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后，咖啡端了上來，店長宋永旭親自將咖啡送至兩人面前。

        零星的胡須落在他的下顎上，使他眉目俊秀的臉更顯成熟與精煉，露出的兩臂肱二頭肌發達，一看就是經常健身，身上的咖色圍裙配上純白t恤，被他襯出了一種獨特的魅力，他紳士地輕彎下腰，遞給了林堇序一朵紅玫瑰，說是來店內每位小姐的特別福利。林堇序淡淡點頭收下了。

        宋永旭離開，俞佑澤端起瓷杯抿了一口，奶香與咖啡的融合恰到好處，濃郁的香氣滑入喉嚨中，冰冰涼涼的，沁人心脾。

        他看向林堇序，見她神色如常品著原汁原味的特濃咖啡，不禁開始聯想起關于她的種種過去。

        臨近黃昏，暮色仿佛油畫顏料一點點染過來，讓周圍金屬品的冷冷的灰色建筑鍍上一縷金瑩，那尊屹立在城市中央的女神像也變得柔和旖旎。這一刻，世界安靜愜意了，讓俞佑澤恍惚間以為前幾天發生的事就像一場夢。

        對面的人倏而開口道：“其實你挺厲害的。”

        “嗯？”

        俞佑澤抬頭，訝異地望向她，夕陽在她的臉龐滯上橘黃色的盈亮，仿佛和窗外的景色融為了一張水墨畫。

        俞佑澤從墨鏡中看到自己。

        她說：“不管對著什么樣的人，遇到什么樣的事，你都能笑得出來。”

        俞佑澤默了默，沒想到林堇序會主動與他談論這些，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主動問他過去的事。

        他語氣有些無奈道：“可能我就是一個樂觀開朗的性格吧，笑對于我來說，是最輕松的事情了。”

        林堇序放下咖啡，“是么。”

        她神色淡薄，讓人捉摸不透她是否相信了俞佑澤的話。

        或許是因為窗外夕陽充溢著燦爛與溫柔，亦或是手中的咖啡太過香醇宜人，俞佑澤內心經歷了幾番掙扎，最后才緩緩道來起曾經的往事。

        “小時候父母開副食店，父親喝醉了酒，總會得罪一些客人，那些客人悻悻離去，但有的會故意趁父親不在時回來找麻煩。母親為了店里生意，只能對他們賠笑，他們為了發泄，甚至還找了些幫手，抄家伙砸店子。我見過太多次那些人的冷眼和不屑。母親不想事情鬧大，于是低聲下氣，甚至還跪了下來。我那時不懂事，就跟著她模仿，她笑，我也笑，她跪，我也跪……后來，似乎找母親麻煩的人確實越來越少了，不過，那或許也只是表象而已。”

        他自嘲地笑：“但我還是沒心沒肺的，沒少惹她生氣。”

        明明很沉重的話題，他語氣卻很輕快，說得他自己都快分辨不清哪幾句是真，哪幾句是假。

        林堇序啜飲一口咖啡，輕輕地說：

        “你母親，對你很好？”

        俞佑澤憶起母親那治愈的笑容和輕柔的聲音，心中忽而泛起酸澀，“嗯，很好，她對我很好。”

        他好想念母親。這份情的的確確是真的。

        林堇序垂眸，緊緊捏著瓷杯。她不理解俞佑澤所說的“很好”是有多好，她也不理解所謂的母愛是什么。

        母愛如果有顏色，有形狀，會是什么樣子的？她不知道。她能想到的，只有一片污黑如墨的混沌和一間潮濕陰暗的地下室。

        在那間地下室里……

        滿墻遍布殘缺不堪，四肢滴落著粘稠血液的人偶；

        身前赫然懸著一把刀刃上粘著肉糜的水果刀；

        一位披頭散發，眼神陰鷙的女人，以及她在黑暗中，露出的扭曲猙獰的笑容。她臉上每寸皮膚都起了褶皺，去盡力貼合她那令人膽寒的笑容，身后貼合四壁的柜臺上，一排眼眶里烏黑一片的人偶，也瞪著眼跟著笑。

        她一步一步地走過來，高跟鞋嘀嗒嘀嗒地響。

        她高舉著水果刀果斷地朝這邊揮了過來。

        她是誰？好像是……

        母親。

        可她真的是母親嗎？

        她真的配做母親嗎？

        林堇序緊緊抓著心口，黑色襯衫被她揉出幾道痕跡。空蕩蕩的胸腔里，隱隱傳來絞痛，她的身體器官像被丟進了絞肉機里，尖銳的刀片一下下將它們切成粉碎，聚攏，切碎，聚攏，又切碎。

        最后變成一團血肉模糊的渣滓。

        俞佑澤見林堇序額前沁出冷汗，臉一下就白了，他忙問道：

        “你臉色好像不太好，怎么了？”

        林堇序聽不見俞佑澤在說什么，耳邊嗡嗡的轟鳴聲侵占了她所有聽覺，她感到呼吸困難，像溺水的窒息感。

        俞佑澤又喊了一次：“林堇序？”

        他剛要再開口，店內的角落里，一陣舒緩的鋼琴聲傳入他的耳畔。

        咖啡店里的客人一齊隨之望去，只見一位染著紅發的男子端坐在鋼琴前，徐徐演奏著似曾相識的旋律，悅耳的音符充盈在溫暖愜意的店內，時間仿佛在這一瞬遏制住了。

        這首歌俞佑澤聽過，是中島美嘉的《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

        他曾總獨坐在一直延伸至遠方的寂靜小巷里，這里沒有城市里肩摩踵接的喧囂，他聽風述說著溫柔，聽腳下的樹葉悵惘望得見盡頭的未來，他手里拿著畫筆，用母親買給他的mp3單曲循環這首歌。歌詞他不太記得了，但旋律一直牢牢纂刻在他的腦海里。

        客人們都停下手頭的忙碌，明明是不曾謀面的陌生人，此刻卻在一間富有情調的咖啡店里歆享著同一首歌曲。這種感覺很微妙，總覺得心房被什么柔軟的東西給填滿了，暖洋洋的。

        一曲終了，店內靜了幾秒，隨后響起清脆悅耳的掌聲，店長宋永旭不吝言辭地對何允進行了一番夸贊。

        何允頷首，他離開鋼琴，眾目睽睽之下，穿過柜臺，穿過幾張圓桌，來到俞佑澤和林堇序面前，對二人輕聲問道：

        “我可以坐在這嗎？”

        俞佑澤緩過神來，微笑道：“當然可以。”

        何允在俞佑澤旁邊坐下。俞佑澤余光瞥見對面的人神色已恢復平常，仿佛剛才什么也沒發生過。

        何允坐下后，舉止不再像剛才在鋼琴前成竹在胸的模樣，他有些拘謹，雙手交叉放在桌上，小心問道：

        “那個，你們不是來我們公司面試的對嗎？”

        俞佑澤回道：“對，我們只是來找你們的周祝平總經理。”

        “你們……是不是在調查他老婆的事情？”

        俞佑澤心下一驚，他覺得何允知道些什么內情，“是的，你有什么要告訴我們的嗎？”

        “我……”何允囁嚅，眼神猶疑，似乎在害怕些什么。

        俞佑澤安慰道：“你是不是有什么顧慮？沒關系，我們不會告訴任何人。”

        何允看了看俞佑澤，又試探性打量了一下林堇序。林堇序抬眸，終于開口道：

        “有什么直接說，不會有人傷害你。”

        何允垂眸，松開交握的手放在膝蓋上，他深吸一口氣，才說：

        “公司的人都不讓我們議論總經理的事，說他雖然外表看起來老實，但其實很記仇。”

        “但越這么說，大家就越感興趣，有次在廁所里，我無意間聽見了關于總經理的一件事。”

        “什么事？”俞佑澤問。

        “他們看到總經理身上有疤痕和淤痕，就懷疑說，總經理被他老婆家暴了。”

        “有確切證據嗎？”

        何允點頭：“有次，我親眼見過他手臂的疤痕，像是刀斜著長長劃了一道，很嚇人。后來，他自己在私下也親口承認了，說他老婆會打他，還會拿刀傷害他。”

        林堇序放下瓷杯，說：“你指的他老婆是昨天去世的楚迎芳？”

        “不是。”何允搖頭否認，眼神堅決，“不是叫楚迎芳這個名字，那應該就是他的前妻。”

        俞佑澤蹙眉：“他還有前妻？前妻是誰？”

        “好像是叫……紅……叫紅什么……”

        俞佑澤試探道：“肖紅蘭？”

        “對！就是這個名字，肖紅蘭！”何允拍了下桌子，音量也不覺間提了起來。

        俞佑澤和林堇序兩人下意識對視，看來他們找到突破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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