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說得莫測。

        高靈均聽得皺眉，他想問問程遇，可程遇揮揮手，一派輕松的樣子說道：“好了，既然王爺睡過去了，那我就走了。聞佳人可是在醉紅樓里備下了好多佳肴呢，我得趕著去了，去晚了可就沒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挽袖匆匆，眼睛里毫不掩飾著對美食的熱愛。

        高靈均：“……”

        程遇真的就是他見過的最愛吃的文人。

        不過說起來能夠招攬到程遇也是因著程遇愛吃。程遇早些年四跡流浪，居無定所，饑餓得無力昏倒在南靖王府大門前，是周行止救下他，而后又以佳肴美饌為餌讓他留在王府內(nèi)做門客。

        程遇這人性情上給人的感覺極其不靠譜，對任何事情都是嬉皮笑臉沒個正經(jīng)的樣子。但對于政事卻有著獨到的見解，肚子里也滿是墨水。

        高靈均抿抿唇，目送著程遇逐漸遠(yuǎn)去的背影，莫名地嘆息一聲。隨后又將目光落在榻上熟睡的周行止身上。

        似乎喝了安神藥也并沒有多大的用處，饒是在睡夢之中周行止的眉頭也仍舊是緊皺的，像一座綿延的山，不見阻隔。

        “……”

        高靈均站立半晌，最后只哀嘆著，彎下腰輕輕的又替他掖掖被角。

        ……

        周行止站在黑暗中，他警惕地環(huán)顧一圈，沒有光，只有漫無盡頭的黝黑，好似深淵。

        這是夢境。

        他斂眸，不知怎的，脊背忽然就泛起涼意，一絲一絲的，沁進(jìn)骨髓的冷涼。

        周圍忽然響起咋呼呼的聲音，辨不清方向，也聽不清說的是什么。那聲音四面八方的包裹而來，實在是令人難以準(zhǔn)確的捕捉。

        于是他直立著，等著那聲音清晰起來。

        良久，那聲音由遠(yuǎn)及近緩慢的傳來：“九皇子，我認(rèn)得你。我爹爹和我提起過你，我爹爹說你是九位皇子里生得最好看的。我之前還不相信，現(xiàn)在細(xì)細(xì)瞧來倒還是真的。粉雕玉琢，像個瓷娃娃。日后及冠，斷然是個十足十的禍水。”

        伴著那話，周行止的面前若有似無地現(xiàn)出人影來，初始煞是不明清，而后慢慢的清晰。

        身影窈窕，青絲綰作飛仙髻，髻上只用一支銀釵點綴，很是素凈。臉龐白凈，不著半點妝容，眼睛卻分外的明亮，像星星似的，一眨一眨，唇角勾著淺淡的笑意，娉婷裊娜。

        她的眼是勾人的桃花眼，左眼尾一粒淺緋色的淚痣無形之間為她渲著嫵媚風(fēng)情，又夾裹著少女的清純。

        她看著周行止面上僵硬的神色，大概覺得好笑，忍俊不禁。

        “九皇子見到我似乎很驚訝？”

        “……”

        該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呢？

        心房那一處好似突然之間打開了閘門，一直以來被關(guān)在其中的難受痛苦以及濃烈的思念按耐不住地爭先恐后充斥全身每一處縫隙，狠狠地填滿，不愿留一絲空余。

        于是眼尾克制不住發(fā)紅，滾燙的淚珠打轉(zhuǎn)，卻礙于男兒的尊嚴(yán)遲遲不肯滴落。

        周行止其實很唾棄自己。但是情緒反應(yīng)往往動作迅速，很快的占據(jù)他的身體，叫他無法自拔。

        “……姜，姜小姐。”

        他躊躇著開口，就連聲音都是顫抖。這是第一次，第一次她入他的夢里來，驚鴻萬千。

        “好久不見。”

        此刻在他面前的，是丞相府的嫡女姜晏。

        她盈盈笑著，一如從前溫婉。

        “我來，是想告訴你，放下我。

        丞相府的姜晏已經(jīng)逝在大魏二十八年冬日的冰冷刺骨的水池之中，世人不過片刻時間就會忘得一干二凈，再提起的時候也只會短暫的唏噓。

        我已經(jīng)不復(fù)于世，自然也用不得九皇子如此牽掛。”

        她眉眼彎彎，周行止卻看出了藏著的悲傷。

        “別因我而耽誤，九皇子。姜晏不值得您如此作為。”

        “……值不值得，又哪里能是姜小姐說了算的。”

        周行止黯然傷神。

        “自然由我說了算的，九皇子。姜晏這一生薄命，沒有任何的福氣，卻也是由衷感恩九皇子的。”

        她不惱，仍是輕言輕語。

        “所以，放下我。”

        別再為我不悟，你該有錦程。

        -

        我知道，山城裝不下少年的意氣風(fēng)發(fā)，少年的孤勇就像護城河河水視大江大河為奔涌的盡頭。

        所以山城甘愿做少年的港口，縱使遙遙萬里，也可供休憩停留。

        只是山高水遠(yuǎn)，愿少年不要造虛無高樓、做空夢，搖搖欲墜終將驟然乍醒。少年的步履應(yīng)為崢嶸的歲月不停，走一路攜一路芬芳，留一路腳印。

        乘小風(fēng)扶搖直上，越年歲、捧星光、共渡朝暮早晚，永懷赤誠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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