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子來到葉府門口的時候，葉府門庭若市人聲鼎沸，好一派熱鬧的景象。

        今天是葉家選擇新家主的日子，據說新家主是南夫人的兒子，那孩子今年弱冠之齡，傳言他非常聰敏，比其他哥哥要強。

        門口擠滿了看熱鬧而不得入門的人，紅衣菩提子徑直過去，被門口的侍衛攔住：“請拿出請柬�！�

        菩提子掀起斗笠的一角，粲然一笑。

        凄厲的叫聲劃破長空，鮮血染上門庭。

        一炷香后，菩提子走出葉府，鮮血從他的劍鋒處不停滴落，他提著這柄劍，旁若無人的走出葉府，走過鬧市，血像永遠沒有窮盡，在地上逶迤出一道長長的痕跡，最后，菩提子走過一間藥鋪時，停了下來。他走進藥鋪，掌柜和伙計瑟瑟的躲在柜臺后面，菩提子輕輕是敲了敲柜臺，用善如菩薩的聲音詢問：“大夫可能開一副墮胎的藥方？”

        外面下雨了，菩提子坐在門前，抬眼望著雨簾。這間藥鋪距離葉府不遠，雨水將葉府遍地的血沖開，鮮紅色變成了緋紅色，一直流淌到藥鋪門前來。掌柜的與伙計哆哆嗦嗦的在角落里熬藥，一味又一味的苦藥扔進了砂鍋里，淡淡的血腥氣和濃烈的苦澀味道在這間小藥鋪里攙雜揉合。

        伙計顫顫巍巍的將藥端過來：“客官……您要的墮胎藥。”

        菩提子接過托盤，和善的笑了笑：“告訴掌柜，請多熬一些，你們這有浴桶沒有？”

        小伙計唯唯諾諾，連滾帶爬的跑回了柜臺后面。傍晚雨停的時候，小伙計來喚菩提子，菩提子走進浴室里，白霧繚繞，浴桶里注滿了藥湯，清苦逼人。

        方才在葉府，劍鋒刺進母親心臟的時候，他問她：“舅舅說，我還未出生的時候，您曾用虎狼之藥，想要打掉我，是嗎？”

        知道大限將至，母親眼神里也沒有了恐懼，他將小兒子護在了身后：“沒錯，你根本就不該出生�！�

        菩提子脫去衣裳，摘下了碧水滴，赤裸如嬰兒地踏進了浴桶里，將自己沉浸在苦澀的湯藥中，。多么熟悉的味道，正是多年前，在母親的腹中，他生命中的第一次沐浴，那時自己原本可以化成一灘膿水，從此一了百了，免了日后十余年的痛苦。

        可惜啊。

        二十多年前，浸泡在這藥湯中初成型的自己有沒有掙扎過呢。

        血紅色的包袱放在一旁的凳子上，包袱里的怨骨發出血紅色的光芒，幾乎吹散了這件藥鋪的昏暗。

        小舟繼續向北漂流。

        深冬苦寒，北方比南方更冷，河水結了冰，天上下了雪，而這一切對菩提子的小舟毫無障礙，雪花不沾身，小舟亦不會為冰雪所凍。

        到達北疆的那天，大雪初霽，整個世界一片白茫茫，所有的污穢齷齪都被掩蓋在白色之下，顯得整個世界干凈純潔，如獲新生。

        大歷與烏勒之間即將爆發出一場戰爭，雙方軍隊厲兵秣馬，蓄勢待發。

        而這次的大歷將領，仍舊是被大歷百姓稱之為戰神的明燁將軍。

        菩提子去了軍營，被守崗的士兵攔住，那是個滿臉稚氣的年輕士兵。“站住，你是什么人，來這做什么？”

        菩提子笑一笑：“我是你家明燁將軍的故人，特地來此拜訪他�！�

        士兵皺皺眉：“可有什么信物沒有？我先去請示一下將軍。”

        菩提子嘆了口氣：“有倒是有，不過上次拜訪的時候被將軍拿走，現在還沒有還我。不過你代我去和將軍說一聲，故人來討要那個護身符了，在山崖上等著他相見。”

        圓臉士兵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喊過另一個人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然后轉身離開。

        菩提子登上了山崖高處，萬丈白色莽原中一點鮮紅，像是少女潔白胴體上的一個傷口。

        他在山崖上等了好久，直到夕陽將天地分成紅白兩色，明燁將軍終于來了。

        多年不見，這位叱咤風云的戰神老了很多，他看菩提子，并沒有問他是人是妖，開口便道：“屠戮齊云門是你所為？”

        菩提子溫和一笑：“不，不止這些，還有西南葉家。三天前的事情，消息還沒有傳到北疆來，不過恐怕你是等不到了，所以我來親口告訴你一聲。”

        明燁將軍吸了一口氣：“你要殺我�！�

        菩提子搖了搖頭：“不，是要取你的性命，毀你的蒺藜。大歷戰神，你開疆拓土的夢，只能做到今日了。”

        明燁將軍緊握腰間的配劍，“你可知道，大歷與烏勒即將開戰。若你非要在此時報仇，大歷北疆不保，到時候烏勒人占領北疆，會出現十個百個沙鄢城，千個萬個的菩提子，你這一生身世之苦，難道藥讓千萬無辜的人重蹈你的覆轍嗎？”

        菩提子靜靜的看著他，半晌，笑了：“我來復仇前，救我命的人，對我念了一首詩：桑條無葉柳生煙，瀟管迎龍水廟前，朱門幾處看歌舞，猶恐春蔭咽管弦。正在飲宴享樂的人，巴不得世上所有受苦受難的人抖閉緊了嘴巴，不要讓哀怨之聲吹淡了他們的鼓樂之聲。每個人抖住在自己冷血鐵心的殼子里，因此，不要向不相干的人訴苦，不要向他們解釋，不要渴求他們的憐憫。我向您請求的時候，您可曾憐憫過我？如今，又憑什么要求我去憐憫別人？將軍，我這一生從未作惡卻落得這個下場，何其無辜。你們要我不怨不恨，因為一切不過天命而已。”

        明燁將軍長嘆了一口氣：“既然如此，那便只能拼個你死我活了。”

        他從腰間摸出一個小東西來：“這是我當年為你求的平安符，走到今日我很抱歉，但那時我是真的希望你后半生能平安的�，F在，我把它還給你�！�

        明燁把平安符丟過來，菩提子伸手接住，就在這時，平安符發出一道光芒，菩提子只覺得掌心被利器穿過，將他全身氣力釘在一個點上，菩提子抬起頭：“你使詐！”

        明燁將軍微笑：“兵不厭詐，齊云門蹊蹺滅門，你以為我會無動于衷嗎？我早猜到和你有關，早料到你會來北疆找我，所以我預先做好準備，求了降你的靈符。怪力亂神亦可有高下之分，我倒要看看你如何破得了我這當世高人的靈符！”

        他提高了聲音：“老祖，請現身吧�！�

        白須皂鞋仙風道骨的老祖慢慢的出現在山崖之上，他看了一眼菩提子緩緩地說道：“當日我出關，以虛空之術隱藏在人群中的，就是你。”

        他嘆了一口氣：“難怪我那日算出，齊云門這代徒孫，沒有一個能成器的，原來齊云門會被你滅門。如果那時我沒有心存仁慈，當時就把你揪出來，或許我齊云不會遭此大劫�！�

        菩提子突然笑了起來，他的笑容，因為疼痛變得扭曲：“哈哈哈，你仁慈？你們居然會覺得自己仁慈？”

        疼痛向四肢蔓延，菩提子背上的包袱落在地上，紅色的怨骨散了一地。老祖看地上的枯骨�！斑@就是你的法器？原來你用的時怨骨之術�！�

        怨骨，他竟然知道。

        老祖搖搖頭：“骨頭還是紅色的，可見怨骨未能大成，既然心中仍有溫暖，為什么要讓自己變成利器？”

        菩提子被疼痛折磨得跪倒在地上：“不管我心中有沒有溫暖，我都不能原諒你們的惡毒�！�

        老祖嗤的一笑：“原諒？先讓我為被你屠殺的齊云門弟子報仇吧！”

        閃著寒光的劍向菩提子襲來，眼見就藥到了心口，菩提子狼狽的倒在了地上，一只手顫抖的摸著碧水滴閉上眼睛，十三哥，對不起，最終還是沒能完成報你的大仇……

        出乎意料的，想象中的灰飛煙滅并沒有發生。菩提子睜開眼睛，一具身體擋在了他的面前，那劍正刺在他的肩胛骨上。看到他臉的一瞬間菩提子幾乎魂飛魄散。

        是十三哥。

        他以為早已經為了就自己而死去的十三哥。

        碧水滴如利劍釘在了心口，菩提子牙齒都在打顫：“十三哥，你怎么會在這里，你怎么會還活著？”

        十三哥身上的衣服，菩提子再熟悉不過了，那是他夢寐以求的蒺藜戰甲。

        紅衣人突然出現在山頂上，他的紅衣隨著山風呼動：“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死，他早就與我訂約，在齊云老祖出關，他發現自己不能手刃仇人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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