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歡迎新鎮長的會議上，縣組織部白部長宣讀了組織上的任命通知，然后由劉銘代表靜游鎮政府及人民首先歡迎倪鎮長的到來，其次又從靜游鎮的歷史講到現狀最后總結陳詞寄語未來，最后請新鎮長為大家講話。

        倪榆桐隨著劉銘剛才的話重溫了一遍靜游鄉這些年的發展，心里想著省里委派自己下來的目的，講真的有些頭疼。要整編靜游鄉的全部私人煤礦談何容易，當初也是頭腦一熱答應了下來現在真正著手處理了才意識到毫無著力點。

        來這兒之前她也是做了功課的，眼前這二十多個人多多少少都與當地的煤礦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這已經不是牽一發動全身的問題簡直是按著腦袋薅毛。其中副鎮長張云生作為靜游鎮的本土派實權人物參股了大部分的私人煤礦，而自己唯一可以團結的就是學院派副鎮長劉銘，可惜劉銘書生氣太濃未必能實際幫上什么忙，再加上自己空降相當于堵了他上進的路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不知怎么回事她心里突然想起了那個給自己看診的大夫……

        旁邊白部長清了清嗓子，她瞬間回過味來自己走神了。

        縣組織部白部長、靜游鎮的同志們，今天我被縣人大任命為靜游鎮鎮長，這是組織對我的信任，也是全縣人民對我的囑托，更是靜游鎮十幾萬百姓對我們新領導班子的期盼。作為鎮政府的負責人我深感手時的碩果燙手、肩上的擔子沉重害怕干不好辜負了人民的重托。在這兒我向組織上作出保證。我將努力按照“執政為民、立黨為民”的出發點，堅持各盡其能風，切實履行好自己的職責，自覺接受縣委、縣政府領導，自覺接受人大的監督、人民群眾的監督。當好這鎮政府班子的班長，當好這十幾萬老百姓的父母官。

        在這兒我提兩個人，都是咱們靜游鎮人民的杰出代表，都對靜游鎮這些年的發展作出了指導和領導作用，都是今天我們鎮快速發展的奠基者和領航人，這就是劉銘副鎮長和張云生副鎮長……。

        歡迎會開得四平八穩，幾個主要領導人輪流發言表示對新鎮長的歡迎后就完圓結束，接下來就是接待飯，靜游鎮地處燕趙之地自古酒風驃悍。倪榆桐身體不適端著酒杯回敬了幾次就放下不再喝，酒桌上的人見領導不再喝也瞬間變得客氣起來。在一個飯局上往往官職最大的那個人決定了大家的酒量如何，喝多少喝什么怎么喝大家都得順著他的意思來，他甚至不用說話只需要一個眼神或者一個下意識的舉動別人就得知道手里的酒該不該喝，該怎么喝，該一口悶還是該添一添，這是為官的基本常識學不會的早被淘汰了。暗地里大家可以斗得一塌糊涂明面上必須一團和氣，等級森嚴尊卑有序，誰破壞了規律就是與整個組織的權威對抗下場可想而知，這也大概就是人人都爭著往上爬的重要原因吧，成功不過人上人，官大一級壓死人，這里面的滋味局外人是永遠體會不到的。

        倪榆桐畢業后進入省政府工作，剛滿兩年就被組織委派到鎮游鎮主持煤礦整編工作。作為種子選手其能力和資源自不是其他人可比的，否則小小年紀也不敢擔此重任，對于此次委派她得到的指示是，在權力范圍內不惜代價解決事情，包括組織人事任免，種種跡象表明靜游鎮的這顆果子熟了，倪榆桐的到來說明這顆果子由誰來摘的問題也落定了。

        副鎮長張云生家里的茶臺上坐著四五個人，主位是一張陌生臉孔在給大家倒茶，張云生坐在側面抽著臉，煙霧繚繞把他的臉描繪的若隱若現，像極了廟宇里被煙火彌漫的佛像。

        “張哥，上個月我們接待了縣審計部門的到訪，他們帶走了許多賬面上的東西，這次新鎮長的到來會不會和這有關系？”其他幾個人也表示了同樣的疑問。

        張云生思忖良久道：“組織上派來的人總是不會錯的，也不可能針對你們那點針尖大小的破事，你們該提供什么就提供什么怎么問就怎么說，不用刻意隱瞞。另外虎子你去打聽打聽倪鎮長的情況，當然了不是要你做什么，就是了解一下，方便日后配合領導工作。”

        眾人都仔細聽著他說話，張云生似乎很享受這種高高在下俯視眾生的感覺，刻意停了停又說道：“四偉跟我去市里一趟，見見那個神鴻集團的人。”

        “張哥，你這是要答應神鴻收購咱們的方案嗎？”

        “不，這下金蛋的雞誰都想多抱一會兒，我想談的不是收購而是入股，如果這次上面不是要查賬而是要整編呢？比如用咱們接受不了的條件把咱這三瓜倆棗收編怎么辦？到時候可就是澆了火苗撥了根什么也沒有了。”

        “不至于吧！咱們雖不比那幾個大礦但整合起來也年產和個百萬了，就算是甭說是縣里就算是市里也不輕易動手吧。”

        “你懂個屁，就算你年產上億在他們眼里也不過是個土包子，就跟褲衩一樣，沒有不行顯擺多余。”張云生略帶憤怒喝聲道。“他們只需要通過你把那那些血汗錢過濾干凈，飽飯沒吃上幾天還真當自己是個人了。”

        被訓的是張云生的本家侄子，整靜游鎮的非官場環境儼然是張家的代言人，當然也是被罵得最狠的，對其他人張云生總是客客氣氣甚至稱得上如沐春風，后勁不足是他最大的遺憾，也許走到他這一步就是他張家的高光時刻了吧！“不行，絕對不能讓政府收走煤礦，也許在他的孫輩里會出現像他一樣的優秀的人才帶領張家走出靜游鎮融入外在的精彩中，到時候財富就是他前進一步的最大依仗，他這輩子有一個結論，窮人是成不了事的。”

        眾人見他不再說話紛紛知趣告別，張云生獨自籌劃著下一步該怎么辦。

        劉銘早已派人把鎮長辦公室收拾得纖塵不染，等倪榆桐上班時水正熱茶正香窗戶邊的茶幾上還插了瓶帶著露水的山花，倪榆桐的心情也不由得舒暢起來。

        她和張云生做了同樣的決定——跟對方談一談，拿起桌子上的通訊錄正準備撥電話，張云生已敲門進來了。

        “沒打擾領導吧！”張云生見她正準備打電話忙說道，“我急著趕來跟領導匯報工作，所以……”

        “沒關系，我正準備打給你呢，想不到你正好來了這可真是太好了。”

        張云生呵呵笑道：“咱們這基層單位大家都比較隨意，你看我推門就進來倒讓領導見笑了。知道的說我老張魯莽慣了挑刺的還以為這是組織上沒教育好呢！”說完又哈哈大笑起來。

        倪榆桐沒有和他就這個問題糾纏不清，招呼他坐下倒了杯茶，“張鎮長真是風趣呀，你是前輩又是咱們靜游鎮發展的功臣，以后少不得要經常向你討教。”

        兩人寒暄幾句，太陽正好照進辦公室和煦非常，正是一天里最好的時間。

        “我來呢，主要是向領導匯報一下分管的鎮工業工作情況，倪鎮長可能不一定清楚。”說著他溫和地看著倪榆桐。

        倪榆桐也看著他，但他并沒有再說話。倪榆桐被他人畜無害的目光看得有些尷尬，在厚顏無恥的這方面明顯是自己略輸一陣。

        她拿起茶壺給張云生添了點水，微微笑道：“張鎮長要不先組織一下語言咱們再談工作？”

        張云生好似恍然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哎呀領導不好意思啊，真是人上年紀百無一用了，看倪鎮長就想起來我那個外甥女，你倆可真像，這一走神就唐突領導了。”

        倪榆桐心里暗暗冷笑，臉上仍是笑意盈盈，“沒關系，從年齡看我還真能是你的外甥女，就怕張鎮長嫌棄。”

        就在靜游鎮政府的鎮長辦公室里，在這個四月花開季節，兩人你來我往的開場白打破的靜游鎮數年來的平靜，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倪鎮長，也許你不一定清楚，靜游鎮這些年來的發展是取得了些許成績，但和咱們政府的工作關系其實不大，主要還是得益于煤炭行業的風口效益。煤從當年的八十塊漲到了現在的八百塊，最高的時候近一千塊整整翻了十倍。咱們靜游鎮的經濟和人民生活水平也跟著水漲船高。首先屬鎮政府的幾個礦雖然稅收部分全部是上繳縣里的可單是利潤及周邊行業給咱們鎮里也是落了不少好處的，所以說這成績嘛是有的但主要是是行業風口和上面政策支持。”

        倪榆桐見他上來就一針見血地把問題攤開來說，心里不免暗暗佩服，“果然姜是老的辣，人是老的精，張云生這地頭蛇不好對付啊！”

        張云生見她不動聲色，心中暗忖，“你個毛手毛腳的丫頭片子，要只是來過渡一下也就算了真想從我張某人口里奪食未必就那么容易。”

        倪榆桐點點頭，贊同道，“來之前我也了解過，這些年靠煤炭帶動經濟發展，成績確實有目共睹，但等煤炭市場回落，過速發展帶來的問題就會逐漸顯露出來，我們當領導的總要走在群眾的前面防范問題于未然才是。”

        張云生顯得異常興奮，“鎮長能這樣想真是太好了，足見上面派你來是對的，別看現在靜游鎮發展勢頭猛烈，從長遠來講已經到了需要點點剎車緩一緩的時候了，油箱里有油誰都會踩油門但適時點剎車就得看眼光了。”說著伸出大拇指沖倪榆桐比了比。

        “倪鎮長你也知道，鎮上的煤礦一直是我負責的，包括鎮屬煤礦和私人煤礦。我今天來呢就是想向領導向組織提出一個建議，建議縣里或者是省里收回鎮屬煤礦和所有權。”

        倪榆桐被他這幾悶棍打得有點發蒙，“這家伙得失心瘋了吧！上交煤礦所有權就相當于奪走了他張云生手里的金飯碗，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張云生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現在處于混亂狀態，話鋒一轉突然說道：“倪鎮長茶涼了我給你換一杯，說著端起倪榆桐手中的茶杯倒掉又重新續上。”

        倪榆桐的心里此刻有些茫然，來之前做的那些準備工作想好的說辭全然連貫不起來，看著張云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

        正在這時，門突然又被敲響了。這個敲門聲可以說極其巧妙地打破了倪榆桐的尷尬處境，這與張云生的首次交鋒她并沒有占上風，到現在她也不明白對方葫蘆里裝的什么藥。她甚至在想也許上頭對自己的叮囑會不會有些小題大作了。

        來人正是劉銘副鎮長，見張云生也在劉銘打了個招呼，“正好都在，鎮里和港資搞的那個中草藥種植基地今天奠基，邀請咱們過去參加。”說著劉銘又看著倪榆桐解釋道，“這個事是早就定了的，推脫了幾次也推不掉，當時我和劉副鎮長主持工作就定在了今天，現在好了，有倪榆桐在咱們就處有了主心骨了也省得讓那幫港商看笑話。”

        倪榆桐心里不由得笑了，這個劉銘副鎮長可比劉云生可愛多了，除了書生意氣還官場少見的質樸。

        張云生笑著道，“這可是大事，劉銘副鎮長為了這事整整忙活了大半年，也是咱們鎮里可持續發展的路線的具體落項目，得去。倪鎮長作為領導班子的一把手更是必須得去，既給足了港商面子也正好露個臉，免得以后他們只認劉銘副鎮長不知道倪鎮長。至于我嘛，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見不得跟那些港商捏著嗓子說話，政府也不能沒有看家的。”

        劉銘笑著打趣道，“老張你這話就不對了，這個項目可是咱倆一起談的，現在你不去對方要問起來我怎么回答？人家還以為我們班子不團結呢！”

        張云生回道，“該定的都已經定了，現在就需要班長露面鎮鎮場面，這出風頭上新聞的事就由你們年輕人去好了，我半老頭子了沒那心勁。”

        倪榆桐也正好想和劉銘聊聊就點頭同意，兩個人也沒帶司機開著鎮政府從煤礦借來的q5直奔目的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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