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角力
朱萸安靜地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聽著老師點名,一個接一個的名字從老師的嘴里流淌而出,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期望從老師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這是上午的最后一節課,沒有人提起她的死,也沒有人提起她的名字。
宿舍里的,她的床位空空如也,上面疊著舍友的箱子,裸露在外的床板上蒙著薄薄的灰塵。朱萸盤坐在舍友的箱子上,看著她們一如往常地聊天八卦,開心笑鬧。
沒有人,想起她。
朱萸有一種錯覺,似乎自己從來沒有在這間宿舍,這個學校,這些人的世界里,存在過。她發現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那么懊惱,她只是有一點困惑,困惑于是不是自己掉下來的時候摔串線了,所以在不知不覺中進入到什么不一樣的平行世界里。
不管是不是吧,反正朱萸已經知道一個事實,那就是,平行世界里也有惡鬼!
此時已是黃昏,清晨與黃昏分立在白天的兩端,這種時候,日夜交替,日月凌空,陰陽交融,最易讓人有不辨今夕何夕,此地何地的恍惚感;這種時候,是黃泉監控最薄弱的時候,也是惡鬼最容易有機可趁的時候。
朱萸弓著身子,喘著粗氣,她橫著眼睛瞪了那只黑麻麻的大怪獸一眼,它追了她幾條街,無論怎么躲閃瞬移,那東西就像尾巴一樣長在她身后了,黑霧中幽紅色的雙眼閃爍著癲狂的光芒,囿于朱萸左耳上的耳釘,它不敢輕舉妄動,但卻幾次在她身后伸出魔爪,試圖以犧牲部分零件為代價將耳釘摘掉。
朱萸咬了咬牙站直了身子,“你別追了,這么追下去兩敗俱傷沒有意義,你吃不了我,我也跑不掉,不如大家各退一步,相安無事,否則……”
那怪物聽懂了,它側了側頭,幽紅色的雙眼閃了一下,似乎很想知道否則會怎么樣。
“否則,否則……”朱萸福至心靈,抬手輕輕撩了撩鬢邊的頭發,揚聲說道,“否則你吃不了我,但是我可以吃了你!”
那怪物眼神滯了一滯,它疑惑地看了朱萸一眼,似乎在判斷朱萸剛才那些毫無根據的大話里是不是暗藏著什么陷阱,緊接著它便意識到自己被愚弄了,憤怒地仰天嘶吼了一聲,向著朱萸沖了過去,驟然掀起一股腥風。朱萸緊緊地盯著惡鬼,目光灼然,撲面而來的腥氣越來越濃烈,朱萸咬緊牙關,攥緊了拳頭。
瞬剎間,惡鬼已奔至眼前,它向著朱萸張開大嘴,朱萸牽了牽嘴角,就是現在!朱萸將一直攥在手心的白色耳釘向著惡鬼的如盆大口扔去,頓時,嘶吼聲如雷震,回蕩在高樓林立的城市上空,黑霧頓時消散。
“哼!還有誰?!”一擊即中,朱萸心里升起一股豪氣,那枚耳釘掉落在朱萸身前的地上。朱萸微微一笑,謝大引渡使誠不欺我也,這耳釘果然好使!
朱萸舉步上前,準備撿回耳釘,忽然平地狂風驟起,正擋在她面前,狂風橫掠過路邊的行道樹,剛被初秋的晨露染上金邊的銀杏葉被裹挾著,撕扯著,一道金綠色的龍卷拔地而起,蓄積著萬乘之力直向著朱萸飛撲而去,朱萸懊惱地看著面前不遠的耳釘,卻一步也邁不出去,她感覺自己馬上要被吹散了。
又來!!
眼看取回耳釘已絕無可能,朱萸只能再次祭起神行大法,打算開溜,可是她的周圍,銀杏葉鑄成了一個四壁堅實的牢籠,她被死死地困在其中。從四面八方涌動而來的黑氣,幻化成一只又一只各種奇形怪狀的惡鬼。朱萸閉上眼睛,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做人的時候從沒受過這樣被追逐爭搶的禮遇,如今當了幽魂,倒是多了這許多行市,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人多了不起啊!我跟你們說啊,我可是引渡使大人謝必安的朋友,你們要是真吃我,還需要掂量掂量你們自己活不活得久!”
……
“你們打算怎么吃我啊?分著吃嗎?分著吃會不會不公平啊?你們誰困住我的,可以先吃!”
……
事實證明,話多并沒有什么用……那群紅眼怪獸充耳不聞,它們流著腥氣逼人的涎水,慢慢地向她挪動著腳步。
“唉,算了!死就死好啦,橫豎不過是一縷魂魄,沒有神經系統,被吃的時候應該不會疼吧。”朱萸自語道。她索性盤腿在風眼里坐下,看著狂風外愈漸逼近的惡鬼們,數著自己最后的時間。
五步,四步,三步……
幾只惡鬼同時蹭到了朱萸身邊,身周響起了巨獸們磨牙的聲音,逼人的寒意透體而入,朱萸閉上了眼睛。忽然,聲音停止了,寒意漸漸退卻,朱萸睜開眼睛,那些黑色的迷霧猛地向后疾退幾步,它們的目光轉向朱萸的身后,緊張地伏低了身子。
“就沒見過你這么笨的!”一聲寵溺的輕斥在朱萸的身后響起,觸動朱萸的耳膜,如同天籟一般。朱萸了無生趣的臉上頓時綻開一朵花,她好整以暇地站起身來,拍了拍褲子上虛無的塵土,然后,帶著滿嘴的抱怨回頭看去,“你怎么才來?!”
身后,謝必安一身白衫,背著手,安靜地在半空站著,“本事不小啊,惹來這么多鬼東西。”他的聲音清冷如刀,盯著惡鬼的目光中透出一股朱萸不熟悉的狠厲。謝必安一邊說著,一邊揮起衫袖,盤繞在朱萸周圍的狂風立時偃旗息鼓,紛飛的銀杏葉如雨而下,落在朱萸的腳邊。
“我怎么知道,還不是你們那兒太失職,哎,我嚴重懷疑,它們是集體從你們那兒越獄出來的。”朱萸看著謝必安向自己走來,那些惡鬼不甘心地向后退了幾步。
“胡說八道。”說話間,謝必安已經擋在朱萸身前,將她與那群惡鬼隔開。
“……這么多……你打得過嗎?”朱萸輕聲問道。
謝必安繼續向前走著,他看都不看那些漸漸氤氳起戾氣的兇蠻,只是俯下身,撿起地上的耳釘,吹了吹上面的灰塵,他轉過身看著朱萸,“過來。”
朱萸乖巧地湊上前去,謝必安將耳釘戴回朱萸的耳朵上,滿是無可奈何地說,“這東西也敢亂扔,下次再扔,我就收回來,再不給你了。”
朱萸看著謝必安一副旁若無鬼的樣子,心上大定,“這東西很好用誒,你再給我十個八個防身吧!”
“十個八個?你還真是貪心……等我收拾了這些東西,慢慢給你做吧。”他伸出手為朱萸攏了攏頭發,眼神閃爍著笑意,“好了,站在這里不要動,乖乖地等著我!”
朱萸心口一熱,點了點頭。
謝必安盯著再次圍上來的惡鬼,暗暗吐了一口氣,千萬年來,他幾乎沒有遇到過能讓自己擔驚受怕的事情,即使是三千年前那場驚心動魄,傷筋動骨的意外,也沒有讓他像現在這樣心慌氣短。一想到適才哪怕是晚到一秒鐘,身后的姑娘可能就再也不存在了,他怒火中燒,那群惡鬼并不值什么,他只是恨自己不能時刻陪在她左右。藍色的火焰驟然燃起,攏住了他頎長的身軀。
我的人,你們也敢碰!!
九天之上,千鈞雷霆滾滾而來,落在惡鬼們的四周,惡鬼們驚惶起來,四處奔逃卻沖不破天罡巽雷的幕墻。謝必安目光冰冷,睨著這些左沖右突的怪物們,它們無處可逃,只能向著謝必安和朱萸的方向走來。朱萸有些緊張,向謝必安的身后躲了躲。
“怕了?”這次,清冷的聲音里有了幾分戲謔。
“誰,誰怕了?”朱萸話音未落,一只冰涼的手攥住了她。
“別怕!”
朱萸抿緊嘴唇,抓緊了謝必安的手。
女孩的手柔若無骨,謝必安觸到她掌心沁出的冷汗,不禁心神一蕩。
就在此時,一縷竹哨的清音穿過雷聲裊裊而來,那些怪獸仿佛聽到生機,轉頭順著哨音的方向奔去。如鐵壁銅墻的雷陣好像被什么東西撕開了一道口子,沒等朱萸反應過來,那些怪獸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怎么都跑了?”
謝必安皺緊了眉頭,這竹哨來得蹊蹺,那些怪物仿佛都是聽著哨音行事,他執事以來從未聽過惡鬼受人操控的事,這件事情好像越來越不簡單。
“我要回去一趟,這里很不安全,你跟著我走。”
“……我不!”
謝必安一愣。
“你答應給我三天時間的……我這案子還沒破呢!”
“過去的事情已無法改變,你這樣執著,只會傷到自己。若是為了那些無法改變的事,把以后輪回的機會斷送了,豈不是可惜?”謝必安說完又伸手來牽朱萸。
“……不可惜……”朱萸輕輕地掙脫謝必安的手,她抬起臉,安靜地看著謝必安,“……因為輪回之后,我就變成另外一個人,永遠都不再是我了,既然如此,那個人有沒有機會跟我有什么關系?”
謝必安一愣,人鬼輪回往生,對于他來說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他從來沒有想過,輪回之后,“我”不再是“我”的問題。
如果她不再是她……
他凝起了眉,暗暗搖了搖頭,不愿再繼續想下去。
“你知道嗎?他們……他們好像忘了我……”朱萸艱難地說著,“大學的室友,同學,還有剛跟我表白的男朋友,呵,一覺醒來,好像什么都不記得了……”
謝必安輕嘆了一口氣,“……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也是人之常情……”
“不是的不是的!他是真的忘記我了,在夢里,在生活里,都忘了!”
“……你,那么希望他記得你嗎……”謝必安忍了許久,這句話終究還是脫口而出。
“當然!”朱萸想也沒想地回答道。
謝必安的心中一緊,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攥緊了他,擠壓得他骨節欲碎,幾乎喘不過氣來,他背過身去,再不看朱萸,冷冷地說道,“你既然不跟我回去,那就好自為之吧!”說罷,一甩袍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朱萸愣在當場,“謝必安,你什么情況???!!”
“惡鬼的事情必須立刻查清,否則人間與黃泉都有危險……”謝必安感覺這句話說得就像一個借口。他剛才幾乎是落荒而逃,他實在不愿意自己窘迫的樣子被朱萸看到,自從在紫藤架下看到這個姑娘,他便覺得自己與過去不同,他總是為她生氣,為她操心,為她為難,為她苦悶,凡此種種引渡使不該有且無法有的情感,已然在貧瘠如沙漠的心里破土而出。朱萸的那句“當然”讓他看清了自己在這場角力中毫無勝算,為了引渡使最后的那一點尊嚴,他只能狼狽潰走。
“鏈子借給你,好好保護自己,我去去就回。”謝必安的聲音漸行漸遠,朱萸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那條鎖魂鏈已經纏在了她的手腕上,謝必安顯然還考慮到了女生使用的美觀性,鏈子上平白多了一些星星月亮的裝飾,看起來,嗯,非常地少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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