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妖邪公審(中)
百姓的怒意被挑起,發出的聲浪一陣高過一陣,支持莫石堅的居多。
梅妍發現,清遠的百姓們對鄉紳富戶的敬畏浮于表面,真正關乎自己切身利益的,并不讓步。
莫石堅一拍驚堂木:“大鄴民律第一百四十四條,未判為妖邪者,不得動刑審訊。刀氏乃良民,作為苦主上告,哪有未判先訊的道理?”
石老先生的眼睛炯炯:“那就命人先驗刀氏。”
莫石堅高聲問話:“查驗穩婆梅氏何在?”
“民女在。”梅妍面對鄉紳富戶的各種眼神,毫無懼意。
“去查驗刀氏,可有自取胎兒?是否有妖邪之征?”
“是。”梅妍應下,跟在差役身后,走去驗房。
刀氏頻頻回頭看梅妍,幾次欲言又止,只是眼巴巴地看幾眼,走得極慢。
差役們打開驗房門,為了公正守在屏風外。
梅妍扶刀氏坐在檢查床上,嗓音溫和:“把衣服脫去,放心屏風是半透的,我擋著呢……不要害怕,只是檢查一下身體。”
刀氏在梅妍的溫聲細語中放松下來,一直望著。
梅妍又給刀氏擺好體位:“好啦,現在躺下,撐起雙腿,放松,我會撫觸腹部,我問你答,這樣疼嗎?”
“不疼。”
“這樣呢?”
“也不疼。”
“你胳膊上的傷是怎么回事?”
“磨刀時撞在刃上。”
“……”
梅妍查體很仔細,花了三刻鐘的時間,見縫插針地填寫查驗文書用了一刻鐘,等刀氏穿戴整齊才撤了屏風:“差大哥,查驗完畢。”
差役們將刀氏帶到公審臺上,梅妍將厚厚一沓查驗文書遞給等候多時的師爺,又退到角落,意外發現圍觀的百姓更多了,連綠柳居的老板娘、醫館的胡郎中和房牙錢花臉都來了。
莫石堅將一頁又一頁查驗文書仔細看完,又重新收好:“查驗穩婆梅氏出具文書,確認刀氏是普通女子,與常人無二。”
刀氏整個人身形一晃。
石老先生渾身正氣,眼神像刀一樣戳著梅妍:“穩婆梅氏,你如何保證今日查驗確實無誤。”
梅妍立刻明白,查驗是這場官司輸贏的支點,所以,自己會成為鄉紳富戶們刁難的對象,以及炮火最密集的進攻點,俗稱活靶子:
“回石老先生的話,梅氏身為查驗穩婆,沒有今日與往日之分,認真查驗,將所見所得逐條記錄,呈報給莫大人,是職責所在。”
“哼,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你不過是得了美色的便宜,否則怎么會年紀輕輕就成為查驗穩婆?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與馬仵作是鄰居,整日眉來眼去,最近又三天兩頭跑縣衙。”一名書生模樣的人,站起來含沙射影。
陶桂兒立刻跳起來:“王書生,你瞎說什么呢?梅小穩婆救了我娘親和阿弟的性命,前幾日還救了柴家媳婦的性命,一家三人母子平安。”
“梅小穩婆接生如此厲害就算了,偏偏還生得貌美,待人和善。她查驗盡責,還了一名女子的清白。怎么?不服氣啊?!”
陶桂兒說的事情,是清遠最近的大熱門事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百姓們聽了紛紛點頭,轉臉罵人:“就是!王書生,你按的什么心?張嘴就來,這是要毀梅小穩婆名聲嗎?”
“還讀書人呢?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石老先生一記凌厲的眼刀,王書生臊眉耷眼地閉了嘴。
梅妍站在高臺之上,看了一眼陶桂兒,眼中有了笑意,沒想到自己會成為活靶子,更沒想到清遠百姓們的眼睛還挺亮的。
石老先生上前一步:“穩婆梅氏,你可知道,包庇妖邪作虛假查驗,與妖邪同罪同罰?!”
梅妍在石澗滿是蔑視的眼神下,不卑不亢地回答:“梅氏只是如實相告,沒有作假。”
“啪!”一個竹筒擲上高臺,一人高聲說道:“這是三年前俞婆替刀氏接生后做的口錄。”
人群一陣嘩然,三年前?這算是什么證物?
“這份口錄一式三份,我現在就來讀一下,”一名男子提高嗓音,“廚娘刀氏,膝關節后有青色突起,呈小球團塊狀,其周血管密布……著實駭人。”
刀氏整個人瑟瑟發抖,驚惶的眼神怎么也藏不住。
石澗拿鼻孔對著梅妍:“穩婆梅氏,刀氏膝下現在還有,你到底查驗了什么?你還有何話可說?!”
人群里又一陣嘩然,許多人看梅妍的眼神有了微妙的變化。
梅妍呵呵:“我確實見到了,也寫在查驗文書上了,不信的話,可以拿查驗文書當場對峙。”
莫石堅一拍驚堂木,從查驗文書上找出一張紙頁:“梅氏記錄在這張紙上,局部有畫并標記,此并非妖邪,而是因為久站所致的血脈不通征。”
紙頁被雷捕頭拿著在高臺上慢慢走動,向臺下百姓們展示。
石澗臉色一僵:“你這分明是包庇妖邪,如此異物怎么可能是常人?還寫什么與常人無異?”
梅妍眨了眨酸脹的眼睛:“石老先生,梅氏知道您博覽群書,但您既不是郎中,也不是仵作,如何知道哪是妖邪,又哪里生病?還是說,您覺得生病就是妖邪?”
“人吃五谷雜糧,為生活奔忙,哪有不生病的道理?”
石澗是出了名的嚴師,威名在外,不論是以前的學生還是新招的,都乖得像老鼠見到貓,萬萬沒想到,一個年輕穩婆竟敢如此頂撞,只覺得顏面受損,怒火中燒:
“你區區賤籍穩婆,竟敢在公審公堂之上如此狡辯?”
梅妍閉了閉眼睛,大鄴的“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風氣真心不行,睜開眼睛:“石老先生,您可知被判為妖邪會死得多慘?妖邪之案會牽涉多人?”
“我區區一個賤籍上公堂是為了查驗,查驗完畢被您無端指責,辯解只是為了自保,怎么?如實相告、盡自己的本分、為自己辯解,都不可以嗎?”
石澗只聽到百姓們再次炸鍋:
“對啊,那還公審什么?捂嘴不讓說嗎?查驗還是罪過了?”
“梅小穩婆有什么錯?她都寫在文書上了?是對是錯,讓仵作評判,請胡郎中評判,在這兒費什么口舌?!”
正在這時,胡郎中拄著拐杖慢悠悠地上了高臺,拿到梅妍的查驗文書,又拿了扔到臺上的竹筒紙頁,兩相對比,搖頭嘆氣:“石老先生啊,您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您學生畫的這是什么東西?”
胡郎中和石老先生,是清遠兩個“活化石”,名望相當,年歲相同,連生日都相近,奇怪的是,胡郎中從不參加鄉紳富戶的集會,與他們形同陌路。
“怎么?”石澗更加不悅。
胡郎中將內容相同、結論相反的兩張紙頁湊到一起:“大家看看梅小穩婆的字和畫,再看看這份口述,這差別……呵呵……”
“哦喲,讀書人字畫也就這樣啊?”
“梅小穩婆寫的字好看,畫的也清楚啊,那畫的什么呀?”
“讀這么多年書就這樣?”
百姓們發問直接,嘲諷得也犀利,石老先生的臉被唇槍舌劍扎成篩子了,臉色越來越難看,猛地開口:“梅氏,賤籍不得識字作畫!你從哪里偷學的!”
梅妍嘴角一抽抽,就……柿子撿軟的捏唄,這石老先生溫文爾雅,氣勢逼人,罵人不帶臟字,內心比俞婆惡毒百倍,一句“賤籍怎么了?!”的憤怒還沒開口。
莫石堅突然開口:“石老先生,讀書人心懷天下,憐憫蒼生,守禮有節。您再三咆哮公堂,出言污辱梅氏穩婆,您的憐憫在哪里?”
“穩婆梅氏雖是賤籍,到清遠一個月不到,救了五條人命,還一名女子清白,為人謙和有禮,由清遠醫館胡郎中提議,綠柳居掌柜、陶泥水匠全家、柴家等共計二十六人附議,昨日穩婆梅氏已脫離賤籍,成為良民。”
“這是清遠縣衙良民文書,穩婆梅氏過來接好。”
臺下百姓瞬間安靜,天爺啊,梅小穩婆脫賤籍了?!
梅妍一臉懵,幸福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這是什么神轉折?這是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穩婆梅氏!”莫石堅出聲提醒,還有不少手印是差役們摁的。
梅妍努力維持住平靜,接過良民文書,說話的聲音有些顫抖:“穩婆梅氏謝莫大人,謝胡郎中,謝每一位附議的鄉民們。”
陶桂兒帶頭叫好鼓掌,百姓們的情緒被帶起來,鼓掌叫好聲一陣高過一陣。
這下,不止石澗的臉色難看,鄉紳富戶們的臉色更加難看,莫石堅是故意的。
這樣,他們故意拖延公審,趁梅氏落單時直接打殺的機會就沒有了,打殺良民、尤其是有好名聲的良民是大罪。
然而沒想到,第二招來得這樣快。
胡郎中語氣淡淡的、慢悠悠的開口:“梅小穩婆說的沒錯,這是長久站立后的血脈不通,血脈成團血運不良,稱為下肢血脈瘀積征,是廚娘刀氏練刀工片魚過得辛苦的證明。”
“石老頭,你放著好好的名師不當,放著修葺一新的私塾不待,跑來蹚這個混水,何苦來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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