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齊云山舊事
各個師兄都有自己的際遇,大師兄的父輩就是齊云門人,是師父年少時代最親密的兄弟,后來隨著明燁將軍上戰場,死在了戰場上,三師兄世家子弟,十三師兄背負深仇……而菩提子的身世不能為外人道,他只好對師父師兄們扯謊,說自己自幼出家,是個小沙彌,跟的師父是個沒戒疤的野和尚,在師父病死后遇到了明燁將軍,明燁將軍憐憫自己,于是帶他來到了齊云山投師。
他名字叫菩提子,頭發也是短短的渾如毛球,一看就是新長不久,況且他是明燁舉薦進門。明燁是齊云門弟子,出師后進入廟堂,是威震一方的大將軍,人人都以為,他引薦的人,總歸是不會說謊。
但辜負了眾人的信任,他始終是說了謊的。
十年前,烏勒與大歷邊關,沙鄢城。
火藥已經埋好,長長的引線從城堡延伸出來,鎮遠大將軍明燁威風凜凜的坐在高頭大馬上,天氣太熱,他帶了一個斗笠,嘴里銜著一根草桿,悠閑著看著士兵忙碌來去,副將是個挺年輕的孩子,夾一下馬腹踱到他身邊來:“這么大的城堡,炸掉多可惜啊,留著咱們自己用不是挺好嗎?”
明燁吐掉嘴里的草根,一巴掌拍上副將的后頸:“啥子,倘若有人搶了你的妻子又生下來一個孩子,那個孩子你是不是也要當成親生兒子養?”
他舉的例子雖然粗魯野蠻,倒也不無道理,副將只能訕訕一笑:“一會兒掀起的熱浪能把人烤焦,白將軍我們往后撤一撤吧。”
明燁將軍勒了韁繩,踢了踢馬腹,掉頭轉身,往遠處的樹蔭走下去,沙鄢城本屬大歷疆土,四十年前烏勒人所占,烏勒人在此建城盤踞,以此為據點,蠶食周圍大歷疆土,劫掠邊境,大歷子民不堪其擾,苦不堪言,無奈上一任大歷君主沉湎佛學性格軟弱,直到新君即位,才以雷霆手段命驍勇悍將與烏勒人決戰,最終逼迫烏勒與大歷議和,答應退出沙鄢。
烏勒人對大歷人手段兇蠻,沙鄢城建城十多年后,城中已鮮有大歷人,到議和之日,城中幾乎都是從烏勒遷來的異族人。
烏勒人撤出沙鄢城后,沙鄢城幾乎為空城,大歷新君命令將軍明燁在此屯兵駐守,同時炸毀烏勒人此前所建立的城堡。
樹蔭下,坐在馬背上的明燁將軍心情愉快的望著這座即將炸毀的堡壘。他的父親是前朝武將,一生主張對烏勒開戰奪回失地,最終抑郁而亡,他子承父志,到今天終于完成了父親的遺愿,這座城堡頃刻間將灰飛煙滅,炸毀的豈止是磚頭瓦礫,乃是父親一生的郁結,以及大歷王朝四十年的屈辱歷史。
等到沙鄢城的事情辦妥了,一定要回鄉祭拜一下父親,明燁這樣想著。
一位士兵跑著過來,他仰望著高頭大馬上的明燁將軍:“將軍,一切都準備妥當了。”
明燁將軍摘下頭上的斗笠瞇著眼睛望向那座堡壘,慢慢的抬起右手。
忽然他的微笑凝結在臉上,且慢,那從窗戶探出來的是什么?
明燁翻身下馬,大步流星的朝著城堡走去。
那從窗戶里探出的“東西”,顯然比他更了解這座堡壘,明燁翻遍了堡壘上下,依舊沒有找到他看的的“東西”,最后他不耐煩的站起來,站在堡壘中央運氣十足力喊:“再過一會兒這里就被炸掉了,如果你想一起變成灰,就繼續躲著吧!”
咔嚓一聲響,十三歲的少年菩提子隨著一面旋轉的墻門翻了過來。
他站在空蕩蕩的石頭地板上,一手撐著墻站著,衣衫襤褸,打著赤腳,一雙眼睛烏溜溜的瞪著明燁,有些防備,有些故作強硬,但更多的是……膽怯。
明燁上下打量著他兩圈:“你是什么人,為什么在這?”
那少年舔了舔干澀的嘴唇,眼角余光向周圍瞟了瞟,城堡的墻壁上畫著各種圖案,而他所扶著的那面墻上,畫著一顆菩提樹。
他垂下眼睛,握了握藏在身后的拳頭:“菩提子,我的名字叫菩提子,是烏勒人的奴隸。”
明燁嗤笑了一聲:“奴隸?看你這身無三兩骨的樣子,烏勒人奴役你做什么?”
他不耐煩的揮揮手:“別想欺騙我,我是沙鄢城現在的長官,烏勒人撤走之前,把這里的戶籍名冊移交給我了,這里原本有多少漢人,多少烏勒人,走到哪里,去了哪里只要我回去翻看一下,立刻清清楚楚。”
他突然上前一步抓住了少年破爛的衣領,將他整個人拎了起來,眉目兇狠煞氣:“說,你到底是誰?”
少年圓瞪著眼睛與他對視了許久,忽然嗤笑一聲,如同被擰斷的脖子般軟軟的垂下頭顱:“你盡管回去查吧,哪里的名冊都沒有我的名字。”
他這話說的無限悲哀,若不是親耳聽到,很難想象這是一個少年人的悲鳴,明燁松開手:“既然這樣,那你就和這座城堡一起灰飛煙滅吧。”
少年像一只空口袋一樣被摔落在了地上,多日米粒未進,胃袋空空,骨頭也越發的輕了,明燁這一摔,摔得他幾乎靈魂出竅,明燁轉身大步流星的走開,他望著明燁的背影,自嘲的一笑,松弛的筋骨慢慢伏下身去,將臉貼在冰冷的地上等著那一聲轟隆巨響。
他終究是沒等到那一聲巨響,只帶來了匆忙有力的腳步聲,明燁將軍氣急敗壞的踹開了門走了進來,一把提起他的背心:“小混蛋,你還真想死啊!”
明燁像提著一只貓一樣提著他走出了城堡,菩提子被扔在了馬背上的瞬間,震天的爆炸聲如同響雷一樣震懾了整座城池,菩提子忍著馬背撞擊腹部的疼痛,費力的抬起頭望著遠處的一團混沌飛灰。
突然間他感受到了一陣銳利的疼痛,忍不住的捂住了眼睛“哎呦”一聲,明燁疑惑的看著他:“你又怎么了?”
少年菩提子捂著臉,聲音因為疼痛而變得斷斷續續:“好像有碎片進我眼睛里了。”
明燁轉過頭看了看炸點與自己的距離:嗤的一笑,一巴掌拍在了菩提子的后腦勺上:“又扯謊。”
明燁將軍提著少年菩提子回到了住處,扔進熱水里洗干凈污垢再拎出來,裹了一身小兵卒的衣服到鏡子前:“我手生,別亂動,否則割破喉管,掉了腦袋我可不賠。”
他從桌上拿了一把剃頭刀,菩提子趕忙捂住腦袋,驚恐的看著他:“你想干什么?”
明燁嘻嘻的笑著:“你不是說自己叫菩提子嗎?菩提菩提,達摩菩提,既一心向佛,六根不凈可不行,我替你去了三千煩惱絲,送到寺廟干干凈凈的去給我做小沙彌去。”
少年菩提子依舊頑固的捂著頭不肯讓步,他有一頭好頭發,烏黑潤澤如同血墨,又或者丹青好筆手下的水墨圖,剛擱下筆,顏色還是水汽泱泱的。
明燁靈活的轉著刀:“怎么?不惜命反倒惜頭發?”
他哼了一聲,恩威并施:“我不能留你在軍營里,倒是可以利用探親假,送你到我舊師門那里拜師學藝。我師門是名門正派,不收來歷不明之人,我好心替你編排一些故事,你竟然為了一頭的雜毛拂了我的好意?”
菩提子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慢慢的挪開了手。
明燁左手固定住菩提子的下巴,右手捏著剃刀,惡趣味的從頭頂開始剃,軟涼的頭發紛紛落下,明燁突然感到手背有一點燙,收住剃刀左手抬起菩提子轉向自己,少年眼睛水潤潤,睫毛濕噠噠,明燁忍不住吹了口哨:“呦,真是小孩子,剃個頭而已,還哭啦?”
他把菩提子的脖頸擰回去朝著鏡子:“剃發總比斷頭好,不管你以前叫什么,忘了沙鄢,忘了從前,從頭發落凈后,你就是小沙彌菩提子,既然今天沒死成,那以后就好好的活,努力的活。”
菩提子望了望銅鏡中的自己,最終垂下了頭,閉上眼睛。
到齊云山的時候,菩提子的頭發已經長出了寸許,陽光下看,像個扎手的毛球。
十三哥咬著草根蹲在他身邊,笑嘻嘻的喊著他的名字:“菩提子?”
十三哥比他大三歲,說是背負著血海深仇,但卻有一身松垮的筋骨,和一雙溜溜亂轉的眼珠,怎么看都不像是個苦大仇深的人。
“人生早已注定深苦,早晚要有提刀浴血,大開殺戒的那一天,在此之前倒不如舒展眉頭快快活活,免得到死的那一刻回憶起來,一生中時時刻刻都在眉目猙獰,怒發沖冠,多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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