很好,行酒令一個接一個傳下去,王凝之也成了亭臺之內名字出現次數最多的人。
……
許璉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一開始他確實不認識王凝之,更是對大名鼎鼎的謝道韞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原本認為自己看上的那兩個女人不過是王凝之的婢妾,于他而言,交換婢妾來玩是一種風雅,并非上不得臺面的茍且瑣事,況且自己平日里所交往的圈子都好這口,這才有了剛才貿然詢問之事,卻沒想過被拒絕。
被拒絕的理由更是觸碰了他的底線,以至于身邊的那些美貌的婢妾都變得索然無味,他一口接這一口喝著酒,臉色陰沉,終于還是忍不住,端著酒杯站了起來,開口說道:“在下許璉,還是第一次聽聞叔平兄所說的‘進化論’觀點,卻是新鮮,內蘊大道,尤其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背后所蘊含的萬物平等之意,頗有些佛門雅致……只是,這樣的觀點貌似更偏向于寒門,難不成叔平兄是想通過這個觀點向我等傳遞一個寒門將欲崛起的信號?如此一來,依舊與我等飲酒作樂、談笑風生是否有些不妥?”
……
樂聲斷,歌舞停。
山風吹過,四周的輕紗緩緩搖曳。
王凝之皺了皺眉,習慣性地緊了緊衣服,抬起頭來,正對上十幾雙耐人尋味的眼睛,有些事情在人與人交往的時候會可以的不去觸碰,這是交際的小技巧,但如果有人刻意提出來,往往就會造成這種場面……一片靜寂,沒有人輕易開口,這種時候稍有不慎就會落個壞名聲,哪怕主角是王家這種門閥子弟,依舊如此。
每個人的反應是不同的,王羲之只是面露不快;何氏擔憂地看向小叔子;謝道韞則一臉淡然地盯著眼前的酒杯,似乎與自己無關;只有郗道茂依舊在謝道韞懷中呼呼酣睡,不經意中還會嘟起小嘴;至于其他人,卻分不清如何作響,哪怕他們并沒有心思為難王凝之,這時候也不開口,與座盡是文人,不乏名士,玄學清談涉及到道與道的碰撞之時,一般都是這樣。
“拋卻出身,學識等因素不談,能坐在一起,這叫緣分,況且我與各位都是朋友,與友人飲酒,有何不妥?”好在曾經這種場景王凝之也遇到過,倒也不至于慌神亂了腳步,在這么多人的注視下,手中的動作不慢,端起就被一口飲盡,緩緩說道,“老子與孔子道不同,思想對立,卻可以做師生;伯牙與鐘子期所處階層不同,見識不同,思想不同,卻可以相交相知,互為知己。我雖不如圣賢,難道連效仿的資格都沒有?……況且,說‘進化論’背后隱藏的思想是為了支持寒門,我卻是不曾有過這種念頭,想來應該是許兄自己杜撰的吧……”
“如此明顯,又何來杜撰?”許璉冷哼一聲,緊盯著王凝之,眉毛化作兩道利箭交匯在眉心,“叔平兄想靠這些簡單的狡辯,就推脫過去,難道認為在座的都是不曾上過學堂的黃口垂髫?”
“不要激動,氣壞了身子可就沒辦法進行房事了……既然你對‘進化論’如此感興趣,我慢慢講與你聽就行了,坐下來吧。”王凝之笑著擺擺手,對許璉的步步緊逼不以為意,“所謂平等的說法,只不過是一種延伸,我所說的主要觀點,還請諸位注意一下,是這八個字——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尤其是適者生存,那么在當下時間里,最適應者亦是我等士族,而非寒門……天選這種事情也是相對而說,對于我等來說,我等便是上天的選擇,而對于寒門來說,其中若有人想要出人頭地,選擇他們的可是我等……我話里話外你從哪里聽說過我為寒門辯護過?切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狡辯!”
許璉有些頹然地坐下去,他也不傻,知道自己再說下去可就會對自己產生劣勢,只是行為的慣性讓他依舊反駁了一句。
卻不曾想,王凝之嘆了口氣,指著旁邊一個小廝說道:“這并非是狡辯……不過也對,以你的腦子應該是想不明白,那我就舉個簡單的例子吧。例如這個小廝,你罵他打他,他也沒有任何反抗你的資本,但如果我說,從今天起,我來供養他讀書,盡我的能力幫助他為官做將,他不成那就他的兒子,他的孫子,總有一天,他會換上一種姿態,高高在上的出現在你的面前,嘲笑你曾經的無知與現在的懦弱……你說,對于他而言,我算不算選擇他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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