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朔有些分不清現實與死亡，只覺得這個懷抱很溫暖，幫他抵擋住了凜冽寒意。

        若這是死亡，那也不錯。

        那人又在他耳邊低語，叫他的名字。

        簡朔合上的雙眼被迫睜開，疲憊地看過去。四周很暗，一束光微弱地躺在不遠處的地面。泛濫無邊的玻璃已經消失了，上方是再普通不過的天花板。雨聲重新回到了世界上，但聲勢小了許多，已經變成了細潤微雨。

        他的視線移向前面的人，這雙眼像一對幽深的寶石，里面裝著無窮無盡的宇宙，而宇宙正注視著自己。

        這真的是現實嗎？

        “還痛嗎？”男人輕聲問道。

        體內的灼熱感已經悉數消失，化作了渾身的酸痛。頭痛還殘留了一些，不輕不重地折磨著他。簡朔想搖頭，但沒力氣，只好張口回答：“不痛了。”

        或許是他的眼神過于迷茫空洞，男人頓了頓，之后又問了一句：“還記得我是誰嗎？”

        “記得，”簡朔貪圖溫暖，在懷里拱了拱，“你是溫知晗。”

        他還記得在上一次這樣的夜晚，對方給自己講了一個睡前故事。

        疲倦席卷了他，眼皮沉重，他忍不住再次陷入昏睡。失去意識之前，他聽見溫知晗同樣疲倦但依舊冷靜的聲音。

        “睡吧，一覺醒來就能看見朝陽了。”

        簡朔這一覺沒再夢見父母，夢的背景也不再是灰黑色。他被一朵云包裹著，平靜地躺在里面，一直到他醒來。

        它已經沒有躺在溫知晗的懷里，而對方坐在對面，似乎正在睡夢之中。

        簡朔還沒睜開眼睛就不禁用手遮住了上半張臉。

        好刺眼，什么東西這么亮，他的臉都快要燒起來了。

        憑借本能坐了起來，躲避著光芒，卻不小心驚動了一旁的溫知晗。

        “怎么這么早就醒了，太陽還沒出來呢。”溫知晗的嗓音略帶沙啞。

        簡朔完全沒理會，手腳并用匆匆爬著躲開了窗戶，藏到墻后。

        他終于放下手，看見雨停了，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了房間，在地上流淌出一條光線。

        “你怎么了？”溫知晗的聲音再次響起，但語氣嚴肅。

        簡朔這才從陽光上挪開視線，看向不遠處的溫知晗，發現對方的神情很是驚疑，就像剛才自己的表現很不正常一樣。

        他也回過神來，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目光在地面的陽光和溫前輩之間來回切換，半晌才顫抖著開口：“我不知道……它好燙。”

        氣憤突然呆滯。

        溫知晗從地上站起來，走到他身邊半蹲下，朝他伸出掌心，“手給我。”

        一只干燥有力的大手攤開在陽光之下，簡朔下意識地害怕陽光，卻又向往溫知晗的掌心。

        他猶豫再三，還是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

        指尖碰到溫前輩掌心的那一刻，也觸到了陽光。針扎一般的疼痛突然出現，甚至牽扯著他的大腦，兩處地方一起發作。

        他強忍著沒收回手，只咬了咬牙，小聲道：“溫前輩，痛。”

        溫知晗趕緊把他的手握住，用自己的掌心包起來，替他隔絕了陽光。

        疼痛感瞬間消失。

        簡朔額間滲出冷汗，看向對方，心中有了猜測，卻又不大敢說出來。

        兩人對視，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答案。

        被實驗鼠咬到的那一個傷口，最終還是帶來了不好的結果。

        “我……”簡朔開口，但張著嘴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溫知晗把他的手挪到了陰影里，卻沒放開。握著他的手在旁邊坐下了，整個人沐浴在晨光之中。

        “昨天晚上，”溫知晗疲憊開口，“我聽見你敲玻璃之后就趕過去了，但還是晚了一步。”

        簡朔低頭看著他們相握的手，心里酸酸澀澀又泛著暖意，“和你沒關系，只是意外，而且我們誰也不知道研究所有什么怪物。”

        “但是我……”溫知晗想反駁，卻說不出話。

        本可以避免的。若是自己堅持讓簡朔等在外面，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他想到當時的情景。五分鐘前還生龍活虎叫溫前輩的人，就這么在地上竭力爬行著，口中喃喃著讓他救自己，指尖的血拖出了一條鮮紅色軌跡。

        溫知晗從未見過簡朔如此痛苦的樣子，脆弱得幾乎下一秒就要死在他懷里。

        當他見到父親的遺體時，簡朔也閉上了眼睛。他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見證了兩具尸體。

        這是末世以來，他第一次真正的害怕。

        簡朔的手從他掌心抽了出來，覆在他的手背上，捏了捏。

        “不要后怕啦溫前輩，已經發生了。”

        青年蒼白的嘴唇揚起笑意，主動安慰人時帶著些笨拙，對溫知晗而言，卻簡單有效。

        他也勉強自己笑了笑，“好。”

        對以往的他來說，后怕與自責都是無用的情緒，只有周密的計劃與時刻的警惕才能讓人安心。但此時此刻，他卻控制不住后怕和自責在心中蔓延。

        兩人沉默下來。溫知晗想了想，還是跟簡朔簡單交代了一下玻璃海的情況。

        “負一樓除了……我父親的遺體，什么都沒有。攻擊你的東西我后來也找到了，是一只實驗鼠，應該是研究所搬家時不小心遺留的。”他忽略掉提起父親時的異樣情緒，接著說，“我找到了樓梯，通往負二層。里面原本應該是人體試驗的場所，但是人體也不見了，只留下設備器具。”

        簡朔靜靜聽著，半晌回答了一句知道了。

        溫知晗有些煩躁。研究所一片空曠，什么也沒留下，包括自己父親的死亡真相，以及簡朔的傷。

        他檢查過父親的遺體。沒有咬痕，沒有傷口，不像是外力致死，更有可能是死于突發疾病。

        但他爸身體一向健康。

        而簡朔這邊，目前能確定，他被感染了某種病毒。但那只小白鼠并不能提供有用線索，除了它表現的極其愛攻擊人之外，似乎也沒有其他癥狀，仍舊活蹦亂跳。

        “你說你找到了那只實驗鼠？”簡朔反應仍舊有些遲鈍，這會兒才回過神來。

        溫知晗起身走到辦公室另一邊，打開柜子，從里面拿出一個透明儲物盒，“我把它捉到了，以后會有用的。”

        小白鼠從黑暗環境里一出來，立刻變得狂躁不已，在箱子里四處亂撞，看得人略微不適。

        溫知晗把儲物箱放了回去，關上柜門，片刻后果然安靜了下來。

        簡朔有些疑惑，“有什么用？把它帶在身邊很危險的。”

        “既然研究所被搬空，那這些人一定有目的地。”溫知晗坐會簡朔身邊，轉頭道，“找到他們的目的地，有了老鼠就有了病毒樣本，或許會對治療你有幫助。”

        “找到他們？”青年略帶驚訝，片刻后突然輕笑了一聲，“算了，先不管操作性了。謝謝你這份心意啊，溫前輩。”

        溫知晗知道，青年覺得這不太現實，他也就沒有回答，只是和簡朔一起靜靜地并排坐著。

        下了很久的雨在半夜停了，晨光照在他背上，帶著溫度。但以往象征希望的陽光，從今天開始變成了冰冷的兇器。溫知晗溫暖不起來。

        過了一會兒，簡朔突然抬頭問他，語氣小心翼翼的：“叔叔的遺體還在負一樓，我們去把他抬出來吧？”

        他知道青年為什么小心翼翼。

        昨天簡朔剛昏過去時，一直在含糊著念爸爸媽媽，還帶著哭腔說“怎么不和我說話”。

        失去過的人，會更在意別人的失去吧。

        他看了一眼照進來的陽光，恍惚道：“昨天晚上已經抬出來了，我把他埋在了樓下香樟樹底下。”

        這種日子，也不能讓老頭走得更好了。

        暫且就這樣吧。死了的魂歸天地，還在喘氣的就盡力活著。

        溫知晗的左手被重新握住，簡朔突然垂下頭，把臉埋在他手臂上，聲音悶悶地傳出來：“溫前輩，我們要好好活著啊。”

        簡朔受的傷還不知道都有什么后遺癥，也不知道有多嚴重。前路未卜，他不敢做承諾，只能暗自決定陪對方走下去。

        “好，”他說，“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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