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無咎
“師哥!這個印咒怎么這么難?”
“師哥!你能不能別老穿白色的,怪嚇人的!……”
“師哥!以后你再穿白色,我就穿黑色,比你更嚇人!”
“師哥,我今天逮了一個超級大的惡鬼,師父說,這家伙起碼吞了五十個幽魂!”
“師哥!”
“師哥……”
一開始,謝必安對這個憑空出現(xiàn),讓自己受罰五百年的師妹實(shí)在沒有好感,偏偏那姑娘卻總是纏著他。到了幽冥之后,她成了師叔余老的徒弟,聰慧活潑,敏而好學(xué),她還是地藏設(shè)立幽冥以來,唯一以幽魂之身吞噬惡鬼的人,這讓幽冥對她的贊譽(yù)幾乎到了詞窮的地步。這一切讓同為引渡使的謝必安非常不安,他被比下去了,他擔(dān)心自己會讓被稱為幽冥戰(zhàn)神的師父丟了面子。
當(dāng)年師父為懲處兩只上古幽靈,在云居寺中驅(qū)散眾人設(shè)下結(jié)界,眾僧散去,匆忙中卻將在西廂借住的謝必安忘卻,一場大戰(zhàn),惡鬼以他的肉身為質(zhì),師父的轉(zhuǎn)魄刀毫不猶豫地將他連同惡鬼一起斬下,帶著他的魂魄回到幽冥。他素來膽小,魂魄又被惡鬼侵染,一縷魂煙虛弱得不成樣子,只消一陣清風(fēng),就會灰飛煙滅。師父用自己的一半真元留下了他,并且,在幽冥十殿面前堅(jiān)持要謝必安做了引幽魂,渡惡鬼的引渡使。
謝必安一向木訥少言,但是工作勤勉踏實(shí),雖無大功,卻從不出錯,這在人浮于事的幽冥界已屬難得,師父雖然嚴(yán)苛,但知他能力有限,明白他做事已盡全力而為,倒是常常勸他量力而行。
謝必安對這個殺了自己又救了自己的師父既敬又畏。師父向來好勝,又有天縱之才,入地藏門下以來,無論是征蠻魃,屠兇魑,還是定九幽,鎮(zhèn)黃泉,從來都是先身士卒,未有敗績,幽冥界自上到下無不傾服。
只如今因?yàn)樗@個不成才的徒弟,被人比了下去。
謝必安知道,師父一向與師叔友善,但是在收徒這件事上卻與他幾番爭執(zhí),師父對師妹的不喜是掛在臉上的,他總說這個小姑娘煞氣太重,總有一天會惹出禍?zhǔn)隆熓迓牭竭@些話自然不高興,因此,自從小師妹拜師以后,兩人便幾乎不來往了。
小師妹倒是不管這些,除去人世的工作之外,就成天跟在謝必安的屁股后面轉(zhuǎn)悠。謝必安幾百年都孤獨(dú)一人,師父向來威嚴(yán)自持話不多,幽冥的人見到他都是畢恭畢敬,連帶著對謝必安也是敬而遠(yuǎn)之。這小師妹卻是不同,與幽冥上下打成一氣,上敢跟森羅十殿稱兄道弟,下也能與九幽眾鬼推杯換盞,這樣的人成天聒噪在自己耳邊,謝必安雖頗多苦惱,但不時也覺得自己跟著她活了起來。
只是一提到人世的工作,謝必安就有些心急,師叔早就放手讓小師妹獨(dú)自去擒惡鬼了,而師父連個稍微強(qiáng)悍一些的幽魂都不讓自己碰。好幾次惡鬼出沒,謝必安主動請纓都被師父給擋了回來,他總說,還不到時候。
直到師父離開幽冥,謝必安依然不知道,到底什么時候才真正到時候。謝必安不懂,師父為何對自己如此沒有信心。
帶回幽魂,做完交接手續(xù),謝必安照例給師父上了一炷香。
“師父,無咎回來了。”
“師父,如果你愿意原諒我,請你也回來吧!”
謝必安盯著面前的神主牌,煙氣繚繞,神主牌上“朱雀神君”四個字顯得有些模糊。謝必安聽到身后傳來腳步聲。
“你怎么知道她就是無咎?”是余老。
“我的鎖魂鏈?zhǔn)菐煾傅臒媵崴鶡挘局宦犖业牟倏兀珶o咎總是要拿去玩,我怕傷著她,所以偷偷把師父的太一歸元印教給了無咎。”
余老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她之前是幽魂之身,并無前世的記憶和能力,也許是因?yàn)橥坛粤藧汗恚α坑兴謴?fù),所以這鎖魂鏈也認(rèn)出了她。”
“你確定,再無其他人可以操縱這條鏈子。”
“我確定。”謝必安轉(zhuǎn)過頭,看著余老,“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
“睡著了。”余老說著,一只手伸到謝必安鼻子底下攤開,“對了,我的pub被她砸了,你得賠我,還有這幾天的生意損失,你也得賠我。”
“她是你徒弟。”謝必安無奈地提醒了一句。
“那又如何,人是你領(lǐng)來的,你還想賴賬?再說了,你不是喜歡她嗎?”
“我……”
“怎么?”
“分期行不行?”
“……那要利息!”
謝必安嘆了一口氣。
余老嘴角一勾,湊到謝必安身邊,“以前也沒見你對那丫頭有意思啊,怎么現(xiàn)在動了凡心?”
謝必安不接話,只是苦笑著搖了搖頭,他對自己產(chǎn)生了懷疑,喜歡無咎?這太荒唐了。
一朵藍(lán)焰忽然在他們面前燃起,隨之而來是鐘庥焦急的聲音,“快來!出事了!”謝必安臉色一變,奪門而走。
謝必安一推開pub的門,就被撲面而來的酒香沖得一晃神,抬眼看去,滿目狼藉。只見被施了封印咒的朱萸重新變回了人形,不過這人形與之前的那個妙曼的小姑娘相去甚遠(yuǎn)——謝必安的眼前是一個五大三粗的糙老爺們兒,正捧著一瓶酒噸噸噸地往喉嚨里灌。
謝必安回頭看向鐘庥,“怎么回事?”
鐘庥嘿嘿一笑,打了個酒嗝,聳了聳肩膀,“他,成個酒鬼了。”
謝必安被鐘庥一嘴的酒味熏得向后一退,“你也喝了?”
“我打不過他……嗝……我是被逼的……”鐘庥酡紅著的一張臉上蕩漾心滿意足的微笑,一點(diǎn)也看不出是被逼的。
余老雙手哆嗦地看著自己從全世界收集來的頂級酒具被砸個稀爛,眼中含滿了淚水,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朱萸手里的酒壇子上,“臥槽!你們喝了我的菖蒲酒!”
“真是好酒啊……”鐘庥舔了舔嘴唇,他費(fèi)力地抬起一只胳膊,呼一下勾住余老的脖子,噴著酒氣,湊到余老的耳邊說,“在后院的梅子樹下挖到的……你藏得也忒深了點(diǎn)。”
能不好么,這酒老子藏了五百年,多少次挖出來又埋回去,就是想等個黃道吉日來開光,沒想到,便宜了這倆酒澇子!余老鐵青著臉,一言不發(fā),反手一掌就將鐘庥打飛。
鐘庥重重地砸在酒吧的門上,朱萸放下酒壇,拿手將嘴上的殘酒抹了一把,斜著眼睛掃過余老和謝必安,他微微一笑,睨著謝必安說道,“老謝,來,喝酒!”
謝必安一愣,“你認(rèn)得我?!”
朱萸大笑,“我又不傻,是你把我逮起來的,我怎么不認(rèn)得你啊!”
“那你知道你是誰嗎?”
“我?”朱萸跌跌撞撞地走到謝必安跟前,湊近了他的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呵呵,謝必安,原來是你傻啊?我還能是誰,我是……”
朱萸忽然一停,她只覺得胸口一悶,不由苦惱地皺了下眉頭,“又來了……”
話沒說完,眼前的糙漢子朱萸頃刻間就消散成一團(tuán)霧氣,她又要化兇!謝必安慌忙伸手結(jié)了個凝魂印,中指一彈,一道帶著咒印的金光激射而出,將那團(tuán)霧氣攏住,霧氣晃了晃,開始凝集。
余老忽然上前,他將袖子一揮,把金光咒印打散,霧氣重新散亂了起來。
“余老!”
“她喝了我的酒,砸了我的酒器,吃點(diǎn)苦頭不應(yīng)該嗎?”
“余老……”
余老從地上撿起缺了個口子的嵌寶撳金琉璃盞,“這個盞是我拿四百一十七個惡鬼的修魄跟昭陵的陰靈衛(wèi)換的……當(dāng)年我為了它,真是上天入地,跟你師父搶著……”
“余老!”
余老用手擦了擦琉璃盞上的騰龍流云紋,也不看謝必安,只是慢悠悠地說道,“你別急,這惡鬼吞的幽魂沒有一百也有八十,無咎那丫頭啊,總得再胡鬧一段時間才能罷休。不過你看她,現(xiàn)在只化了三次兇,就已經(jīng)能記得起自己了,這說明她不需要你多此一舉這么護(hù)著她,你現(xiàn)在是關(guān)心則亂,萬一搞不好適得其反了,誰都救不了她。就讓她自己來吧!”
“可是我擔(dān)心……”
“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擔(dān)心有用嗎?要是沒這個造化,你怎么護(hù)著她都沒用……”
余老放下手里的嵌寶撳金琉璃盞,又哆嗦著拿起旁邊碎成了八瓣的紅泥黑釉刻花高足杯,“這是當(dāng)年在草原跟薩都剌賭酒贏的啊……那天,我們喝的都是燒刀子,嘶,過癮!”
“老謝……”謝必安聽到一個聲音在霧氣中低聲喚他,那些散落在半空的靈魂碎片一寸一寸地凝聚在一起,拼合成一個熟悉的身影。
朱萸只覺得周身一點(diǎn)力氣都沒有,眼皮一沉,便要暈過去。謝必安移步上前,一把攬過朱萸搖搖欲墜的身體,將她靠在自己身上。
余老不可思議地笑了笑,“轉(zhuǎn)了這么多世,本事倒長進(jìn)了。”
謝必安心中一喜,“余老,你是說她……”
“過關(guān)了。那些幽魂應(yīng)該已經(jīng)被化盡。竟只用了不到一天,我徒弟了不起!”余老一高興,連這碎了一地的寶貝也不當(dāng)什么了,袖子甩起一陣風(fēng),連同摔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鐘庥一起,全都掃進(jìn)了垃圾桶里。
兩天之后,朱萸睜開了眼睛,仿佛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她只是覺得渾身脫力,累到連句話都說不出來,她轉(zhuǎn)著眼珠子,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這里應(yīng)該是某個建筑的頂層閣樓,四圍除了天窗之外都釘著槐木,整個屋子里還彌漫著淡淡的百合香氣,朱萸深吸了一口氣,通體舒泰,連原本沉重的身體都似乎變輕柔了些。她試著動了動手指,大拇指,食指,中指,無名指,小指,然后是手腕,忽然一陣細(xì)碎的鈴聲輕響,還未等朱萸想明白到底是什么東西在響,一個身影已經(jīng)從虛空中攏了過來。
“你醒啦!”
謝必安熟悉的聲音出現(xiàn)在耳邊,朱萸心口一熱,莫名地就流下淚來。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嗎?”看到朱萸忽然哭起來,謝必安頓時慌了神,兩步走到朱萸的床邊,伸手探向朱萸的額頭。
冰冷的手落在朱萸的額頭上,她的眼淚更是斷了線似的往下滑。
“謝必安,我做了一個夢……”
“嗯……”朱萸的身體里感覺不到惡鬼的氣息,幸好。謝必安俯下身,將朱萸托著坐起來。
“我夢見自己一個人走啊走,跟那些東西打架,我到處找你,好不容易看見你,我就喊你,可你總也不理我,我還得跟它們打架,我好累啊……”朱萸一口氣說了那么多話,頓時感覺自己喘不上氣來。
謝必安聽著朱萸的哭訴,看著梨花帶雨的姑娘,忍不住握了握她的手,“做夢而已,世人都說夢是相反的,你放心,從今以后,我一定會保護(hù)你的。”
冷不防的,朱萸一頭靠在謝必安的胸口上,她的眼皮又耷拉了下來,“說話算話啊,謝必安……就算……”
話未說完,朱萸再次陷入了昏睡。
“就算?就算什么?”謝必安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
就算……
我不是你的無咎……
也請你遵守承諾……
保護(hù)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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