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難關一道道
梅妍化解尷尬的能力還沒來得及施展，就聽到胡郎中隔著醫館的窗戶招呼：“梅小穩婆，里面請。”
“胡郎中，您不午休？”梅妍頗有些納悶，劉蓮說過醫館中午是不開的。
“柴氏傷得這么厲害，哪里睡得著？”胡郎中轉動頸項，咔咔作響，又補上一句，“老夫都這把年紀了，還怕以后沒有時間睡覺？”
梅妍一怔，望著胡郎中極為簡樸的衣物，磨破又打了補丁的領口和袖口，一時有些感慨，這是她見過的最有名、穿著最寒酸的郎中了。
“梅小穩婆，你似乎有許多困惑？”胡郎中饒有興致地問，慢悠悠地開始吃午食，兩個松軟的花卷，一碗菜粥。
梅妍一臉無辜：“沒有。”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賺了錢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不花也沒問題。
“聽聞梅小穩婆見多識廣，不知，老夫的醫術比其他地方的如何？”胡郎中卻打開了話匣子。
“一等醫術，一等人品�！泵峰_實這樣想。
胡郎中忽然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柴謹剛進屋就被嚇到了，梅妍也一臉懵，這……
胡郎中笑了很久，直到呼吸不暢才停下，默默把花卷和菜粥吃完：“這話再不要說了，老夫不是好郎中，真的不是。”
梅妍第一反應，這位胡郎中是個有許多故事的人。
柴謹小心翼翼地勸：“胡郎中，您已經熬了好幾晚了，還是去午休一下，不然下午撐不住，您還有腿傷呢�！�
胡郎中慢悠悠地說著誅心話：“放心，好人不長久，禍害留千年，老夫的時日還長得呢�！�
梅妍一時不知道該怎么接話，思來想去只能勸：“胡郎中，您呼吸急促，頸動脈搏動清晰，雙手都有些顫抖，還是去休息一下。診治病人需要全神貫注，以免出錯�！�
最重要的是，莫夫人和珠兒還等著他每日復診、調整藥方呢，如果胡郎中倒了，所有的壓力就都落在她一個人身上了。
“知道了。”胡郎中慢慢起身，小心踱到午休隔間里，躺平休息去了。
梅妍和柴謹面面相覷，剛才胡郎中話里有話的，到底想說什么？
柴謹一對上梅妍的視線，立刻回答：“我什么都不知道，胡郎中從來沒說過。”
梅妍雖然是社牛，但也很注意社交距離，點了點頭，什么也沒說。
柴謹忽然想到一樁事情：“但是我知道，胡郎中開醫館的收入，絕大多數都送到育幼堂和扶老院去了，除了看診以外，偶有閑暇也只是下棋，沒有任何花錢的地方�！�
“還有，一年四季，每季三套衣服輪換，每套衣服都是縫補過的……粗茶淡飯，不餓就行�！�
“……”梅妍立刻想到了存在于各種電影和故事里的“贖罪人”這種角色，因為犯下了什么過錯，過著苦行僧的生活，用這種方式懺悔。
這樣慈眉善目慢吞吞的胡郎中，以前犯了什么樣的過錯，要自我懲罰到這種地步？
“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辈裰斈苷f的不能說的都說了，只希望自己在梅小穩婆心里不是個沒用的哭包。
“多謝，我去縣衙一趟�！泵峰卸Y后告辭，還有些納悶，柴謹怎么動不動就臉紅？是副交感神經調節功能不太好么？
也不知道莫夫人怎么樣了？
……
清遠縣衙外，巡邏的差役們正在交接班，男人們更愛聊八卦，主題必定和美女有關，比如又一次母子平安的梅小穩婆：
“你們說，她怎么看都不像穩婆，偏偏這么厲害，柴氏母子平安啊……還是龍鳳胎啊……”
“柴氏昨兒送到醫館的時候，我就在那里親眼見到，她那樣子怎么看都見不到今早的太陽，嘖嘖嘖……厲害，實在厲害……”
“你是在醫館看到，我剛好在半路，親眼看到梅小穩婆攔住柴家擔架，掏出不知道是什么東西就把血給止住了，不然那血真的流一路啊……”
“還有，我今日聽說，胡郎中親口說的，如果不是梅小穩婆處置及時，柴氏昨兒個就涼了……嘖嘖嘖……”
“穩婆能這么厲害啊？天爺哎……”
“別說了，人來了！”
差役們的反應堪稱神速，梅妍走近時，只聽到他們嚴肅認真交班的匯報聲：“各位差役好，我去見莫夫人。”
“梅小穩婆，請�！崩撞额^從廊柱的陰影里冒出來，一臉嚴肅。
“雷捕頭，謝謝你的馬。”梅妍眼角彎彎，打過招呼走入側門。
“客氣了�！崩撞额^是個滿臉絡腮胡的漢子，又高又壯，笑起來有點像熊。
差役們和雷捕頭一起望著，直到看不見人影，彼此互看一眼，各自別扭地移開頭，梅小穩婆這樣的美人，誰還不能多看兩眼？
梅妍走在通向莫夫人臥房的廊下，遠遠看到莫大人又在團團轉，還有木雕似的馬川旁觀團團轉……心里咯噔一下，莫夫人出什么狀況了嗎？
她立刻加快腳步，先問好再行禮：“莫大人�！�
“梅小穩婆來了，”莫大人難得提高嗓音，“夫人，本官可以一起進去嗎？”
莫大人這十足的懼內模樣兒真逗，梅妍立刻掏出口罩戴上，努力維持住面部表情，沒想到從馬川身邊經過時，又聽到他極小聲的：“看到了。”
“馬仵作，借過。”梅妍笑瞇瞇地招呼，順便不著痕跡地把小瓷瓶塞他手里。
于是，梅妍走在最前面，莫大人跟在后面，馬川在最后面，三個人一起向臥房走去。
事實是，莫夫人鐵了心的事，不管誰來都沒法改變，開門的夏喜只讓梅妍進了臥房，另外兩人，不好意思，夫人囑咐的。
莫石堅沒好氣地瞪了石川一眼，轉身就走，邊走邊絮叨：“你和梅小穩婆是鄰居，不能美言幾句么？”
“你讓梅小穩婆打聽一下啊�！�
石川很無辜，他家的家事，自己憑什么和梅小穩婆說？
莫石堅還在生氣：“石川，女人心海底針，這話一點沒錯！我好話說了一籮筐，沒有半點用！”
石川臉上無動于衷，實則握緊了小瓷瓶，覺得莫石堅這話說的有道理。
……
梅妍先跟著夏喜去了更衣房，仔細察看了分泌物，莫夫人的出血量在進一步減少，又安心了一些。
回到臥房，莫夫人半靠在床頭，仍然很愁：“梅小穩婆，我真做不到你說的，一想到將來的事就愁得不行。”
梅妍想了想：“莫夫人，您平日除了種花還做些什么？”
“寫字，烹茶，看書……”莫夫人喜靜，清遠縣偏遠，與國都城完全沒法比，“這里人生地不熟的，出去一兩次，有些人說話都聽不懂。”
“莫夫人……”梅妍裝作靈光一閃的樣子，“今兒個告訴您一個穩婆里的說法怎么樣？”
“說來聽聽？”莫夫人問得也敷衍。
“越小的小孩子越喜歡追著大孩子，常去孩子多的地方，稱為引，”梅妍純屬胡扯，“時間久了，也許就有了�！�
莫夫人搖頭：“孩子多的地方太吵，鬧騰得很，不用一日，半日下來我的頭都炸了�！�
梅妍想了想：“反正您身體康復還要一段時日，我看看有沒有乖巧懂事又可愛的孩子們……”其實這是消除莫夫人焦慮的法子，具體有沒有效果，試了才知道。
“也行�！蹦蛉藝@了一口氣。
梅妍向夏喜投去一個詢問的神色，莫夫人昨日好不容易才哄好的，怎么又這樣了呢？
夏喜笑得尷尬，昨兒個收到了莫大人和夫人娘家的家信，夫人看完就再也沒笑過，里面什么內容也能猜個七七八八，但又不方便說。
“莫夫人，您還在持續恢復中，也不用每日靜養，可以在屋子里走走，”梅妍連續熬了兩天，實在有些吃不消，先顧好自己，還有力氣治療病患，“就此告退。”
莫夫人一怔：“這么快就要走？”
梅妍眨著泛酸的眼睛，努力咽下要打的呵欠：“回夫人的話，昨日有位孕婦臨盆，情形兇險，熬了一宿。”
“是城北柴家的嗎？我記得你前日說熬夜準備治療物品的，你幾日未睡了？”莫夫人大吃一驚，“黑眼圈這么重？”
“兩天兩夜，睡了半個時辰……”梅妍笑得勉強。
夏喜日常出門采買，聽了半真半假的各種話事，急于確認：“梅小穩婆，真的母子平安嗎？真的是龍鳳胎嗎？”
梅妍有些麻木地點頭：“母子暫時平安，還有許多棘手的生死關要闖�！�
莫夫人倒吸一口涼氣：“那快回去吧，我這兒有事再找你，不找你也別來了，反正胡郎中也要來�！�
“謝夫人。”梅妍行禮后告辭，走路時有些輕飄飄。
莫夫人望著梅妍離去的背影，長嘆一息：“那樣重的外傷，還能母子平安，就算是國都城最有經驗的穩婆都不見得能做到這樣，她是如何做到的？”
夏喜對梅妍的敬佩又增加了三分，她人美又和善，有膽識又有能力，她真的好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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