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參商動(六)
男子伸手到兩塊屏風的接合處,硬生生將釘著陳洗硯的那塊屏風擰了下來,他抬起腳,將屏風踢到了若木和烏有先生所在的樓層,一路上樓里的擺設碎了一地。
若木臉色蒼白,用手攏著一萼花,開口道:“宗先生今天是叫咬碧娘娘欺負得狠了?把氣這樣撒到老道身上,花花草草可無罪啊。”
男人的臉原本埋在一條銀鼠圍脖里,這時抬起頭來,狐貍眼瞇成了一條縫。五盞染血的宮燈發出幽暗的光,給他原本蒼白的臉染上了半明半昧的顏色。
他拉著旋梯的扶手,慢慢走下來,將一朵絞紫花托在手里,在地上站定了,微笑著看著若木。
若木知道自己說錯話了,猶自梗著脖子說道:“宗先生將要如何?”
若木的話音剛落,男子的手就疾風般地掐住了離他最近的一個蒼旻外門弟子的脖子,他伸出另一只手,浸在絞紫花里的指甲慢慢貼上弟子的脖子,將他的氣管生生挖斷了,外門弟子的空中哼哼得只有出氣而沒有進氣了。
宗先生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將那染血的指甲弄斷了擲在地上,笑道:“弄壞了的東西,我過會就讓人給你送到府上,別生氣了。”
他重重拿起,輕輕放下,若木倒也松了口氣,心道:娘里娘氣的死變態。依附女人的小白臉。
仿佛是聽到了他的心聲,宗如洛又開口道:“你放心,我不信一個咬碧就能叉得住我,不然也不會來幫你們。銘骨國新進貢的‘黃金禮’早在這里了吧,怎不拿出來讓我看看!
若木臉上帶著憤憤之色,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朝其他幾個外門弟子吩咐道:“把禁制去了,放‘黃金禮’出來!
幾個外門弟子剛看到同門慘死,聽到家主吩咐立刻如蒙大赦般飛奔而去,開始布置。
銘骨國國運與五行中的金相契合,國中多處古礦藏蘊含著豐富的資源,因此金石產業發達。
銘骨國與靈犀界距離較近,常常與修士做一些靈石上的交易,世代受靈犀界的庇護,只是最新上任的一代國主似乎有些不服人,揚言要與靈犀界斷絕往來。
最近因為與其國土相鄰的北詔國“黃戾”十分猖獗,才服軟給靈犀界上貢。
黃金禮是銘骨國的寶物。
百年前一處海相礦脈被掘,礦地涌出海水,海水中帶有黃金禮的卵。本來這只是一種觀賞魚類,但是銘骨國的能工巧匠在黃金禮的吃食中加入礦石,使其骨骼堅硬如鐵。
據說有一位經歷悲慘的青年工匠嫌棄黃金禮□□生長速度趕不上骨骼,因此用快刀將黃金禮的肉全部剔除,只在它的胸腔中留下一顆微弱跳動著的心臟。
做完這一切后匠人將骨骼與心臟一起投入一處熱熔的金礦中,沒想到三十日后黃金禮肉身重新長出,尾長兩丈,有切金斷玉的力量。
由金石鑄造的黃金禮不需要水就可以游動,因此它的肉|身恢復的那一刻就將青年工匠整個吞入腹中,又將不少工匠打得人首分離,隨后逃逸并與其他雌性|□□,但它留下的后代卻沒有這般震撼的力量了。
這次銘骨國進貢的黃金禮,據說就是這條逃逸了幾百年,讓工匠們人人自危的那一條。
烏有先生嘆道:“無論虹映天上的神還是九重天的仙,無論修士還是凡人,壽元都不滿百年。人生如風燈,轉眼便滅。黃金禮雖然茍活,卻天然在壽命上贏過了我們啊!
他焦躁地用手摸著面具,但這面具似乎緊緊焊在他的臉上,一絲縫隙也無。
若木拍拍他的肩:“烏有老弟,你也太多愁善感,整天感嘆來感嘆去的。生死不由人定,不如把眼光放在別的東西上,在這短短的幾十年里,要拼命多掙些東西。用它們來壓棺材板,有盜墓的來,一時也搬不走這么多東西啊。”
宗如洛笑道:“這并不是真正的黃金禮,要是真的黃金禮估計已經用尾巴把自己的腮割破了,恐怕不會令人操縱玩弄的吧。不過話說回來,若木仙長格局小了,要掙的東西怎么就局限在實物上了。你看我雖然做了傀儡家主,不是依舊連自己的道號也不能有么?”
他壓低了聲音:“而且你要和我們一起做的這件事,成了不也是……”
宗如洛沒有再說下去,用一只手支著下巴,百無聊賴地聽著黃金禮的牙齒咬斷鮫人骨骼的聲音,他一刻也沒有轉頭看天井里發生了什么,眼前卻浮現出鮫人瑩白的骨骼在血水里一點一點折斷的場景。
若木轉過頭來,就看到他十分享受的,瞇成一條縫的狐貍眼,那些挖苦的話都縮進了肚子里。
宗如洛反手將絞紫花里的酒液倒入天井中,在更加瘋狂的撕咬聲中開口了:“鮫人也算是獸類吧?大魚吃小魚,怎么算的上有本事?或許是這黃金禮多日不食肉糜了,有些饑不擇食了,它以前不是只吃人的嗎?”
他起身走向躺在地上的那個蒼旻外門弟子走去,單手提著弟子的頭發,將他從地上提起來,沉思了一會后又松開了手,道:“吃個死東西可沒什么意思!
他伸了伸腳尖,將釘著陳洗硯的那塊屏風拉到身前,低頭輕嗅,絞紫花的異香同人血混雜的味道一起進入他的鼻子,他輕聲道:“花氣還沒有頹勢啊!
然而陳洗硯堅硬如磐石的眼神最終是狠狠刺痛了他的心里的某個地方,他站起來,不再看,背著眾人開口道:“這倒是很好的一道菜,快給黃金禮呈上去吧!
今天的一系列事情都是由陳洗硯而起,若木的一腔郁氣轉了個彎,也都發作到陳洗硯身上,向四周的賓客鞠了一躬,拍手道:“這道菜甚好。那么老夫也向大家獻上一禮。西南淵藪的報春鳥‘地鳴’,其音如剁碎春冰聲,如春雨滴瀝聲,如枯槁復榮聲,如春夜蟲鳴聲,共三十六種變化,都與春天有關。求得‘地鳴’不易,還請諸君仔細聽了!
一眾賓客聽了,都叫了個好,豎起了耳朵。
金質屏風沉重,入水后立刻便有半截泡在水里,噬骨的冰涼立刻爬上陳洗硯的雙腿。屏風上鑲著的畫著半月形海波的宣紙,這時不堪水的侵蝕,上面的墨痕很容易地就消散在血水中。
他一側目,看見黃金禮金色的尾巴就像巨波,在他這葉小舟旁翻涌。
與此同時,第一批地鳴振著褐色的翅膀,從蒼旻弟子松開的雙手中飛出,發出滾滾的如春雷般的聲音。
受制于頭頂上大片的絞紫花,地鳴難以振翅蒼穹,它們的音到達極高點后忽而轉悲,眾人直覺耳中窸窸窣窣充滿了春雨滴落的聲音。
飛的離頭頂上的絞紫花最近的地鳴突然發出一聲凄厲至極的鳴叫,接著數只地鳴都從空中跌落到天井中,黃金禮張開巨口,將跌落的地鳴吞得干干凈凈。
眾人不解,抬頭向上空望去,只見一只執著白梅枝的手從大片絞紫花的掩映下露出來,白梅瓣上沾滿了血,梅枝的一個分杈上還掛著一只被戳得稀爛的地鳴。
烏有先生無奈地搖搖頭,向著若木說道:“若木,你這樓里怎么還有外人?”他雖朝著若木,卻天花板上一揚手,手中的面具立刻向那人砸去。
一道綠影子虛虛晃晃地降下來了,那是一個比翠鳥還美麗的姑娘,落下來的姿勢就像水鳥臨睡前梳洗,啄破水面,讓水珠親吻自己不太熨帖的羽毛。
她的一頭黑發隨便地拿綠絲帶束在兩邊,穿著一身綠衫子,腰間還掛著一個小布囊,看起來沉甸甸的。
宗如洛這時饒有興味地轉過頭,用舌頭抵著下牙床,微笑著想:是女孩子啊。
少女超著天井里墜下去,輕輕落在釘著陳洗硯的屏風上,他睜了睜眼,正對上另一雙眼睛,這讓他想起別人口中春天到來,霧芽吸盡香龍脂的云霧茶田成熟了,茶田旁的溪流中映出一片青綠,采茶女清越的歌聲在茶田上飄蕩的場景。(注1):
但是此刻茶田上繚繞的霧氣多了些褶皺,少女眼中一種細微的恐懼將霧氣疊成了四四方方的帕子,失去了好些靈動,可惜我不能伸出手來擁抱她,陳洗硯想。
他躺在地上喘著氣,這時突然感到一只柔軟的小手覆蓋在他沒在水里的一只耳朵上——少女用一只手捂住了他的耳朵,外界的聲音他什么也聽不到了,只是感到一種蒲公英貼著自己的鼻尖飛過去的感覺。
宗如洛放下手里的東西,朝虛空中一伸手,遠遠望去,他的手像是被什么東西截斷了一樣。與這相應的,少女的袖邊出現了一只手,朝著她狠狠抓下去。
宗如洛放下了另一只手里的茶杯,低頭若有所思地看著手里的一截袖子,心想:沒有右手……原來是個殘缺不全的,那倒更好了。
被這一打岔,少女略帶歉意的目光從陳洗硯臉上拂過,把捂著他耳朵的手抽走了,腳尖在屏風上一踩,正面躍上天井旁的闌干,將蒼旻手下弟子的青色銀杏葉暗器打落在水里。
與此同時,陳洗硯掙扎著拔出刺在胸口的絞紫花,朝著黃金禮的一只眼睛刺下去。
黃金禮吃痛一尾巴將釘著陳洗硯的屏風拍個四分五裂,陳洗硯得了自由,立刻將折蟬劍拔在手中,刺穿了黃金禮的背鰭。
他緊緊握住劍柄,在水下被亂沖亂撞的黃金禮拖行了一會兒,突然感到從東南角方向流過來的水似乎較其他方向來的水更加冰涼。
陳洗硯腦子在冰水里也轉得極快,突然想到:若木這個老騷包怎么會允許自己的騎鯨樓里是一潭死水呢?這樓外邊就是百丈高崖,必然有活水源源不斷地進來?磥碛脕砻撋淼臇|西,應該在東南角上了。不過這魚確實不好控制,這會兒分明是想淹死了我。
他心念一動,立刻將刺在黃金里背里的劍往上刺,黃金禮吃痛躍出水面,巨尾拍得闌干木屑紛飛,連著斷了好幾根。
少女這時有些站不穩,直直地摔進水里,陳洗硯越坐在魚背上,這時趕忙將少女從水里攬過來。
宗如洛站起來,臉上有不豫之色,涼颼颼地道:“這畜生道通了幾分人性了。”
陳洗硯這一觸,才發現少女的右袖空蕩蕩的,心中涌起了一種痛楚,心道:還是好小的姑娘,就沒有手了。
于是他干脆將少女的袖子與自己的左袖系在一起,連著打了三個死結,肯定她不會掉下去后才攬著她坐在自己前面,將折蟬劍刺得更深了些,操控著黃金禮潛下水,朝騎鯨樓的東南角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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