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菩提子畢竟并非安分之人，如果安分，他也不會像紅衣人學法術。

        老祖出關那日，善提子再次用法術幻化虛空，隨著一眾門生去齊云山禁地迎接出關老祖。

        何其壯觀的場面，齊云山數百門生，一律穿白，虔誠的跪倒在禁地門前，風吹衣帶索索作響，聚一片云海。

        日中時刻老祖終于出關，禁地的門吱呀一聲，沉重推開。虛空的菩提子和數百門生一起抬起頭齊齊望住門，先是舊裳的衣擺飄出一個角，再是一雙皂色舊靴，然后是一張花白長髯的滄桑面孔……

        老祖話并不多，齊云門生們按照師父分列為不同的隊列，挨個接受老祖的檢閱，人精就是人精，老祖明皮一撩，一眼就能判定這人未來，十二個人過去了，老祖無一例外地全是蹙眉搖頭。

        第十三個人是十三哥。

        菩提子心臟高高提起，看著十三哥走向老祖，十三哥也在恐懼，平日瀟灑的身形如枝頭枯葉般瑟瑟，最終他還是走到了老祖面前，老祖看他一眼，  蹙了蹙眉，似是有些困惑，菩提子心里的數字已經數到了五十，老祖終于開口:“回去吧。’

        十三哥的臉瞬間煞白如失血。

        菩提子的師父按捺不住，搶身上前:“老祖，恕徒孫冒昧，難道我這一眾徒兒就沒有一個成器的嗎？”

        半晌，老祖開口:“你的徒弟，不止十三個吧。”菩提子緊捏著的掌心突然沁出汗來，他有些后悔自己不該來的，這位傳說中洞達一切的老祖比他想象中更為縝密無懈，如果他發現了自己，把自己揪出來扔到這大庭廣眾之下，他要如何向滿山同門解釋自己的隱身法？

        菩提子轉身就跑，像一陣疾風那樣，一直跑回到己的房門前，撲開房門滾進去，化出原本少年的形體。片刻后，他又是那個小小的抄書匠了，存著一點的小心思，他將手臂在硯臺里滾了一滾，再蘸-些稀釋的墨色抹到衣裳上，他的這些功夫沒有白做，師父突然來看他，  皺著眉頭上下打量他一眼，輕斥道：“新衣服被你弄得這么臟！”

        菩提子一顆高懸的心終于落定。

        半夜，菩提子睡得迷迷糊糊之時，突然聽到有人小聲喊自己的名字，菩提子勉強睜開眼睛，十三哥正蹲在他的床頭前，一雙眼睛望住自己。

        菩提子翻身起來，十三哥跳上床來與他并排坐著“今天……老祖只對我說了三個字，回去吧。”

        菩提子心下替十三哥難過，卻也無可奈何，十三哥自言自語:“嘿，我才不信，或許是老祖年紀太大……  我不信我的命就被這三個字框死。”

        菩提子勸慰他:“天命一事，唯有天知道，人如果能完全揣度，又怎么是人呢？老祖或許不過是以訛傳訛，我們這一輩的徒孫誰也沒真正見過上一次老祖出關吶。”

        十三哥接口道:“你說得對，或許老祖不過是本門為了給自身增添點傳奇色彩所夸大杜撰出的東西。你知道嗎，一年前我下山的時候，山下朱仙鎮有家豆腐店，店主的女兒號稱豆腐西施，說是傾國傾城之姿，有皇后命，我懷著仰慕心去看了一眼，嘁，看到她臉的那一-瞬間我就想，當了皇帝還要娶這種女人的話，那當皇帝又有什么樂趣。”

        菩提子忍不住撲味一笑。

        十三哥也跟著笑起來，突然間，他好像發現了什么“那是什么？”

        他看到了畫有騭的燈籠。

        菩提子心里咯噔一聲，這燈籠他向來藏得很好，歲在房間里最為隱秘的地方，為什么會突然滾出來在也上？

        十三哥撿起燈籠，捧在手里來回轉了一圈，喃喃直“這燈籠倒是別致小菩提你手可真巧，哪天也十三哥做一個吧。”

        菩提子舒一口氣，今天幾次三番受驚嚇，他的心就快要爆裂了。

        按照常例，老祖出關后便離開齊云山去山下云游，相走后，整個齊云山陷入了灰色的霧屬籠罩之中。出關那日評點門生，老祖只評點了菩提子這一脈便閉口不言，只是不斷哀嘆:“異象，天亡我齊云。”一脈十三個門徒竟然然全無出息，著實是五十年里未出現過的異象。老祖沒有點評其他旁支，其他旁更人心惶惶，久而久之，這種負面情緒從惶恐發酵長為怒氣，沖著菩提子一脈而來的怒氣:若不是菩提子一脈太過無能，  令老祖心灰意冷，也不至于連累

        旁支連被點評的資格都被取消。

        真正的大戰爆發于老祖出關后第三個月的膳堂里。

        菩提子的師叔伯這一輩，共有十五個人，菩提子的師父排行第九，齊云門是屹立百年的高門大派，講究論資排輩，雖然是平輩，但他們對前八個師伯的弟子們恭恭敬敬，后六個師叔的弟子們也對他們恭恭敬敬。一旦怒氣要宣泄出來，帶頭挑事的，自然是大師伯家。

        大師伯家排行十四的是個愣頭青，師兄弟們平日私下里都喊他莽十四。

        莽十四頭腦簡單，他原本是山下朱仙鎮的獵戶之子，父親送他上山來，滿心求的是他有所作為，哪怕一只腳踏入半生半死的江湖血雨，也好過當一個獵戶農夫。如今老祖一句“天亡我齊云”打消了他一大半的希望,挑唆他簡直再容易不過。

        菩提子和十三哥走進膳堂的時候，膳堂里已經打得不可開交。

        由莽十四為首的大師伯家牽頭，其余師叔伯家的或參戰或圍觀，菩提子掃了一眼，圍觀的人幾乎都是在喝大師兄的倒彩。

        菩提子稍稍想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他猶豫著是否要上前，卻被十三哥把攥住手腕，  十三哥在他耳邊低低道:“別摻和，趁亂快溜，當沒來過。”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莽十四已經發現了菩提子，他松開大師兄的衣襟，一個騰跳，  穩當當在菩提子面前站定:“哎喲，  小菩提。”

        菩提子勉強一笑，這位這位莽十四師哥他并不陌生，剛來齊云山時候他與廚子花匠混在昆在一起，莽十四又愛吃，得閑就往廚房鉆，一來二去兩個人也就熟了，菩提子最開始嘗試做菜，試菜的正是這這位莽十四師哥。菩提子，他笑吟吟址念在過去的一飯之誼上，莽十四四并沒有打算難為菩提子：“那天老祖出關你去了沒？看了菩提子半晌，眼睛一轉，問菩提子躊躇了一下，輕輕搖頭，莽十四按了一下他的肩:    “你等我給你出氣。”

        他攬著菩提子的肩膀轉過去，走到大師兄面前，高聲道:“諸位師兄弟記不記得，老祖出關那天說了一句，你的徒弟可不止十三個吧？”記不記得，老祖出關那天說了。

        有人跟著起哄：“不對不對，老祖說的是，你的徒弟不止十三個吧？”

        他喉嚨里沉下一口氣，模仿老祖的語氣和聲音，滿膳堂的人除了大師兄，都被他逗笑了。莽十四揮了揮手：“說起來咱們九師叔的徒弟確實不止十三個啊，菩提子不就是那小十四嗎？”

        他笑嘻嘻的轉過頭去在菩提子臉上捏了捏：“我是十四，你也是十四，難怪我看我們覺得親近。”

        他轉過頭繼續說：“老祖出關時齊云門的盛典，可是九師叔家的小十四卻沒有參加，我倒要問問九師叔家的老大，這到底是為何啊？”

        大師兄嘴角掛了彩，冷著張面孔:  “他半點武藝沒有，去見老祖有何意義？

        莽十四驚訝:“小菩提進齊云門已經有一年時間，一年時間里九師叔就沒教給他半點武藝？這又是為何？”

        他松開了菩提子的肩膀，湊近了大師兄的面孔:“難道九師叔在防什么？”

        大師兄神色稍稍一動，莽十四捕捉到這一點，刻意壓低了聲音卻又能讓滿膳堂的人都聽到：“你是九師叔最得意的弟子，九師叔防著小菩提，到底是為誰啊？”

        菩提子喉頭一緊，他覺察到自己已經作為工具卷入爭斗旋渦，他上前一步，拽拽莽十四的袖子:“師兄，不干其他人的事，我對學武沒什么興趣，我更喜歡做菜，你不是也常在廚房里遇見我嗎？我最近新做了一道菜，你若想嘗嘗，就抽空到廚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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