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終身大事
鐵桶一般的天罡巽雷,洶涌的惡鬼,輕如蚊蚋的哨音……
一間巨大的會議室,謝必安將攤開的右手掌一握,原本浮現在辦公桌上的影像頓時消失了。他抬起頭,看向主席臺上那十個胖墩墩的老頭子。那些老頭面面相覷,似乎有些不相信謝必安的回憶。謝必安有些焦躁,“要如何處置,還請眾位大人盡快定奪!”
沉默。
其中一個老頭呵呵笑了一聲,“不過是幾個惡鬼,謝使對人間的事有處決權,可自行解決。”眾位老頭一聽有人說話,紛紛放松了下來,點頭附和。
謝必安霍然起身,“各位大人難道不該去……”
“倒是謝使你啊……”那老頭打斷了謝必安的話,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幽魂……你,怎么不把她帶回來啊?”眾老頭點頭稱是,這是都認為謝必安所做有失規矩了。
謝必安一愣。
“這哨音聽起來,很熟悉。”坐在謝必安身邊的鐘庥抬了抬酒瓶底那么厚的眼鏡,鐘庥是黃泉最大的資料中心負責人,所有的資料都在他的腦子里,江湖地位類似武林中的百曉生,“當初兇神朱雀馭數萬惡鬼掃蕩黃泉的時候,我曾經聽過她的嘯聲,和這哨音倒是有□□分相似。”
“你是說,朱雀又現世了?謝使,你與惡鬼曾經交手,可有線索……”這次十殿閻君倒是同聲同氣了。
謝必安搖了搖頭,“這不可能,當年我親手將……將他打落輪回,他就算轉世也不過是個凡人而已,絕不可能有這樣的馭鬼之力。”
這話說得斬釘截鐵,毫不留余地,鐘庥低垂著眼簾,不再說話,偌大的會議室再次沉默。
“莫不是有余黨!學會了朱雀的馭鬼術?”一個胖老頭忽然冒出了一句話,其他九個又是松了一口氣。
“不可能不可能,這馭鬼術乃兇神朱雀的天生之術,如何是能習得的?”說話的是剛才責問謝必安沒把人帶回來的老頭,這老頭是廣王殿,管幽冥律法,是個喜好搞事情的人。
“無論如何,此事不容耽擱,還要盡快解決,還請各位大人能派人去那里查探究竟。”謝必安深知這件事拖下去的后果有多嚴重,當年就是因為這些糟老頭子遲疑不決,以至于那個人神魂皆被打散,永無歸來之日……他絕不會希望這樣的事情再發生一次。
眾位老頭互相看了看,“謝使放心,這件事情我們自會處理,人世的那些惡鬼還要勞煩謝使多多費心。”說話的依然是廣王老頭,他停了一下,忽然不陰不陽地開口道,“至于那個幽魂,也請謝使盡快將她帶來,我們好入冊輪回。”
謝必安聽到“輪回”兩個字心頭忽然一跳,他隱約覺得自己沒有將朱萸帶下來也許沒有錯,他甚至有了一個很僭越的想法——若輪回之后,她不再是她,那不如讓她永遠是幽魂。
會議結束之后,鐘庥一把抓住了謝必安的胳膊,將他拖進了附近的小酒館,他湊近謝必安,透過兩塊厚玻璃仔仔細細地端詳了謝必安一會兒,開口說道,“你老實交代,是不是喜歡上那個小幽魂了?”
謝必安表情一滯,“胡說八道!”
鐘庥一笑,他松開抓著謝必安胳膊的手,伸到謝必安鼻子底下攤開,“我幫你煉的‘闕祟珠’呢?”
謝必安雖然在回憶里隱去了戴耳釘這種私人情節,卻忘了這東西是鐘庥所煉,他自然十分認得,再加上這個人看東西仔細,竟注意到了朱萸耳上戴著的那一點白色。
“這‘闕祟珠’是用你的地仙精元煉的,珍貴非常,威力無匹,謝使,你很大方嘛!”鐘庥一副促狹的表情,臉上寫滿了“終于逮到機會戲耍你”的得意。
“……你,你想喝點什么?……”謝必安猶豫了一下,輕輕說了一句。
這是要招啊!
鐘庥的八卦之心大熾,抬手燃了一朵藍焰,隨后高聲叫道,“帶瓶好酒來。”
火光一閃而逝,吧臺后面轉出來一個頎長清癯的中年男人,他穿著酒館的圍裙,手里拎著兩瓶酒,嘴角含著笑意,向他們二人走來,邊走著,邊不緊不慢,不輕不重地說,“鐘庥,我記得跟你說過,你要再這么沒大沒小的,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摳出來泡酒。”
“余老,今天特殊,事急從權嘛!”鐘庥觍著臉,笑瞇瞇地上前接過酒,轉頭瞥了謝必安一眼,意味深長地低聲道,“今天有大事,謝使的終身大事!”
被稱為余老的人眉毛一抖,顯然是被這個消息嚇到了,他不可思議地看向謝必安,只見謝必安屏息低頭,咬著牙,抿著嘴,一副引頸待戮又心有不甘的模樣,然后,謝必安就后悔了,他猛地起身,“我還是走吧……”
說著,謝必安已閃身到了酒館門口,不想卻被一股大力向后一扯,又重新按回到了位子上,鐘庥噗地笑出聲來,謝必安臉色一青,也沒敢發作。
“酒還沒喝就想走?你把余老置于何地啊?”鐘庥一邊麻利地給三人倒酒,一邊嘴上還不閑著。
酒館里還有幾個零星的酒客,見勢不妙紛紛起身結賬走人,待客人們走空,酒館的兩扇門砰地一聲就合上了。
隨后,兩雙灼灼燃燒的眼睛便死死地盯住了謝必安。謝必安心如死灰,知道這次若是不說點什么,大概率是要被捆起來扔到那個地方去喂狗了,他端起酒杯一口悶了下去,喘了喘氣,說就說吧。
“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感覺她很熟悉,好像已經認識了很久,呵,很傻吧……她這個人很有趣,很調皮,明明就是個什么也做不了的小幽魂,膽子卻很大,平常幽魂見了我們哪一個不是嚇得半死,她倒好,還總是想從我這里逃走……你們知道嗎,她竟然說是我殺了她,哈哈哈,我看她是不知道誹謗冥使得擔多大罪責吧……她的眼睛,很漂亮……”
謝必安邊喝著余老的酒邊絮絮叨叨地說著,不知是不是因為酒的緣故,他冰冷的眼睛漸漸泛起了暖意。余老和鐘庥心情復雜地互相看了一眼,引渡使本就不應該有感情,對幽魂產生感情就更不應該,幽冥黃泉不過是幽魂的暫居之地,他們匆匆地來,接受審判,又匆匆地去,這里就像一個中轉站,沒有人能永遠停留。而他們這樣有冥職的人更應該明白,這里是一個絕望之地,過去的一切都會在這里一筆一筆地清算干凈,那些愛恨糾結,那些熱淚盈眶和熱血沸騰,到最后,都只是你來世為人的條律和規則,無法打破,無法掙脫,冷酷而無情。
所以,這樣的地方,這樣的人,怎么可以有愛情這種充滿希望的東西。
謝必安酒量不濟,又兼這事兒困擾良久,今天總算一吐為快,心里一松,很快就醉倒在了桌上。余老看著他睡著了依然是一副滿面春風,笑意盈然的樣子,皺著眉頭問鐘庥,“那姑娘到底什么來頭?”
“不就是個小幽魂嘛!”
“你信嗎?”
“愛情這種東西,誰說得準……”
“誰跟你說愛情!”余老一巴掌呼在鐘庥的后腦勺上,“我問你,陰陽兩界像這種規模的惡鬼攻擊單一幽魂事件,可曾發生過?”
“……不曾……”
“如果那姑娘真是個普通幽魂,為什么有那么多惡鬼會前仆后繼想要吞吃她?甚至當著引渡使的面,冒著灰飛煙滅的風險也要去,為什么?你想過嗎?”
鐘庥的臉色凝重了起來,“你這么說,我又想起來一個奇怪的地方,就是那個哨音。從古至今能馭惡鬼的不過三者,地藏已散魂彼處,閻摩么……早就避世不出,剩下的只有朱雀……”
“但他不是早已輪回往生了么……”
“也許,他回來了?”
“就算是他回來,也解釋不了他為什么要針對那個小幽魂,那姑娘的身上,一定有秘密!”
“莫非,朱雀也喜歡上她了?”
“滾!”
余老一腳踹在凳子上,鐘庥一屁股坐在地上,帶倒了正酣睡的謝必安,謝必安騰地站起身來,睜開醉意彌漫的眼睛,看見一個朦朧的身影掠過,那個身影一邊飛奔一邊喊著,“謝必安,這個玩意兒到底怎么用啊?!!”
謝必安眉頭一緊,“笨蛋……”說著就要往門外走去。
鐘庥起身拽住謝必安,“你喝成這樣,要去哪兒啊?”
謝必安掙脫鐘庥,跌跌撞撞向外走去,他一頭從關著的門板上撞了出去,又走了幾步,終于連最后一點神智也被酒神吞噬了,著名勞模,永遠一本正經,永遠嚴肅認真的謝必安謝使,當著眾多幽魂的面,撲倒在幽冥最繁華的街上,又睡了過去。
朱萸氣急敗壞地向著定福莊西街奔去,她一邊跑一邊使勁想拽下手腕上的鎖魂鏈,她快被心中這口惡氣悶死了,鎖魂鏈中看不中用,謝必安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身后那幾個兇貨還這么緊追不舍,到底想怎么樣嘛!什么鬼幽冥界到底有沒有辦事的人啊,來料理一下啊!!
身后一陣冷風掠過,那惡鬼已經躍到朱萸的面前,將她擋住。朱萸抬手拽下耳釘,“我告訴你啊,這個東西可厲害了!”正說著,只覺得背后被人猛推了一下,不由自主向前撲跌過去,手中的耳釘劃出一條弧線,遠遠地飛了出去。等她回過神來,她的手正搭在面前那只惡鬼的肩頭,而她的身體因為慣性,還在繼續向著黑霧中那張血盆大嘴撲去……
“嗷……”那張嘴沒有吃到已經到嘴邊的幽魂,反而覺得肩膀一痛,原來適才千鈞一發之際,朱萸將頭一偏,一口咬在了惡鬼的肩膀上,她死死地扣著牙關,無論惡鬼怎么抓撓騰甩就是不松口,忽然,朱萸感到有一股冰冷的氣流洶涌澎湃地沖入咽喉,不等她反應過來,抓著惡鬼肩膀的手一空,那只被咬住的惡鬼,不見了。
朱萸一愣,回頭卻看到原本包圍自己的那幾只惡鬼慌急地后退了幾步,一轉身跑走了。朱萸愣怔了片刻,自語道,“咦,難道說,我剛才這樣,就是把它吃了嗎?……”朱萸一低頭,一口氣沒倒上來,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的肚子圓滾滾的,正在慢慢地膨脹著。
“叮鈴——”定福莊西街上的soulpub響起了推門的鈴聲。
“歡迎光……”pub老板正在擦吧臺,他抬頭向門口看去,手中的抹布不由掉到了地上,他看到一個巨大的圓球卡在了門框上。
“老板,救命啊……”虛弱的聲音從一個巨大的圓球頂部傳來,“我,我要爆炸了……”
老板這才發現,這圓球,居然是個幽魂的身體,他用力將圓球推回到街上,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你,你怎么變成這樣了?”
“我,嗝,我吃了一個,嗝,惡鬼……”朱萸打著嗝,艱難地說著話,“我,我好像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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