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草屋里嘀嗒雨聲不絕于耳。

        梅妍睡覺時有些認(rèn)生，搬家后的三天總是睡不熟，就算趕了半個月的路累得要死，卻睡不沉，總是被劉蓮輕微的鼾聲吵醒，早知道另外給她安排一個隔間。

        但想到這可能是劉蓮喪父以后睡的第一個好覺，又有些心疼，干脆悄悄起身，掀開竹簾一看，雨不但沒停，反而下得更大。

        這是清遠(yuǎn)縣最窮最偏的秋草巷，都是日落而息，天黑就睡，因為沒錢點蠟燭。

        梅妍望著黑漆漆的外面，感受著油毪布也擋不住的濕寒冷意，聽著細(xì)密的雨滴聲，思緒漸漸飄起：

        她來大鄴以前是婦產(chǎn)科醫(yī)生，有閑暇時會看穿越網(wǎng)文放松腦子，偏好醫(yī)術(shù)穿文，偶爾也會代入感十足，覺得真有一天穿越，肯定能憑借醫(yī)術(shù)闖出一番天地，然而……真的穿越過來，現(xiàn)實骨感又殘酷。

        最起碼，沒哪本網(wǎng)文說古代的稅賦有多重，就算是架空也一樣，即使自己有房有馬，還要繳鹽稅、鐵稅、樹苗稅……諸如此類的苛捐雜稅，比背著房貸車貸更沉重。

        關(guān)鍵是背著房貸車貸好歹是為自己，依法繳稅也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可大鄴的許多苛捐雜稅都是白白上繳的，這萬惡的封建社會！

        這樣的社會，穿成高門大戶自然沒問題，可梅妍卻偏偏穿成了一個被丟在荒山野嶺的小女孩兒，原主不知受了多大的刺激，半點記憶都沒有，讓她睜眼就先體驗冰天雪地版的“荒山求生”。

        她絞盡腦汁，拼盡了所有的地理生物知識，踩著及膝深的積雪，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吃了多少雪，總算找到了下山的路，饑寒交迫暈倒的瞬間，看到了駕著牛車的梅婆婆。

        就這樣，她堂堂三甲醫(yī)院的婦產(chǎn)科女醫(yī)生，被風(fēng)雪夜趕路的梅婆婆當(dāng)成小棄兒撿上了牛車，開始了兩人相依為命的大鄴生活。

        真是造化弄人！

        大鄴等級森嚴(yán)，第一個月的穿越生活就讓梅妍拋棄了所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每天跟著婆婆為了生計奔忙，每天睜眼就要賺稅錢，體會了所謂“糊口度日”的艱辛。

        只是，梅妍天性樂觀又堅韌，像株野草一樣適應(yīng)下來，同時也清楚地認(rèn)識到，美貌對自己來說并不是什么好事，梅婆婆無數(shù)次的連夜搬家，有些是為了保護自己。

        從最初的滿懷戒備，到現(xiàn)在的相依為命，梅妍覺得自己吃盡了幾輩子的苦頭，相形之下，以前在婦產(chǎn)科忙得腳打后腦勺簡直是一種幸福，是的，為了實現(xiàn)自我價值、多勞多得的報酬，是真正的幸福。

        因為在大鄴，同樣的付出和殫精竭慮，就算能得到合適的報酬，也會因為稅賦太重，只能一日兩餐地糊口而已，階級剝削四個字從未有過的清晰和刻骨。

        但即使這樣，梅妍也只是偶爾睡不著才會這樣胡想一通，一覺醒來又活力滿滿，“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也繼續(xù)忙碌的一天。

        胡思來想了這么久，梅妍總算有了些睡意，剛摸回竹榻還沒躺下，就聽到外面的嘈雜和叫喊聲，又循聲走到窗邊，掀起竹簾向外看——

        秋草巷西邊的草屋前，亮著好幾盞燈籠，還有不小的女子哭聲：“俞婆，我求你了，你必須去一趟，我娘一人兩命啊！”

        “俞婆，你收了銀錢，接生到半路跑回來，你現(xiàn)在不回去，信不信我打死你？！”男子憤怒的咆哮聲。

        俞婆憤憤反駁：“我累死累活忙了一個時辰，都第三胎了，還生不下來，這是命！這是她命中注定！”

        吵鬧聲很大，很快就把秋草巷的人都驚醒了，有幾個沖到門外破口大罵：“吵什么吵？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要吵滾遠(yuǎn)點，不要吵老子睡覺！”

        還有人陰陽怪氣地嘲諷：“喲，俞婆子，平日里吹牛上天，今兒個又被人找上門，再這樣下去，誰家敢找你接生啊？”

        俞婆的嗓門不低、氣勢更強：“我呸！你們?nèi)デ暹h(yuǎn)縣打聽看看，三個穩(wěn)婆誰敢拍著胸脯說包活啊？跪下來求我也沒用！不去就是不去！”留下一聲響亮的關(guān)門聲。

        “俞婆，開門！你快開門！”

        “俞婆，我求求您了……”

        一邊要敲門，一邊不開，秋草巷吵得不可開交。

        梅妍嘆了口氣，人的悲喜并不相通，按這情形產(chǎn)婦可能聽不到天亮的雨聲了。

        正在這時，“咣當(dāng)！”一聲門響，梅妍的右鄰馬川披著外衣、提著燈籠，臉色陰沉地走了出去。

        “看她這個死鴨子嘴硬的樣子，就知道她不行，真為妻兒好，趕緊另找穩(wěn)婆，比杵在這兒強得多。”馬川的中氣很足。

        “馬仵作，我們?nèi)デ筮^了，其他兩個穩(wěn)婆一聽說是俞婆接手的，都說冤有頭債有主，還讓我們來找她……我們實在是沒有法子了。”女孩強忍著淚回答。

        梅妍一聽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俞婆太能鬧也太不要臉，其他兩個穩(wěn)婆一是沒把握，二是惹不起，所以把他們當(dāng)皮球來回踢。

        馬川面無表情，語氣平靜得像個機器人：“跟我來。”

        梅妍大吃一驚，馬川打算自己去接生么？其實吧，仵作是古代對人體結(jié)構(gòu)最了解的人，真的想接生也不是不行……只是……

        萬萬沒想到，馬川帶著悲憤的父女倆走到梅家門前，順手一指：“這是剛搬來的梅穩(wěn)婆家，梅姑娘我看到你了，出來吧。”

        “咳咳咳……”梅妍被口水嗆到了，這是什么吃瓜群眾變成瓜的神轉(zhuǎn)折？！

        這位大哥怎么這樣不按常理出牌的，這種情形她不出去好像也不太行，只能硬著頭皮走出去。

        父女倆看清了梅妍的模樣驚呆半晌，面面相覷，這么年輕的穩(wěn)婆？

        馬川又補了一句：“她就是今日在官道上讓俞婆吃癟的姑娘。”

        父女倆倒吸一口冷氣，眼神有了改變。

        梅妍活見鬼似的盯著馬川，這位大哥請保持你高冷的惡人本色行么？怎么能這樣八卦？！還有，你說這話是想把俞婆子氣成瘋狗么？

        馬川的眼睛像是個擺設(shè)，完全無視梅妍的震驚，語氣平直：“人命關(guān)天，還楞著做什么？”

        父女倆如夢初醒，齊齊向梅妍深深一揖：“請梅穩(wěn)婆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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