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來到副食店的辦公室。

        趙文宇望見俞佑澤帶來兩位奇裝異服，看起來相當不好惹的客人，趕忙為他們沏上了茶，遂即默默關上辦公室的門離開。

        寧安浩撫摸著沙發，手撐著頭悠閑地坐著，就像自己家一樣自在，他開口道：“哇！佑澤，你這裝修的還不錯，光看外面那間副食店，還以為這里面也是茅草屋呢。”

        俞佑澤回以禮貌的微笑。他也不是沒想過翻新，但翻新就意味著將承載著他與母親回憶的角落完全覆蓋，讓他那悲喜交織的過往鋪上一層無法消融的皚皚白雪。

        他實在放不下。

        林堇序坐在兩人中間的沙發上，她將拐杖放在中央茶幾上，說道：“拐杖上雕刻的虎和吟嘯上的虎一模一樣，每根毛發的紋路也毫無二致，全世界能有這種雕刻手藝的人寥寥無幾。”

        二人的視線不約而同隨著林堇序所指的方向看去。

        “它們只可能出自同一個人之手。”

        寧安浩揣著好奇的眼神，忙問：“誰？”

        林堇序眼里晦澀不明道：“蕭哲的父親，蕭奉賢。”

        寧安浩嘴唇作成o型，恍然大悟拍掌叫道：“蕭奉賢？那個赫赫有名的一國太傅？等等，你這么說我想起來了，之前黑衣人宣讀我們罪行的時候，是不是有蕭奉賢來著？”

        他下意識呢喃：“看來，不只有我一個人類來到這里了。”

        林堇序偏過頭，毫不猶豫向他投去了一個眼刀。

        寧安浩嚇得一顫，“你你別這么看著我！我這也是實話嘛，你看你連人體最重要的器官——心臟都沒有，還能好好活在這世上，你不是怪物是什么？”

        他又看了看俞佑澤，手放在心口道：“像我和俞佑澤這樣，全身上下完完整整的才叫作人類。”

        林堇序的臉陰沉下來，寧安浩意識到言多必失，又忙不迭補充道：“不過！你和尋常怪物不同，你是個漂亮的怪物！嘖嘖嘖，想起剛才碰到的那個丑不拉幾的東西我就倒胃口。”

        他渾身起了雞皮疙瘩，環抱著胳膊來回抖動著。

        一旁的俞佑澤卻并未聽懂，問道：“沒有心臟是什么意思？”

        “哎呀，就是——啊啊！痛！”

        寧安浩的腳被狠狠踩了一下，林堇序冷冷瞪著他，意思再明顯不過，讓他閉嘴。

        俞佑澤明了林堇序并不想告訴他，他識趣轉移話題道：“這個拐杖和周祝平拿的一樣，如果拐杖不能經他人之手，那么怪物就是周祝平？”

        “很有可能。”寧安浩點頭贊同，“怪物都是可以易容的，而且他們的能力多種多樣，像我見過的就有什么長得跟食人花樣能噴火的、能迷惑人心智的、能易容成各種生物的等等等等。”他邊說邊手舞足蹈的比劃。

        俞佑澤睨了林堇序一眼，他忽而很好奇林堇序的能力是什么。沒想到林堇序竟也回望過來，不過她并未察覺俞佑澤的小心思，神色如常道：“你見到周祝平時，有沒有見過一個黑衣人？”

        “沒有，但我聽周祝平提起過他。”俞佑澤又問：“那個黑衣人怎么了？你見到過他？”

        林堇序回想起那晚與黑衣人交手時，他用起拐杖駕輕就熟，游刃有余的模樣。

        難道說——

        她微蹙起秀眉，臉色有些難看，“如果我沒猜錯，黑衣人就是蕭奉賢。”

        俞佑澤搜尋自己的記憶，他對這個名字好像沒什么印象，但又隱約覺得妹妹似乎提起過他。

        他問：“你說的蕭奉賢，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見兩人討論的正歡，絲毫不把他放在眼里，寧安浩陡然拍了一下沙發，抱怨道：“什么黑衣人白衣人，你們怎么都不聽我講話！”

        俞佑澤沉思了一會，又說：“如果這個蕭奉賢和周祝平還有聯系，那就是說我們得先找到周祝平才能找到他？但我還沒想明白，那怪物，或者他就是周祝平，為什么會出現在金陵苑。”

        寧安浩拍拍胸脯，自信滿滿地說：“哎呀！這還想不明白？這個周祝平和金陵苑的周祝平就是同一個人！”

        俞佑澤搖頭道：“我更傾向于兩個人。如果是一個人，周祝平沒必要扮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人來找我，他完全可以一次性說清楚或者通過脅迫我來達到他的目的。”

        許久未出聲的林堇序意外與俞佑澤達成共識，“看來他們兩個的關系是突破點。”

        “這半個月周祝平都沒有開店，黑衣人也沒有現身過，我們可以先調查金陵苑的周祝平。”俞佑澤從口袋中掏出名片遞給林堇序，“這是金陵苑的周祝平給我的名片，我等會就去這里。”

        他邊說邊觀察著林堇序的神色。雖然她戴著墨鏡，但從她精致的下半部分臉頰呈現的微表情來看，她對蕭奉賢也頗感興趣，或許他們可以成為同一戰線的隊友。

        林堇序接過名片，將上面正正方方的幾個黑體字念了出來：

        常寧臨華傳媒。

        攤在沙發上的寧安浩嘆口氣，放棄了在兩人之間刷存在感，他端著茶杯啜飲，只得將氣撒在茶上。

        “俞佑澤，你這茶不行，接待我這種貴賓，得用武夷山的大紅袍，懂嗎？”

        俞佑澤不禁覺得好笑，眼前這囂張得瑟的人似乎全然忘記了自己剛才差點嚇得尿褲子的樣子，他決定提醒提醒他：

        “對了，寧安浩，剛才那個怪物為什么會認得你？”

        寧安浩不搭腔，下巴一抬得瑟道：“爺爺我本來就是名人，一些不三不四的小嘍啰認識我也很正常。”

        他放下茶杯，挑了一下眉說：“俞佑澤，非常抱歉，我等下可不能陪你去那個什么公司了，小麗妹妹下午約我去乾安看電影，你呢就一個人孤零零的——”

        話音未落，一陣如珠落玉盤的悅耳女聲響起。

        “我和你一起去。”

        此話一出，兩人一齊訝異地望向聲音的主人，寧安浩還用食指掏了掏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

        林堇序重復道：“我和你一起去。”

        黑洞她會再與蔣若萱探討如何填平，但既然她知道了黑衣人就是蕭奉賢，那么她一定得再見他一面。

        她想求著蕭奉賢告訴她——

        五年前，蕭哲在她不省人事的期間究竟干了些什么。

        “城堡里的小女孩長大了。她沒有了笑容，她的世界只剩下黑色。那紅瑪瑙般的眸子變得黯淡無光，從那以后，她只是一個人了，興許還有座城堡陪伴著她。”

        俞佑澤望著俞子晴捧著童話書興致勃勃讀書的樣子，笑著問：“她為什么每天都要帶著手套和墨鏡？”

        “那當然因為她不想讓別人看見自己的眼睛和手呀。”俞子晴責怪地看著哥哥，心想他怎么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俞佑澤瞧著書上的插畫，又問道：“可她這么漂亮，為什么要遮擋起來？”

        話音剛落，他感到腦袋被輕輕敲了一下，遂即傳來妹妹不悅的聲音：

        “我上周不是跟哥哥講了嗎！你又忘了！”

        俞佑澤剛想開口，腦袋又被什么磕到了一下，他漸漸睜開眼。

        眼前沿途茂密的樹干在節節后退，車輛陣陣呼嘯而過。他驚醒，意識到自己竟在出租車里睡著了，于是從椅背上端坐了起來。

        他們在前往周祝平公司的路上。

        旁邊的林堇序靜靜望著車外的風景，戴著墨鏡無法瞧出她是不是也睡著了。兩人都偏向車門坐著，中間塞下個寧安浩還綽綽有余。

        流動的街景倏而靜止。前方是一片環形道路，這里已屬于市中心，離周祝平的公司不遠了，但現在車流如織。

        堵車了。

        林堇序開口道：“司機，空調可以開低一點嗎？”

        “好嘞，沒問題。”

        其實車內的溫度已經很低了。俞佑澤看著林堇序戴得整齊的手套，想起剛才的夢，出于好奇心的驅使，他試探性地開了口：“你要是覺得熱，可以把手套摘下來的。”

        林堇序下意識蜷縮起手指，兩手交疊在一起，這個微小的動作被俞佑澤收入眼底。

        “不用。”她淡淡回道。

        俞佑澤不再強求，他將視線轉向窗外。

        前方的環形道路是常寧市的地標建筑。綠中墜紅的四季蘭順著路邊柵欄環繞成一圈，正中央矗立著一座四層樓高的大理石女神像。

        女神像周圍擺放的花每三個月就會換一次，無一例外都是蘭花。一至三月是春蘭，三至五月是惠蘭，六至八月是四季蘭，九至十二月是寒蘭。

        為草當作蘭。蘭秋香風遠。

        女神像的樣貌其實并不出眾，可以說是極為普通。她赤著腳，身著樸素簡陋的衣裳，左手撫在胸前，右手高高舉起，緊緊握著一個缺口的搪瓷碗，她的臉朝著天空的方向，神色堅毅。放眼望去，飽受了風雨侵襲的她，全身依舊是純凈無瑕的，同簇擁在周圍的蘭花一般神圣貞潔。

        俞佑澤知道這座雕像的來歷，她是常寧市的守護女神。

        很久以前，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使這里的百姓深陷煉獄之中，痛不欲生。因貧窮治不起病，痛病纏身的百姓只能躺在床上活活等死。有些為了活下去，四處求藥，但等待他們的不是被亂棍打死，就是被惡人搶去當了奴仆。

        深夜，在破敗的茅草屋，野獸肆虐的樹林中，總會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哀嚎與慟哭聲。

        一天，一位不知名的女子站了出來，她不顧他人鄙夷的目光，沒日沒夜跪地祈求上天，希望老天爺能幫助罹病的百姓們擺脫苦痛的折磨。

        年復一年，鴻飛霜降。她受盡嘲笑冷眼，風欺雪壓，卻絲毫沒有放棄，只是高舉著一個瓷碗，孜孜不懈地向上天磕頭祈禱。即使頭破血流，她也從未放棄過希望。

        蒼天終是不負有心人。

        這天，天色昏瞑，忽而風狂雨驟，樹葉沙沙作響，纏繞成風的形狀。老天爺仿佛終于看到了她的誠心，他帶走了瘟疫，也帶走了善良的女子。久病新瘥的百姓們為了紀念她，繼而共同鑄造了一尊女神像。這個地方也因重拾幸福寧靜之景而被大家稱作——常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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