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的凌少羽不知道凌盈盈為何要嫁人，就像是他不知道為何不能出城一樣。他是孩子，便無人告知他真相。他是孩子，便一直被蒙蔽。

現(xiàn)在，他不是了。

他掀開蒙著眼睛的姑姑的外衫，雨簾厚重，冰霜千鈞，遠非凡人所能望穿。但他渾濁的雙瞳之中，一抹刺目的嫣紅像是盛放的花朵，在凄寒的冰雪之中，尤為突出。

他本已到了凌府門前，只要再進一步，便有法陣觸發(fā)，可保他無虞。但他轉(zhuǎn)身義無反顧得奔向那抹艷麗之色。

他有話要對姑姑說，他想說，對不起，他想說，沒有怨恨姑姑，他想他只是舍不得。

徐子明心系凌盈盈的安危，自城墻之上向著凌府飛遁而去，武道二境的修為全數(shù)施展，不敢有絲毫耽擱。

在他如此多年的駐守中，凌州少有修士來往，即便作為商路運轉(zhuǎn)中樞，客商較多，也都是沒有修為在身的普通人。這也是徐子明放心凌盈盈獨自護送凌少羽的原因。

但是，離開凌盈盈的徐子明始終惴惴不安，總感覺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而這，也是凌盈盈此番危機所在。

前朝雖然敗退，化作零星潛蹤匿跡于南部幾州之內(nèi)，但是作為前朝的商業(yè)城市，凌州必然有他們留存的死士。

徐子明的確需要看顧城池防衛(wèi)，以免有修士自外面進入。

而凌州城內(nèi)的前朝死士，卻是他始終忽略的存在。

心中越是焦急，便越發(fā)難發(fā)揮全力，加上雨簾冰幕的阻撓，更是讓徐子明心急如焚。

就在凌州街道之前，徐子明卻是猛然停下了行進的步伐。

一人盤坐于空中，雨水不能浸透他的衣衫，冰雪不能塵封他的行止，甚至，在這樣奇詭的天氣中，他的面前還有一杯茶水，冒著滾燙的熱氣。

文圣天下師弟子、凌州刺史，李蓮。

“李大人，您不是……”

“去撫州鎮(zhèn)壓叛亂？”

徐子明默然無語。

即便拋卻李蓮文圣天下師弟子的身份，即便忽略他文術三境的修為，也沒有什么事能夠勞煩一州刺史親自動手。之所以放出消息說他已經(jīng)離開凌州，不過是想趁此機會將深藏在凌州的死士盡皆找出來。

“李大人既在，我的娘子應該無礙，這我就放心了。”

徐子明身為凌州司馬，掌管軍職，但是在行政上還是低于刺史李蓮，而且在修為上，也是遠遠不如。此時的恭敬，也并非作態(tài)。

豈料李蓮卻是緩緩道：“凌盈盈會死在這里。”

“什么？”

徐子明怒目圓睜，幾乎難以相信李蓮說出的話。

“我說，凌盈盈會死在這里，夠清楚嗎？”

李蓮既如此說，徐子明心中一沉，一股瞬間彌漫的愁緒籠罩心頭，慌亂之中，徐子明竟是要略過李蓮的位置，想去救援凌盈盈。

李蓮只是輕輕揮手，無形的氣浪便將徐子明推回，不得寸進。

“徐將軍，你忘了圣上的交待了，也忘了你來凌州的職責了。”

徐子明雙目赤紅，幾欲噴出血來，“李大人無論妖如何問罪于我，我徐子明皆無話可說。但是，今日，此刻，還請李大人高抬貴手，放我過去。我不能，不能坐視我的娘子死在這里。”

一直坐著的凌州刺史李蓮站起身來，走到徐子明身邊，他的儒衫寬大，隨著呼嘯的飄揚。

“徐將軍，你我軍政向來和諧，與你同行這些年也無紛爭，我無意阻攔你救自己的娘子。但是，凌少羽身邊，本不該有這樣一個人存在，這一點，你比我明白。”

“但是當年既然能允許留下，為何今日又要殺她？”

“留下她無妨，修習武道，便不可容忍。”

“那就廢了她的武道修為，何以一定要殺她？”

“殺她的人，不是我，不是京都，是前朝余孽。徐將軍應該明白自己的敵人是誰。”

徐子明睚眥欲裂，“我不管，今日誰若是阻我救她，便不要怪我大開殺戒。”

“嘭！”

勃然一怒，徐子明須發(fā)皆張，衣衫盡碎，露出遒勁有力的臂膀腰腹，武道二境的氣息不斷攀升，要與文術三境的李蓮搏殺。

“嘖嘖，武道二境啊，多么強橫的肉體。只可惜，文盛武衰，同境文武，已是文道占盡優(yōu)勢，更何況你我之間的差距。青蓮，起！”

徐子明根骨分明，血液爆燃，像是一頭陷入絕境中的野獸，唯有眸中的嗜殺，心底的暴虐。

但是，一朵青蓮自他腳下緩緩浮現(xiàn)，分明是柔弱可欺的蓮花，卻像是扎根在徐子明體內(nèi)，卻是掙扎，血液流逝便越快。

“你如此劇烈的運轉(zhuǎn)武道修為，只會加快你的死亡。即便你能到達凌盈盈身邊，也無力救她，只有同死而已。”

“呵呵……”

血液在徐子明唇舌之間噴涌，讓他難以說出一句清晰的話來，但他面色無悔無懼，正是武道二境的真諦，無我。

“我……樂意！”

步履蹣跚的人，向著前方的茫茫風雪一頭撞去，哪怕死，他也要和凌盈盈死在一起。

李蓮輕輕搖頭，為徐子明的愚鈍感到惋惜。

“如果凌盈盈并不愛你呢？”

垂死之人，于風雪中回轉(zhuǎn)身來，若不是心系凌盈盈，徐子明必然要與李蓮生死相向。

“如果她愛你，怎么會這些年一直沒有孩子？”

“如果她愛你，怎么會常居凌州而與你同回京都？你早已經(jīng)可以調(diào)往故鄉(xiāng)了。”

“如果她愛你，怎么會事事以凌家為先？”

亂心境，迷心神，文術之法，施加在徐子明身上，讓他難以招架，幾乎要相信李蓮所說的話了。

但是，徐子明卻是淡然一笑，完全釋懷，隨即留給李蓮一個不屑的背影。

“李大人，娘子若死，徐某生而無光，與死無異。”

就在徐子明奔向凌盈盈之時，李蓮也不得不回身面對他的敵手。

“我以為隱居在西蜀的你，已經(jīng)不會在出手了。”李蓮道。

“沒有感知到你的氣息，也許我真的終此殘生不出手。”

來人衣衫襤褸，像是某一日突然想起自己姓名的乞丐。

“西蜀，孫無名，再請李先生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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