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杏林天宮尋求醫治的仙子們只增不減，楚夕年白白擔著一聲二公主，卻只是個干巴巴陪笑臉的主。

        是以大家都很是默契沖她客客氣氣地行上一禮，再心照不宣地飽含鼓勵捎帶同情地望她一望，楚夕年被這些怪異的眼神看的煩了，偷偷躲出來張望張望楚夕歲。

        “這沒心沒肺的，走了也不知道回來。”

        楚夕年望著前方正發著牢騷，忽然感覺自己背后像是有雙眼睛正盯著自己。

        猛一回頭，但見那人嘴角噙笑，關切的眼神明晃晃的，像有熱烈的火苗在里面跳動。

        楚夕年想著剛剛自己的失態，心里埋怨上楚夕歲兩遍，咬咬牙掩飾尷尬道，“莫知舊，你怎么在這兒？”

        “我……我只想著來這附近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遇見你。”似是覺得這句話過于直白，又頓了頓補充道：“順就告訴你不用擔心了，狄浩上仙已經……”

        后面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楚夕歲不知從哪里蹦出來大聲嚷嚷道：“姐夫來了，姐夫來了怎么不進去坐？”轉而拿胳膊肘戳戳楚夕年，“姐姐忒不厚道，竟然把姐夫晾在外面。”

        一向寵辱不驚的莫知舊石化了一瞬，竟然瞠目結舌得紅著臉不知如何是好，對于楚夕歲的熱情，顯然還是有點兒無福消受。

        見一個兩個都不動，楚夕歲也不覺得尷尬，三下兩下把姐姐推到莫知舊身旁：“妹夫疏忽了，里面人多不好說話。”轉身咣當把大門落下了。

        還不待楚夕年發作，莫知舊一把牽住她的手，緩緩道：“夕年，我有些話想與你說。”

        楚夕年怔怔望著眼前之人，那雙眼睛里有喜悅，有熱烈，還有些無法分辨的什么，叫人跌在里面摔得頭暈腦脹的，楚夕年閉上眼睛緩了緩，再抬頭，已是滿眼落英繽紛。

        都道飛奴仙世的移步換影術無人能出其右，想不到莫知舊也把此術修煉得如此登峰造極。

        “落英園，第一次見你時就想著要帶你來了。”現下莫知舊輕輕牽著她的手，櫻花偶有飄落，順著他的長發盈盈墜落，“剛剛望你那一眼，心中像是再也等不及了，一刻也不能耽擱。”

        “那以后就不用等，杏林天宮又沒有誰攔著不讓你進去。”說話間楚夕年伸伸手拂走莫知舊肩頭的櫻花瓣，不再言語臉卻紅了大半。

        不知怎的，這臉紅的毛病竟是會傳染。

        自天劫過后，每每楚夕年想起莫知舊，總會覺得臉上身上燙燙的，腦袋也暈暈乎乎，照鏡子時總有兩坨紅暈賴在臉頰上趕都趕不走。

        原也以為是天劫過后身體沒有調理后，可幾次三番下來，楚夕年發覺平時并無異常，唯有念起莫知舊時才會如此，且不可抑制，現下這臉紅之癥又不合時宜地發作了。

        莫知舊像是查出了端倪，二話不說順勢把她拉入懷抱，良久，耳畔暖洋洋的聲音響起，“待我這次從馭湖灣回來后，我們就完婚吧。”

        圈著楚夕年的臂彎又緊了緊，莫知舊呼吸間的熱氣一股腦順著楚夕年的脖頸往里鉆，惹得楚夕年一個激靈連忙把莫知舊推開了。

        “好。”極不自然地應上一聲，楚夕年三步并作兩步就要往前面走，被莫知舊眼疾手快一把拽過來了。

        莫知舊拉她坐下，骨節分明的手誘導著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蠱惑又引誘地說道：“陪我看一會兒星河再走。”

        楚夕年乖巧地將頭停靠在莫知舊的肩頭，望著眼前這滿天星河，沉聲道：“怎么突然要去馭湖灣？”

        “需得找一株連著根莖的萬年蓍草，給爺爺做藥引。”

        楚夕年微微不解，“大帝身體有恙嗎？怎么沒聽我父神母神提起？”于是她忽然地抬頭將莫知舊嚇到了，竟然感覺到莫知舊身體微微一顫，他條件反射的眸光迎上她的，又猝不及防轉開了。

        楚夕年感覺自己一定是看錯了，莫知舊剛剛的眼睛里，竟盛滿了……憂傷么？

        “爺爺只交代要我去取這藥引，其他的我不就多問。”莫知舊略一低頭，下巴擦過楚夕年額頭，“只是這萬年蓍草可遇而不可求，我此番去尋怕是要耽擱很久，夕年，你會想我嗎？”

        楚夕年不自覺躲閃過去一點兒，十分別扭道：“你此前從不這般直白露骨。”

        “在人間走了一遭，我只是怕得緊了。怕很多話來不及說給你聽，怕很多事來不及和你做，怕還來不及重新珍重你，就再一次失去你……”莫知舊一直把她攬在懷里不讓她看自己的眼睛，也不讓她看自己的表情，可那破碎的聲音扎進心里，碎的像是再也拼湊不起：“那么殘酷的天劫，我怕是再不能承受一次了。”

        “不會的。”

        星河緩緩流淌，細碎的星光映進莫知舊的眸子里，楚夕年仰頭望著莫知舊的眉眼，陶醉得嗅著他身上的氣息，那溫熱又潮濕的空氣撓得人癢癢，楚夕年微微有些醉了，中了魔怔一般，看著他緩緩俯身下來，鼻尖蹭上鼻尖……

        “莫知舊！”

        這一聲凌厲至極，強風攜裹著落花猝不及防朝楚夕年襲來，被莫知舊霸道的掌風擋了回去。

        “莫知舊，你不能這樣做。”狄無及氣急敗壞睨一眼楚夕年，“莫知舊你怎么能這樣對我？”

        旁邊一眾小仙娥小仙子連忙嚇得跪在地上抖個不停，道：“神君，神君恕罪，大帝吩咐不許為難狄無及公主，我們本欲通報殿下，但狄無及公主得知神君在這里，打傷了一眾仙子擅闖進落英園，我們攔都沒有攔住。”

        莫知舊一揮手，“退下吧。”轉而把楚夕年擋在身后，面色不善道：“公主，還望自重。”

        狄無及往莫知舊身前走了兩步，平日里的凌厲一掃而空，只是嗓音尖銳地失控怒吼道：“莫知舊，我對你的情意，你全然忘記了嗎？”不知道是憤怒多一些還是不甘多一些。

        “狄無及，我想我很早之前就把話說的很明白了，我從來沒有對你有過任何感情，也煩請你別再執拗了。”

        望著眼前莫知舊無動于衷的臉，狄無及的憤怒像是奇奇敗下陣來，“那日柏樹林被燒，你鼓勵我的話，我至今念著。”

        說著掀起袖子，露出細嫩胳膊上一片可怖的傷疤，“這傷，就是你八百歲生辰之時，我去帝都山為你準備生辰禮擒紅狼時所留。”轉而舉起一個朱紅色水晶瓶遞到莫知舊眼前，“還有這傷藥，我一直帶在身上。”

        莫知舊一眼掠過，繼而面無表情冷冷道：“公主，我想你一直是誤會了，那些話中，并沒有夾帶著憐惜亦或是鼓勵，只是你躲在我院子里哭泣，攪得我書讀得不靜，出于無奈和禮貌，我才出去與你說道。”

        接著他未有半分含糊道：“再有這紅狼一事，其一，我從未和你說過我想要紅狼；其二，我從未要你為我準備生辰禮；其三，我從未接受你的生辰禮。那只幼狼，被送來的當天我就譴人送回去了，”然后伸手指指狄無及拿著的這瓶傷藥，道：“再有這傷藥，并非出自九五天宮，想來原是公主誤會了。”

        似是覺得難以置信，莫知舊的話讓狄無及難以接受這接二連三的不堪，她艱難道：“那些過往，都是騙我的嗎？”指節泛白，手中猩紅的火魅鞭也跟著顫栗，裙裾翻飛中，帶起滿地的櫻花瑟瑟。

        “公主，我從未記得我們之間有過什么過往，我與公主，僅僅有過幾面之緣而已。”似是察覺出了狄無及的騰騰殺氣，莫知舊不愿沾染地退后一步，那雙有力的大手緊握住身后的楚夕年。

        狄無及看著莫知舊拉住楚夕年的手，那雙眼睛里被潮漲潮落后的滿地荒蕪填滿，全然不復往日的囂張跋扈，破碎灰敗的暗啞響起，帶著自嘲的苦楚，諷刺道：“我一直以為，知舊你對我也是有一點點感情的。此刻我才發現，原來……我自己竟是被遺忘了。”

        當那自以為是的眾星捧月轟然倒塌，原來自作多情的跳梁小丑不過是自己罷了。

        狄無及說話間莫知舊早已拉住楚夕年轉身欲走，他毫不掩飾的動作向狄無及無聲的宣告著再也沒有糾纏的必要，“從來未曾記得，也請公主莫要糾纏了。”聲音冷靜涼薄，堪堪是半分溫度沒有，直聽得人感覺冰冷刺骨，如墜冰窟。

        莫知舊決絕的話把狄無及最后一絲僥幸都打的七零八落，她的眼睛逐漸染上猩紅，仍是咬牙極力壓抑著心中的憤恨之意，“一直以來都是我誤會了嗎？我很早就是被你……狠心放棄的人。”

        竟然沒有想象中的聲嘶力竭，楚夕年甚至來不及看一眼狄無及的表情，“公主，好自為之吧。”莫知舊留下這一句，再沒多余的眼神施舍過來，拉著楚夕年的手緊了緊，帶上她抬腿就走。

        寥寥七個字，就在狄無及心里砸出個深不見底的血洞，那望著倆人背影的眼睛幽怨的像纏上毒舌，讓人不寒而栗。

        狄無及此刻從里到外，從上到下，終于再也沒有一絲柔軟可供吊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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