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晴雨晝夜，無論窗外景色如何變幻，都與之無關。漆黑的房間隔絕了大自然的一切顏色。

        林堇序靠在床邊，望著手中的吟嘯出神。這是蕭哲贈予她的最后一份禮物，他五年前不辭而別，下落不明。

        五年前，那時她還未穿越到這個世界。

        蕭哲的失蹤都是應她而起，如果她不曾出現在于他的生命之中，他現在應該會過得很幸福。

        她張開手掌，良久，仿佛下定了決心，輕輕摘下了右手手套，漸漸露出白皙的手腕，修長如玉的手指骨節分明。

        但下一秒，五根手指不約而同顫抖起來，愈演愈烈，連帶著手腕也在溘然抽搐。她用另一只帶手套的手死死壓在右手腕上，卻起了反作用，兩只手徹底失去她的控制，形成了痙攣。吟嘯也從她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她渾身震顫著，費了好大力氣才重新將手套戴上，兩頰已沁滿了冷汗。她感到自己胸口喘不過氣，手撳在胸口處，卻沒有傳來心臟有力跳動的聲響。

        她心里清楚，這并不是心臟衰弱，心肌無力，而是——

        她根本沒有心臟。

        她就是怪物。

        她本應不會再感到任何身為人類所應有的情感，可現在，空空如也的胸腔里，依舊能傳來隱隱作痛的感覺，像被針砭戳出幾個鮮血淋漓的窟窿。

        那是心痛的感覺。

        她知道自己在因蕭哲而心痛。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昏暗靜謐的房間里，這聲響顯得額外刺耳。她抬頭，幾滴水珠落在了她的額前，上方的天花板正不停地滾落水滴，就像潸然滑下的淚珠。

        緊閉的窗簾外傳來淅淅瀝瀝的聲響，下雨了。

        “咦，怎么突然就下雨了？天氣預報也太不準了吧。”

        趙文宇看著窗外暗沉的天色，不禁抱怨，看這架勢等會恐怕會下暴雨。

        俞佑澤從辦公室出來，慣例清點了一番副食店貨架上的商品，確認無誤后走到收銀臺前溫聲道：“文宇，今天下雨就早點關店吧，我去金陵苑一趟�！�

        “好嘞，佑澤哥這是要去找若萱姐嗎？”

        俞佑澤一愣，否認道：“不是，是去辦事�！�

        他站在屋檐下，撐起一把金燦燦的雨傘，上面有只海綿寶寶，露出了兩顆門牙，笑得天真可愛。他清瘦而不羸弱的碩長身影伴隨著這抹黃色，消失在傾盆大雨之中。

        趙文宇盯著俞佑澤的背影，噗嗤一笑：

        “沒想到佑澤哥還挺悶騷的。”

        夏日的雨絲毫不會洗滌凈人們內心的燥熱，空氣中揉雜著泥土與花卉的氣息。陰沉沉的天空響起轟隆隆的雷聲，一陣金光垂下，嚇得四周的房屋面色慘白，不敢作聲。

        三點五十分，俞佑澤到達金陵苑小區。曾經這里綠水楊陰，風景宜人，有著極佳的居住環境，但因黑洞的出現，如今只剩下百分之十的入住率。為了方便管理，小區的住戶全都聚集到了七棟和九棟。兩棟的居民一來二去，基本也都互相認識。

        俞佑澤順著一排排高聳的房屋，轉過兩條小道，終于看到了七棟的標志，而旁邊緊靠著的就是九棟。

        雨水早已將他的后背沁濕，濕潤的發梢貼在額前遮擋了視線，令他更加燥熱。他剛準備抬手揩去水珠，手卻懸在空中輕輕顫了顫。

        在一瞬間，他聽見不遠處傳來訇然一陣巨響。

        他抬起雨傘尾檐，朝聲音的源頭望去，那里轉眼已圍了一群人，嘈雜聲，慘叫聲，抽泣聲，亂成一片。他心中頓時升起不詳的預感，沖上前去，撥開人群，映入眼簾的竟是一片駭人的血泊。

        殘缺的肢體、折斷的腰桿、血肉模糊的臉孔、顱頂中淌出的粘稠白色液體、以及溶于血色之中的白色連衣裙……

        旁邊圍觀的人面色煞白，仿佛都丟了魂。俞佑澤穩了穩情緒，轉頭，在一片失控的人群中，一眼就望見了上午那個自稱叫周祝平的男人。他通紅的雙眼一瞬不瞬死死盯著那一片血泊，臉色由青轉白，龜裂的嘴唇瑟縮。

        只見他一個趔趄，弓著腰就扶著一旁的樹干嘔吐起來。

        俞佑澤與旁邊的居民了解到，這名墜樓的死者就是周祝平的妻子——楚迎芳。

        警方很快便到達了現場，俞佑澤知道今天恐怕不能去拜訪周祝平了。

        晚上，周祝平給他發消息說，會面時間改在明天下午。

        城堡。

        林堇序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仍保持原有的姿勢，手中緊緊握著吟嘯。

        她感到腦袋昏沉沉的，撐著床邊站了起來，邁了幾步坐回了電腦桌前。這幾天她看遍了全網關于“如何填平黑洞”的話題，在數以萬計的文章中得出的結論皆只有一個：

        黑洞無法用物理方法填平。

        但有一則文章與眾不同，它不僅詳細闡述了黑洞的構成，還用些林堇序看不懂的專業知識指出，能填平黑洞的方法有且僅有一個：

        人類的思想。

        這與黑衣人“用生物填平黑洞”的說法有些類似。

        林堇序立馬就聯系了這個作者，就在剛剛，作者同意了與她會面，并發來一個地址：金陵苑九棟1404。

        兩人約在了明天下午見面。

        此時，房門外的螺旋樓梯倏而響起腳步聲，是寧安浩的聲音。

        “堇序，有妹子約我去打游戲，我今晚就不回了��！”話畢，走廊外又弄出了些噼里啪啦的聲響，好像是打翻了什么東西。

        寧安浩在大門關上前又喊了一聲：“對了！你要是想到了拯救人類的方法記得告訴我！”

        門掩上，昏暗的房間內重歸靜謐，只有電腦屏幕還散著細微的綠光。林堇序將自己揉成一團，埋進膝蓋中。

        她感到有些迷茫無助。

        姬蕪君所說的“拯救人類”是什么意思，她想不明白。四年里，她曾救下過差點被車撞死的孕婦、救過被拐賣的孩子、還將突發腦梗，暈倒在路邊的老人送進了醫院等等……

        但是，她手腕上那十顆緊連的紅寶石，卻一次也未曾亮過。

        只有點亮手鐲上全部的寶石，才能回到他們的世界，才能免除大辟活下去，才能滿足姬蕪君所說的實現他們任意一個愿望。

        不過，盡管還有一年，但她決定放棄了。

        她不想再找什么“拯救人類”的方法了，她從來就不怕死，她只想在死之前找到蕭哲，見上他一面，就足夠了。

        城堡外的瓢潑大雨像千萬雙骨瘦如柴的手，無情拍打著玻璃窗，它們在訴說著某種憤懣不甘的失落，訴說著命運枷鎖帶給它們的沉重窒息感。

        在雨中空曠的夜里，唯有孤獨，不離不棄地與她背對著背，緊緊依靠著。

        滂沱大雨下了一夜，第二天，常寧市的天空重歸湛藍明靜。下午，俞佑澤前往金陵苑，卻意外碰見了寧安浩。

        “你怎么在這？”

        “你怎么在這？”

        兩人異口同聲。

        “我……”

        “我……”

        微妙的默契讓兩人面面相覷，俞佑澤索性閉嘴，讓寧安浩先說。

        “啊，堇序來這見個人，我閑得無聊就陪她來了。你來這干什么？”

        俞佑澤如實答:“我來見一個委托人�！�

        寧安浩打了個哈欠，慵懶道：“我都在下面等了半小時了，實在太沒意思了，要不我陪你上去吧？”

        俞佑澤內心其實想拒絕，但他一時尋不到合適的理由，便隨他去了。

        兩人進入七棟等電梯，電梯停在一層時里面空無一人。兩人進入電梯按下十四層。

        電梯緩緩上升。

        俞佑澤雙眼凝視著跳動的數字樓層，開口道：“你有沒有覺得哪里有些奇怪？”

        寧安浩倚著墻壁，隨意說：“奇怪？沒有吧，不是挺正常嗎？”

        俞佑澤心里也說不清道不明哪里奇怪，就是覺得一路上太安靜了，絲毫沒有居民樓里本應有的煙火氣。

        電梯停穩，門打開，對面就是掛有“安全通道”標識的樓梯。兩人出了電梯往右轉走幾步，再左轉就是走廊。

        走廊上并未開燈，沿途欄桿高度設置的很低，只到兩人腰部位置。朝欄桿外望去，對面的居民樓黑魆魆的，一盞燈也未亮。走廊右邊一共五扇門，五所住戶，隔音很好，聽不見房內的任何聲音。

        俞佑澤來到1404房門前，輕叩三聲。

        過了一會，里面傳來動靜，隨后門拉開一條縫隙，一個燙著波浪卷的茶色腦袋探了出來。

        “請問你找……誒？佑澤哥哥？你終于肯來啦！”

        俞佑澤在看清女人的面貌后，不禁有些驚詫，“蔣若萱？你怎么會在這？”

        一旁的寧安浩用狐疑的眼神在俞佑澤身上來回游走，星星眼微覷，仿佛聽到個不得了的八卦。

        蔣若萱歪著腦袋，不解道：“這是我家，我不在這在哪？”她騰出位置，向兩人拋出一個能勾人心魄的媚眼，“來，快進來坐！”

        俞佑澤和寧安浩對望一眼，就在他左右思忖究竟該不該進去時，余光睨見在蔣若萱身后，客廳沙發上端坐的人，他下意識喚道：

        “林小姐？”

        “什么？！”寧安浩驚叫一聲，擠開俞佑澤朝房內望去。

        只見客廳沙發上正坐著一襲黑衣的長發女子，那獨特的清窕身影寧安浩看一眼便知道除了林堇序不可能還會有第二個人。

        可是，她不是應該在九棟嗎？

        這也太奇怪了。

        感到奇怪的當然不只寧安浩一個人。須臾，他們三張錯愕的面孔互相兩兩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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