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行駛在公路上。

        陽光燥烈得如同盛夏時節，路面蒸騰起層層熱浪。五輛車穿行其中，揚起了滾燙的灰塵。

        越野打頭，替小貨車開路，車隊最后是一輛白色吉普。

        為了避光，簡朔縮在后座，這會兒正處于半夢半醒之間。

        他心煩意亂的。不知是因為這反常的天氣，還是后備箱內傳來的吱吱聲。

        那只老鼠鬧個沒完了，即使關在黑暗里，也十分活躍。從今天早上開始就叫個不停，在箱子里亂竄，時常悶頭裝在箱壁上，發出一聲聲悶響。他離得近，聽得清清楚楚。

        簡朔被頭痛煩擾著，又沒睡醒，下意識伸手在座椅上摸索。片刻后終于摸到斧頭的手柄，他想也沒想，猛地握住起身，就要朝后備箱的方向砍去。

        實際上他一斧頭砍在了椅背上，好在突然清醒，趕緊收了點勁，沒把座椅砍壞。

        “簡朔？”溫知晗從后視鏡里看向他，語氣關切。

        他突然回過神來，仿佛剛才的行為都只是被什么蠱惑之下的沖動。他一把扔下斧頭，雙手捂住了自己臉，嘆了一口氣。

        “對不起。”簡朔的聲音被手掌擋住，傳出來時悶悶的。

        他也不知道剛才自己怎么了，仿佛被暴躁的情緒裹挾，不由自主地就想殺了噪音的源頭。

        或許是這一覺沒睡好吧。他給自己找了一個原因，雖然他知道與睡眠無關。

        昨天在基地時他扔出的那一斧頭，也夾雜著不該有的暴躁。他看見那人指著溫前輩，神情挑釁又校長，加上唐阿姨和他提了兩句發生的事情，讓頃刻間就失去了理智。等到他回過神時，斧頭已經嵌進了木樁。

        換作往日，他不可能直接把那人的手指剁下來，至少也會多考慮一下。那畢竟是個活生生的人，是他的同類，不是喪尸。

        “又頭疼了？”溫知晗問道。

        簡朔搖搖頭。溫前輩的聲音讓他徹底清醒過來，連帶著暴躁的情緒也被一掃而空。

        后視鏡里，溫知晗把視線又轉回了路面。剛才他拿起斧頭的事情被無聲揭過，溫前輩看起來絲毫沒有追問的意思。

        車燈打起了雙閃，片刻后他們停了下來，任前面四輛車往前開。

        溫知晗解開安全帶，轉身探向后座，“過來一點。”

        簡朔這才注意到他們停了下來，有些著急，“怎么掉隊了？”

        “沒事，過會兒追上去就好了。”溫知晗干脆從主駕下來，到后座和簡朔擠著，“我給你按按腦袋，興許好受些。”

        行李箱，手推車和大部分物資都放進后備箱了，但裝不下的都堆在了后座，因此溫知晗只能緊緊挨著他。

        簡朔不太自然地往后躲了躲，但退無可退。抬眼看見了溫前輩額頭上的繃帶，底氣不足道：“你自己的額頭上還有傷，管我做什么？”

        溫知晗雙手直接搭上他太陽穴，不輕不重地揉按起來。

        “你就這么想和我吵架？”

        在那雙手觸碰到自己皮膚的那一瞬間，簡朔就徹底投降不再逞強了。好舒服，頭痛確實緩解了一些。溫前輩給自己按摩時很輕柔，自己就沒看過對方這么克制的一面。要擱在三天之前，他絕對會掉一地雞皮疙瘩。

        他舒服得閉上眼睛，回答剛才那句問題：“對，和你吵架已經刻在了我的dna上。”

        后腦勺被不輕不重拍了一下，讓他瞬間找回了對溫前輩的一貫印象，是熟悉的感覺。

        同樣熟悉的是，他們二人又重新相依為命了。

        昨天他在樹蔭底下等了二十多分鐘，溫前輩才從吉普里出來，和唐阿姨一起。

        唐阿姨眼睛紅紅的，比之前更加憔悴。

        簡朔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了，他怕罪魁禍首是自己。

        直到溫前輩來樹蔭下接他，看見他垂頭喪氣的，就問了一句。他支支吾吾地說出了自己的顧慮，還是不敢抬頭。

        然后腦袋上就多出一只手，隔著兜帽揉了揉他的頭發，“我媽哭不是因為我要陪你走，是我告訴了她我爸的死訊，你別多想。”

        簡朔那會兒沒什么力氣，只是在心里替溫知晗難過了一會兒，都沒有安慰幾句。

        他想到這里，有些后悔，悄悄地睜開眼睛，正好對上溫知晗的視線。

        溫前輩的手指已經從太陽穴移到了上方，見狀問他：“偷窺我做什么，想偷襲？”

        簡朔的手指攀上了溫知晗的衣角，垂眼輕聲說：“抱一下唄。”

        這一回輪到溫知晗愣住了，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青年自作主張撲了個滿懷。

        他甚至還維持著抬起手的姿勢，片刻后才輕輕落到簡朔的背上。

        “怎么突然要抱我？”他都沒注意到，自己聲音有些不穩。

        簡朔雙手環住溫知晗的腰，在對方懷里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像是炫耀自己的貼心一般，“我安慰安慰你。”

        擁抱的感覺是世界上最令人安心的，他在溫知晗懷里不自覺地想。

        “就只是安慰我？”溫知晗的語氣聽起來很是不滿意。

        簡朔不開口了，或許還有其他的原因，但他肯定說不出口。

        忽然之間，他被溫知晗拉了起來。兩人面對面，溫前輩皺著眉，但也不像生氣的樣子，“那我再問你一次，那天晚上在基地，我為什么抱你？”

        還是來了。之前溫知晗就對他說過，等到他明白那個擁抱的原因，他們之間就再進一步。

        簡朔捂住腦袋，靠在了后面的紙箱上，“哎呀，我頭好痛。”

        語氣生硬，極其棒讀。

        “簡朔，別跟我玩逃避這一套，我知道你想明白了。”溫知晗把他手拉下，欺身上前，“我數到三，你不回答我就把你扔出去曬太陽。”

        他疑惑地啊了一聲，屬實沒料到溫知晗竟然如此狠心，這一點倒是和以前一模一樣。

        “一。”

        “二。”

        簡朔負隅頑抗，直直迎視溫知晗的眼神。那目光深沉而鄭重，如同有魔力一般，把他的魂都勾了出來。

        “三。”

        “我說我說！”他放棄抵抗，然后自暴自棄地說出口，“你……我。”

        中間兩個字被他囫圇帶了過去，根本聽不清。

        溫知晗被氣笑了，笑著笑著又覺得這人真是可愛，便不再裝嚴肅，帶著笑意間：“說清楚一點。”

        簡朔如臨大敵，殺喪尸時都沒有這么緊張過，一顆心都快跳出來了。

        “你……”他停頓片刻，終于豁了出去，“喜歡我。”

        說話又捂住了自己的臉，整個人縮成一團，發出一聲哀嚎。太羞恥了太羞恥了，這種自戀的話，說出來顯得他極其不要臉。

        溫前輩從來都沒有明確表示過，萬一真是他自作多情，那今天可算是把一輩子的羞恥交代在這兒了。

        而且喜歡這種詞……對于他而言太過陌生。

        手背突然被敲了敲，如同敲門一般。

        “簡朔，”溫前輩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笑意，而且還有幾分幸災樂禍的味道，“真容易害臊啊。”

        他此刻只想鉆到車底，無力喊道：“你別管我，你快去開車！”

        溫知晗沒聽他的，“你又沒說錯，你害臊個什么勁。”

        簡朔愣了愣，手掌悄悄移開，露出一條縫，他從縫里看出去，“那你真的喜歡我啊？”

        得到承認之后，他反而好奇心作祟，想知道溫知晗為什么喜歡自己。難道他有什么值得溫知晗喜歡的地方嗎？

        “你這不是廢話嗎。”溫知晗撐著椅背，俯身在他上方，嘴角掛著笑，但眼神極其認真，“鑒于你終于明白了，那我們也可以進入下一個階段了。”

        簡朔被徹底勾起了好奇，“什么階段？”

        “雖然已經世界末日了，但我們還是得走走流程，畢竟你的經歷一片空白，還是循序漸進的好。”溫知晗道。

        他不明所以，只好點頭。

        溫知晗低頭看著他，“現在的情況是，我喜歡你，對吧？”

        簡朔耳朵發燙，胡亂地又點點頭。

        “那你喜歡我嗎？”

        男人問得極其坦誠，把他問懵了，好一會兒都給不出答案。

        自己從來沒想過。

        “行，我喜歡你，你卻不喜歡我。”溫知晗看起來早已預料到，“那作為好員工，你來推測一下，下一階段該是什么了？”

        他慢慢放下手，嘗試著思考了一會兒，仰頭看向溫知晗，忐忑答道：“推測不出來。”

        溫知晗用指尖戳了戳他通紅的耳垂，神態自若地幫他回答。

        “傻子，該是我追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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