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家婆婆趕到臨時產棚時，珠兒已經喝過三次湯藥，經過三次溫水擦浴降溫，胡郎中也來施針過兩次，柴謹醫館產棚兩頭跑不知出了多少汗……

        疲憊不堪的一群人，為了保住珠兒，竭盡所能。

        “梅小穩婆，謝謝你，”柴家婆婆已經記不清說了多少次謝謝，把自家做的煙薫肉硬塞給梅妍，“這個你必須拿著，一定要收！”

        梅妍望著柴家婆婆真誠又急切的眼神，只能收下，想了想還是開口：“你這樣兩頭趕吃不消，而且龍鳳胎也需要好好照料，我擔心乳娘們會不會隨便上土法子。”

        柴家婆婆的心思被梅妍一擊即中，眼淚都快出來了：“我也不放心啊，可是……我兒子和丈夫要忙田里，親戚都不在清遠……”

        梅妍脫口而出：“柴家婆婆，你覺得劉蓮怎么樣？她照看產婦和龍鳳胎都是我親教的。”

        “這……”柴家婆婆當然知道劉蓮是清遠兒媳的首選，只是……

        梅妍還記著劉家鐵匠鋪的事情，“陶桂兒忙不過來的時候，就是請劉蓮幫的傭，你可以去陶家打聽一下，當然因為她做事麻利又細心，所以工錢不少。”

        “如果你介意她打過官司的話，就當我沒說。你就另外找可靠的幫傭。”

        梅妍素來秉持“雙向選擇”的原則，會推薦，也是替劉蓮多尋一些出路，但選擇權在產婦和家屬手中，大家互惠互利。

        柴家婆婆怔住，劉蓮當然是能干的，尤其還被梅小穩婆指導過，可是……

        梅妍笑著告辭：“我回去啦，謝謝你的薫肉。”

        柴家婆婆送到產棚外，目送梅妍上馬消失在黑暗之中，內心百感交集，她回家看的時候，乳娘只管喂奶、不管拍奶嗝，哥哥吐了一地，妹妹也吐了，還好，只是吐了并沒有嗆到，可是……每每想起就心疼得不行。

        珠兒幽幽轉醒的時候，就看到婆婆走神：“阿娘，寶寶們都好嗎？”好想看一眼。

        柴家婆婆望著孱弱的珠兒，眼神一下子堅定起來，已經花銷這么多，還在乎多請一個劉蓮嗎？到時候，劉蓮和梅小穩婆在產棚照看，自己就能在家照看，不求別的，那是真放心啊！

        ……

        夜深人靜，縣衙內院里的燈籠還亮著，本就為夫人的身體著急上火的莫石堅，忽然收到了兩份加急密函，看完以后睡意全無，一個人坐在小院里轉圈子：

        “雷捕頭，去把馬仵作叫來。”

        “現在？”雷捕頭毫不掩飾巨大的呵欠，現在是丑時啊。

        “快去！”

        “是，莫大人。”雷捕頭提著燈籠去馬廄，立刻出發。

        兩刻鐘后，面無表情的馬川來到小院，眼神有些嚇人：“莫大人，有什么事嗎？”任誰從好眠中被叫起來，眼神都不可能溫和。

        “你看看！這叫什么事啊？他怎么就能是清遠縣人？”莫石堅把密函扔給馬川。

        馬川看完密函不動聲色裝好：“只是迎接大將軍衣錦還鄉罷了，莫大人何必如此煩惱？”

        “可他是鄔桑！”莫石堅頭疼欲裂，“我現在辭官還來得及么？”

        馬川這幾日的耐心被磨沒了，一針見血地指出“辭呈上報到巴嶺郡，太守立刻批允，上呈府尹，再呈報至國都城，再順利也要三個月……當然如果莫大人犯下滔天大罪可就地免職……”

        莫石堅不假思索地問：“哪些滔天大罪？”

        “大人何必明知故問呢？”馬川的臉拉得更長了。

        雷捕頭手中的燈籠差點掉在地上，莫大人是不是中邪了？迎接大將軍衣錦還鄉而已，要這樣自毀前程嗎？

        知道的是將軍，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瘟神呢？

        “鄔桑是腥風血雨里殺出來的，那是為了活命，”馬川沒好氣地開解，“此前一役他受傷頗重，足證明天降殺神只是流言，返鄉養傷又不是回來屠城。”

        莫石堅看著冷漠的馬川，心情更糟了：“可他要求住秋草巷，那樣破舊的一條巷子，本官難道連夜召集工匠把巷子里所有的破舊屋子都修葺一新？”

        “你在那兒住兩年了，秋草巷什么樣兒你最清楚！”

        “他那樣喜怒無常，根本沒人能猜到他的喜好，本官費盡心機把整條巷子翻修一新，誰知道是不是如他的意啊？”莫石堅的頭疼越來越厲害。

        “到時天天到衙門來鬧，本官日日被罰跪在縣衙門前處理公務？”

        “本官顏面盡失怎能服眾？里外是個笑話！”莫石堅不止頭疼，連心口都疼起來，“言官參他的折子都能塞滿三個御書房了，偏偏陛下就是不批。”

        馬川沉默片刻：“這樣，明日派工匠徹查秋草巷，把不能住人的全拆了，還能住的修葺堅固，拆掉的部分按荒廢前的重造，把他的宅子修在我家附近。”

        莫石堅考慮這個建議的可行性：“他說要重振秋草巷，不是要住在秋草巷？”

        馬川寬慰道：“鄔桑確實行事乖張，但從諸多奏本看，他并不殃及無辜百姓，凱旋回大鄴時，驛館住得，客棧住得，衣食住行并不講究。”

        沒人知道，鄔桑總是和地方官吏過不去是為了什么，以至于每個地方官聽到鄔桑凱旋路線不經過轄地都會有劫后余生的狂喜。

        “陛下數次賜宅賜仆傭賜婚，他都拒了。秋草巷大約有他什么念想，宅子建得舒適寬敞些，等他回來，如果不滿意再修便是。”

        “就這？”莫石堅快噴火了，“反正他也不會鬧你一介仵作是吧？”

        “遠親不如近鄰，”馬川正色道，“到時，草民會盡力周旋。”

        莫石堅氣極反笑：“司馬玉川公子，鄔桑會不認得你？”

        馬川比平日更加沒有表情，在燈籠和樹影的映襯下，活脫脫就是尊木雕：“莫大人，沒什么事的話，草民回去了。”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雷捕頭頂著半臉胡茬，默默在心里給馬川豎起了大拇指，司馬家的人就是牛哇，可以直接向縣令甩臉子。

        ……

        馬川提著燈籠，獨自行走在黑漆漆的官道上，遠處的蛙鳴、草叢里的蟲吟、風聲和鈴鐺聲……鈴鐺？

        “馬仵作？”梅妍簡直不敢相信，“你大半夜的不睡覺……”要不是他走路姿勢仍然很端莊，再加上聽到聲音忽然回頭，眼神還算清澈，她都要以為他有夢游癥了。

        馬川困得不想回答，燈籠的亮度有限，不小心撞了樹，被一棵半熟的青梅砸了頭。

        梅妍悶笑一聲，念在平日互相幫助的份上，翻身下馬，提著燈籠和馬川一起走，但自己也困，難得不太想說話。

        兩人一路沉默走到了秋草巷的巷口，馬川忽然開口：“明日起，你最好另尋一個安靜的地方休息，不然會從早吵到晚……”

        梅妍不太明白：“秋草巷偏僻人又少，不吵呀。”

        “明日你就知道了，別怨我沒提醒你。”馬川難得話多。

        “哦，不管，先睡到明日再說。”梅妍發現馬川的臉很臭，倒不是他平日的臉色有多好看，而是能清楚感覺到他很不高興。

        “啊，對了，我這兒有一塊很大的薰肉，分你一半？”

        果然，隱藏吃貨屬性的馬川，眼睛里有了一點光。

        梅妍一看有戲，又開始聊：“我對薰肉不了解，但這肉聞著有股果木香氣，挺少見的，估計味道不錯。”

        “切成薄片，卷野菜吃，或者做面片湯，應該都挺好吃的。”

        萬萬沒想到，梅妍話音未落，就聽到饑腸轆轆的抗議聲，不止一個，是兩個，啊這……好吧，這個點不餓也挺奇怪的。

        馬川的嘴角不易察覺地抿緊，可再怎么忍耐也控制不了肚子叫餓。

        “哈哈哈……”梅妍從背包里取出一個花卷，掰成兩瓣，遞了一個過去，“夾著薰肉吃，可能更香更好吃。”

        “咕……”馬川有那么一瞬間覺得梅妍是故意的。

        “我聽到了，”梅妍就是故意的，嘴角上揚得特別明顯，也不知道是不是笑得太開心，突然就被低垂的樹枝打了臉，“哎喲。”

        馬川臉都要黑了，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看著點路。”

        終于，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家門口，梅妍溜進廚房，把薰肉一切二，很大方地分了一塊給馬川。

        “明日別忘了去縣衙復診，”馬川冷冰冰地接過薰肉，“早些睡。”

        “哦，”梅妍望著馬川走進家門，小聲吐槽，“都不說謝謝的嗎？”

        馬川剛好走到與梅妍只隔一道墻的位置，聽得很清楚，掂著手中的薰肉，清晰地聞到了梅妍所說的果木香。

        真沒想到，清遠這樣的小地方，怎么會有貢品級的薰肉？

        就像誰也想不到，清遠這樣的小地方，竟然會出鄔桑這樣令人生畏的驃騎大將軍。

        鄔桑，巴嶺郡清遠縣人，孤兒，十六歲被驀兵至大陰山，從一名手無寸鐵的兵丁成為驃騎大將軍只用了六年，今年二十二歲。

        大鄴最年輕的驃騎大將軍衣錦還鄉，不得不說，馬川頗有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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