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如刀，天空烏云凝聚，雪花落在青石街面上，兩匹大馬空鼻中噴出陣陣水霧。

        白色長靴踩過半寸積雪，看著后山火光四起，便知道程淵成功的登山山頂，只要突降山莊，那么只是稍有規模的山匪完全不是岄王府精兵的對手，這本就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戰爭。

        魏昀收起長劍，翻身上馬，大喊道：

        “許典，隨我去后山看一看！”

        “是！”

        一白一黑兩匹良駒，飛馳奔向后山。

        街面寒風刮骨，魏昀騎在馬上，耳邊突然傳來異響。魏昀和許典放慢速度，以為是山匪余孽，下馬緩步向聲源之處走去。

        白色長靴踩過半寸積雪，在大牌坊前停下腳步，耳邊的聲音逐漸清晰。

        ”求求你們放過我，我還有一個女兒需要我照顧······“

        ”我還有老母需要贍養，不能死在這里啊······“

        ”求求你們放了我·····“

        魏昀用手挑開遮擋視線的藤曼，一處高臺隨之浮現。幾根柱子最是醒目，其間有黑影不斷掙扎，發出凄厲的叫喊之聲。

        高臺上方負責看守木樁幾人的山匪早已經聽到異動，四散逃命。只剩下高臺下的等待天師歸來的無知百姓，他們手無寸鐵，只能在此等候消息。其中多半是山匪的親屬，他們被接在山莊之中，平日里是各種店鋪之中的掌柜，家中必有一個人會在后山的山匪之中。他們最初并不知山莊原本就是一個山賊聚集的地方，知曉之后，家中已經有人染上人命，再加上洪寒城平日中利用的方術恐嚇，想要脫身更是不可能了。所以對綁在木樁之人的叫喊也權當沒有聽見。

        正在幾人拼命嘶喊之聲，看到遠處一個白衣公子和一個身材魁梧的侍衛正在緩步走來。幾人像是快要溺亡于水中而抓住了一根稻草，幾人連忙道：

        ”公子·····公子······能不能救救我們，救救我們啊······“

        魏昀看到幾人被反綁于木樁之上，仔細觀察幾人神情，看著不似山匪，正欲拔出龍紋劍砍斷麻繩把他們救下，高臺下方一陣聲音傳來：

        ”公子不能啊！“

        魏昀側目看去，一個年老的婦人急急忙忙的想要起身阻止魏昀。魏昀令許典把幾人救下，幾人被放開了，踢開身下的干柴，跪倒在魏昀的身前：

        ”多謝公子相救，不然我們幾人就要被活活的燒死在這里了。“

        說著眼中還帶有一絲后怕之色。

        ”你們可是被山匪擄上山的村民？“

        ”正是！“

        ”怎么就你們幾個人，其他百姓呢？“

        ”回公子，這我們就不知道了，他們或許可知·······“

        那人一邊說著一邊指向剛才的老婦人，老婦人身體微微一抖，渾濁的眼睛低了下來。

        魏昀擺擺手，示意他們可以下山去了。幾人像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臉上的欣喜再也遮蓋不了，腳步飛快。

        魏昀突然想到什么，大聲道：

        ”可有寶安城外，陳家溝之人，你的女兒還在家中等你······“

        剛才說話之人，腳步一滯。眼含熱淚，回身對著魏昀的方向重重的一拜·······

        魏昀這才看向剛才的那位老婦人，眼神微寒：

        ”剛才我欲救他們，你為何出聲阻止？“

        老婦人聲音沙啞回道：

        ”這些人都是洪天師選中之人，要獻祭于天。把他們放走，洪天師會發怒的，到時候百病纏身，天神怪罪，我們擔待不起啊！“

        身后的眾人也是微微頷首。

        魏昀眉峰緊皺，厲聲道：

        ”荒謬，你口中的洪天師，洪寒城可能早就死了。“

        老婦人手中的拐杖歪倒在地尚不可知，眼神空洞，嘴中嘟囔道：

        ”怎么可能，天師刀槍不入，神佛護體，怎么可能死呢，怎么會死呢·······“

        說著癱倒在地上，魏昀冷眼看著，便知那洪寒城平日中對這些人洗腦之深。并不多說，寒聲道：

        ”爾等可知剩余的村民被藏在何處，如若不說與山匪同罪。“

        一個顫顫巍巍的身影慢慢站起，是一個天生有殘缺之人，他拖著一長一短的腿慢慢走到魏昀身前，拜倒：

        ”我知道，這些人縱是有錯，但是罪不致死，求公子饒他們一命。剩下的村民我會帶你去找·······“

        魏昀唯恐這些百姓與山匪完全是一伙的，那些言語多是恐嚇之意。

        “可以，只要你帶著我救出其他村民······”

        ······

        程淵這邊戰爭也接近尾聲，后山的大廳被岄王府的精兵團團圍住。程淵把槍背于身后，語氣凌厲的說道：

        “里面的山匪聽著，放下你們的武器，可繞汝性命······”

        大堂之中的山匪早就被這天降神兵殺的毫無反抗之心，只是蜷縮在角落之中，手中緊緊的拿著武器，但是眼中滿是對死亡的恐懼還有些后悔。后悔為何一念之差上山莊與這些人同流合污，后悔自己在一次次降低人性中的善良，一次次舉起手中的屠刀揮向曾經像自己一樣的可憐人。

        山匪的首領依著大堂的柱子，一口一口喘著粗氣，他嘗試帶著人突圍幾次，每一次都是損失慘重被殺退回來。一個個身影在面前倒下，能做到首領這個位置，心中早就不知道可憐是何物。他思緒著剛才那位將軍所說的話，心中有些恐懼，普通的山匪可能放下武器被反綁抓獲，但是這個首領必然是要殺之以鎮人心的。

        首領暗暗咬牙，不禁把手中的長刀握的更緊了。這時一個山匪來到面前，臉上帶著血績，顫顫巍巍的說道：

        “首領我們降了吧，他們答應不殺我們的······”

        首領輕抬額頭，看著面前之人眼中對生的渴望，卻是眼中寒光一線，手中的長刀“噌”洞穿山匪的身體。

        這個山匪至死不解，為什么首領剛才好好的，這一瞬間便要了自己的性命。伸出手向他指去，卻在半空之中，無力的垂下，再無一點生息。

        首領拔出滴血的長刀，臉上厲色道：

        “不要聽信他們的鬼話，出去也是個死，不如我們拼死一戰，還會有一線生機······”

        滴答，滴答——

        猩紅的血液滴在黃土之上，長刀橫立，高聲大喊，似是很有威懾力。但是他還是小噓了人心中對生的渴望，小看了人們在絕境之時的癡狂。若是平日之中，還能有效，此時就不一定了。

        首領說話之際，附近幾個低著頭的山匪眼睛帶著幾分兇厲，他們知道要突圍出去，可謂一線生機都沒有，在絕對的力量面前，現在唯有相信外面將軍這一條路可走。

        首領雖然在說話，還是小心注意周圍的異動。這些人那個不是刀口舔血，心中哪有忠義而言。一道破空之聲而來，首領橫刀格擋，看到眼前山匪猙獰的面目，大喝道：

        ”你瘋了不成，敢對我動手·······“

        話還沒有講完，冰涼觸感從胸腹傳來，接下來才是刺痛，首領低頭看著穿過身體的幾把長刀，眼睛已經開始模糊，他環視四周一圈，看著一個個得意的面龐，眼神凝滯，直至失去知覺，成為他活著最后的畫面。

        程淵深知人心的黑暗，并不著急，反而派出部分士兵去尋找被找上山來的村民。

        遠處的大堂中，顯出二三人影，其中一個提著滴血之物，上前幾步拜首道：

        “我等已將匪首斬首獻于將軍，只求將軍可以繞我等一命······”

        程淵周圍是浴血的將士，肅殺之情，讓這些人如臨冰窖，渾身止不住的顫抖。頭壓得低低的，半點不敢輕抬。

        伸出長槍把還在滴血的首級挑到一邊，程淵徑直向前，厲聲道：

        “想要活命，那就身上所有不法之財全部交出······”

        ······

        魏昀和許典在路上遇到程淵派來的將士，一眾人隨著那位青年人一同去往山莊旁的小山之中。

        行走的途中，青年人說自己名為“大俊”。

        大俊說道：

        “鴻雁山莊其實前幾年還是一座荒山，寧州崔家卻在此發現一個金礦，這里是無主土地，名義是岄王府所有。于是崔家并未公開此地的金礦，從岄王府手中以極低的價格便買到了。更為了掩人耳目，找了一個機靈的洪寒城作為鴻雁山莊明面上的主人，崔家則退居幕后。可是他沒有想到，洪寒城可不想一輩子受制于人，他用方術蠱惑百姓，以圈養山匪來擴充勢力，局勢慢慢脫離崔家的掌控。”

        山匪之中有不少以前只是面朝黃土的農民，因為這幾年收成不少，于是挺而走險，一步步失掉了底線。

        大俊眼神有些暗淡，又有些慶幸：

        “若不是我天生殘缺，可能我會和他們一樣走上搶劫為生的道路吧······”

        這些話從大俊口中說出，卻聽在魏昀的心里。魏昀深吸一口氣，眼神清明無比，他好像明白了西南三州之地流寇山匪為何難以根除，這一棘手問題的本質。

        果然是這樣嗎？君為舟，民為水，水以載舟，當百姓生存出現問題之時，就會變成摧毀一切的洪水。

        魏昀抬起雙眸，看著沉重的天空，他更加理解父王和寧瓔身上所背負的是什么，是成百上千百姓的生計，是他們生存的最后保障。如果身居廟堂之人無所行動，那么草芥之上，必然出現新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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