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朔循著那臭味一路走到了玻璃海的角落。

        等他反應過來自己被困在迷宮的時候，回頭望去，已經只有一層又一層的玻璃，透出遠處的黑暗。來時的路被淹沒其中，找不到了。

        他想起和溫知晗的約定，便試探著喊了一聲：“溫前輩？”

        沒人回應。

        空間太大，又有玻璃隔著，聲音很難傳得很遠。

        他又提高音量喊了一聲，仍然沒有回應。

        簡朔皺起眉頭，這里邪門的緊，還是快點檢查完，出去和溫前輩匯合吧。

        他轉身，將手電筒對向前方，繼續尋找那個味道的來源。

        曲曲折折繞過了三五個小格子，前方終于出現了不一樣的東西。隔著玻璃看去，像是一件被扔在地面的研究所工作服。

        簡朔走進一些，光打在地面，才看清楚那根本不是衣服，而是一具穿著工作服的尸體。

        男性，中年。

        他心里一緊，趕緊跑過去。尸體的腐爛程度已經很深了，衣物遮擋之外的皮膚布滿了網狀的褐綠色尸斑，身體已經略微腫脹，臭味就是從這里散發出來的。

        渾身上下看不見明顯傷痕，地上也沒有一絲血跡。

        簡朔忍住生理性的胃部翻涌，蹲下來仔細查看。順著尸體頸部掛著的繩子，他從衣服里掏出來一張工作牌。翻到正面，名字那一欄赫然寫著——溫向榮。

        是溫知晗的父親。

        他一顆心沉了下來，想叫溫前輩過來，卻又不忍讓對方見到父親的遺體。

        簡朔恍惚了一陣，想起小時候的自己，又想到溫知晗，最后還是站了起來。

        早晚要面對的。

        他怕自己走遠了就記不住溫知晗父親所在的位置，只好在原地大聲喊著對方的名字。

        “溫知晗！”

        回音一圈圈擴散開來，簡朔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回應，索性用拳頭敲了敲玻璃。

        這動靜大多了，附近幾扇玻璃都跟著一起震動。

        簡朔耳邊回蕩著玻璃的撞擊聲，但他隱隱聽到了其他聲音。很輕微，一閃而過，如同鬼魅一般在身后響起，讓他幾乎懷疑這是自己的幻覺。

        “溫知晗！聽見了回個話！”

        他轉身，戒備的看著空曠的周圍，一邊又敲了敲玻璃。

        置身于看不見邊際的玻璃海中，簡朔抬頭看了看天花板，矗立道頂的玻璃讓他感覺自己隨時都會被溺死。

        一股預感如冷氣一般爬上了他的背脊，不合時宜地提醒他，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

        簡朔靠上玻璃墻，把自己的背部緊緊貼著實物，這讓他更有安全感。手機的閃光燈來回掃著周圍，視野里并沒有出現任何東西。

        真的是他的幻覺嗎？

        突然之間，遠處傳來了敲擊玻璃的響聲。簡朔一瞬間警覺起來，在聽見那響聲規律地敲了三下之后，終于放下心來。

        這是溫知晗在回應他。

        “溫前輩……”簡朔不自覺喃喃出聲，離開了靠著的玻璃墻，準備往溫知晗的方向走去。

        然而他指尖突然傳來刺痛。

        簡朔下意識低頭看去，瞥見一只白鼠從腳邊掠過。

        舉起自己的手，食指頂端被咬了一口，正冒著血。

        這是……什么？

        “溫知晗？”他遲疑地低聲喚了一句。

        簡朔思維變得遲鈍起來，愣愣看著指尖那滴血漸漸匯聚成珠，然后順著手指滑到掌心。

        手掌被那道血燙著了，燙得他整條手臂都像燒起來了一般。隨后炙熱感從手臂逐漸擴散到他的身軀，無孔不入，將他整個人都扔進了冰藍色的火焰中，似乎要讓他整個人燃燒殆盡才罷休。

        腦中忽然被針扎了一下，突如其來的疼痛讓他站立不住，直到指尖接觸到冰涼的地面，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摔倒在地。

        好痛……

        腦海中仿佛有數萬根針，扎穿了每一條神經。

        簡朔喘息著，遲鈍的意識讓他失去了思考能力，卻又本能地朝前爬去。

        “溫知晗……溫知晗救我……”

        他要被燒成碎片了，誰能來把他拉出去，誰能幫他把腦中的針拿走……

        簡朔隱隱約約聽見了腳步聲，但每一步都像踏在了萬里高空之上，和他隔著不可逾越的距離。

        他用近了全身力氣朝前爬著，沒有神智，沒有思索，有的只是那個模糊的念頭。

        像是在火山巖流上爬行了一百年之久，他終于看見了光。

        手電筒的光隔著玻璃照在他臉上，一個身影靠近了自己，下一瞬，他爬進了一個冰涼的懷抱。

        “救我……救我。”他知道自己終于找到了要找的人，虛弱地在對方的懷抱里求救。

        “簡朔？簡朔！”

        男人在喊著他的名字，他想抬頭回應，但疼痛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正在把他拽向黑暗，視野越來越窄。

        “你的手……你碰到什么了？”男人的聲音不再冷靜，“別閉眼睛，看著我，你先看著我。”

        男人俯下身，簡朔終于看見了那張臉。

        這人……是叫溫知晗吧。

        簡朔擠出最后一絲理智，看著對方，張了張嘴：“溫前輩，我好痛啊。”

        溫知晗嘴唇緊緊抿著，或許是燈光帶來的錯覺，他覺得溫知晗的眼睛有些泛紅。

        他被抱了起來，溫前輩抱著他往前跑，貼在他耳邊說：“你剛剛在哪兒受傷的，我去給你拿藥，很快就不痛了……不要閉眼睛，聽話，看著我。”

        簡朔想阻止溫知晗，再往前走就是尸體所在的地方了。

        抱著他的人突然頓住，停下了奔跑。他聞到了一股熟悉的腐臭味。

        男人的嗓音有些顫抖：“是這里嗎？”

        簡朔想安慰對方，卻再也支撐不住。他縮在溫知晗懷里，墜入徹底的黑暗。

        簡朔看見了他的媽媽。

        醫院的窗戶很高，門很高，椅子也很高。他坐在走廊上，雙腳還不能挨到地面。

        但這一次，門似乎變透明了，他能透過門看見里面。

        手術臺上染了好多血，他的媽媽躺在上面一動不動，手術刀也變成了紅色。

        簡朔就在椅子上坐著，沒有盡頭地等待著這場手術結束。

        在這之后他就能看見媽媽了。和爸爸一起躺在殯儀館的停放臺上面，被擦干了所有的血跡，臉色雪白，手卻僵硬，僵硬到不能掰開，再把他自己小小的手放進去。

        再然后，他就能得到一塊石頭。黑色的長形石頭，頂部磨圓，上面刻著他爸爸媽媽的名字，掛著一張合照。以后只要他一到這個地方，就能看見父母開心地笑著。

        簡朔蹲在那塊手頭前面，注視著那張照片，卻看見黑色的石頭上出現了一個漩渦，如同一個黑洞，將他整個人慢慢撕碎，吞噬。

        他被吞進了黑暗之中，整個人都在燃燒著。低下頭，他能看見自己的指尖在一點點熔化，像是被烤化的玻璃，發燙泛紅，然后變成液體往下淌。

        淌下去之后又變成了冰塊，寒意從指尖一直蔓延到腦海之中。

        “簡朔？”

        有人在他耳邊低語。

        他緩慢睜開眼睛，看見了一雙黑曜石一般的眼睛。

        “我好冷。”他腦中一片空白，只下意識喊冷。

        他被抱進了懷里，整個人被密不透風地裹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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