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無渡手中握著拳頭隱隱發抖，“父神剛剛傳信回來說……說兩位上仙在為他研制解讀之法，讓我暗中護送上仙安全。”

        狄無及抓著狄無渡的肩膀，責問道：“什……什么？哥哥你怎么不早點兒告訴我？”

        狄無渡跌坐在地上，“周憬然的底細尚不清楚，我只好先引開他。”

        “哥哥，現在怎么辦？”

        只聽狄無渡斂住呼吸，眼中狠厲一閃而過：“狄無及你確定，兩位上仙已經殞身了嗎？”

        “我不確定，好像……還沒有。”

        眉頭緊鎖，“狄無及你用什么偷襲的兩位上仙，他們知道是你做的嗎？”

        “我用火魅鞭，杏林天宮靈力低微，剛剛我出手，兩位上仙連招架的能力都沒有。”

        聽到火魅鞭三個字，狄無渡的心狠狠沉了一沉，伸手將父神脖頸上的毒針拔出，電光石火之間狄無渡已經做好了決定，“屠戮上仙，這可是誅仙根的死罪。狄無及，你先走，把父神的尸身帶回去，我去善后。”

        狄無及不解，拉住哥哥的胳膊，道：“哥哥你要怎么做？”

        狄無渡看她一眼，眼睛里的兇惡狠狠地纏繞在一起，陰森恐怖的聲音自地獄中駛來，“事到如今，也只能一不做二不休，犧牲兩位上仙嫁禍給九五天宮了。”

        見狄無及也微微愣了一瞬，狄無渡拉起狄無及推搡道：“快走，萬一周憬然發現不對勁折回來，被他發現就遭了。”

        “狄無渡殿下。”林念慈上仙喚他。

        狄無渡走至近處，大致觀察眼下情形，楚懷谷上仙已經昏迷了，只余林念慈上仙還算清醒，火魅鞭鞭鞭入骨，可這傷還不足以要了二位上仙的性命。

        如此，甚好。

        狄無渡在進天牢之前還微微擔心，若是上仙已經殞命，即就是再把毒針插入上仙體內偽造傷口，怕是也無濟于事了。

        杏林這樣世代行醫治病的天宮，不需要仔細查驗，只觀察幾眼就會知道這些尸身之上，哪些是生前傷，哪些，是生后傷。

        狄無渡清楚的記得，當年母神遇害身亡，身上的傷有三四種之多，楚懷谷上仙只看了一眼尸體，就斷定了母神身上的致命傷是哪一種，只一眼。

        眼下一切都有回環的余地，狄無渡恭恭敬敬給上仙行了禮，道：“上仙。”

        林念慈上仙看了一眼狄無渡，心中涼了涼，仍是從懷中取出一瓶藥，遞給狄無渡道：“狄無渡殿下，這是你父神托我給狄無及公主配的藥，狄無及公主大概是……大概是誤會我們夫妻倆了。”

        杏林天宮從來不用仙子把守，只因杏林天宮是治病救人的地方，無論是誰，只要奔著杏林而來，杏林就會盡力救治。

        來救治的人多了，夫婦二人看人也看的多了。

        狄無渡眼睛里的兇狠肅殺之氣已經隱得很好了，可大概是那些重傷之人前來醫治時眼中也常常帶上這些殺伐，林念慈只望了一眼，心中一片明了。

        只是，終有不舍。

        狄無渡上前兩步，從林念慈手中接過藥瓶，道：“多謝上仙。”

        林念慈握住他的手，解釋道：“狄無渡殿下，我們今日是受你父神之托，前來為他醫治的。”

        狄無渡點點頭，道：“狄無渡知道。”

        “狄無渡殿下，我們夫妻倆未能救回你父神，還請你節哀順變吧。”說話間僅僅是一個醫者對沒能把病人救回來的遺憾。

        醫者仁心罷了。

        狄無渡抽出手，臉上并無痛苦神色，客氣感激道：“上仙對先父，已然有情有義了。”

        林念慈拖著身軀爬過去緊緊摟住自己的夫君，這時心中的凄苦再也無法壓抑，緩了良久，林念慈才勉強開口道：“狄無渡殿下，你能不能幫我把我的夫君帶回去，我夫君已經昏迷了，怕是再也醒不過來。”

        林念慈一生聽到過不少求人的話。

        “求求你救救我吧。”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求求你救救我的夫人吧。”

        “……”

        現下才知說下這求人之話時，心中是這樣的冰涼絕望。

        狄無渡只是淡淡道：“上仙，我不能讓你帶著身上火魅鞭的傷痕回去，我不能確定兩位上仙回去以后會不會追究狄無及的罪行，我不能冒險。”

        林念慈并無意外，她望著狄無渡解釋道：“狄無渡大殿下，我們夫妻倆從未想過傷害你們。”

        “狄無渡也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向您下手，小時候您為我母神救治過，還抱過我，我喝中藥后還喂我吃過糖豆，我都記得。”

        那時狄無渡的母神已經殞身，楚懷谷上仙診出了狄無渡母神的致命傷，斷出真兇之后欲向狄浩上仙告辭，林念慈死活也不肯走。

        她口中絮絮叨叨著：“她還有這樣小的一個孩子啊，如何舍得走？”，“她的孩子還這樣小啊，她這一走孩子可怎么活？”來來回回反反復復念叨著，不住地給他的母神口中灌些湯湯水水。

        當然灌不進去，他的母神隕了就是隕了，再也回不來了。

        那時林念慈年輕，醫術高明，從她手中沒被搶救回來的人寥寥無幾。

        那時林念慈雖然是個醫者，卻看不開生死。

        看不開別人的生死。

        林念慈是心軟之人，他的夫君也是。

        不知道是心疼自己的夫人，還是醫者都對生命都如此執著，楚懷谷上仙口中一面勸解著：“已然隕了，救不回來了。”，一面手中仍不停地給她的母神在穴位上扎針……

        母神終是走了。

        狄無渡哭的很兇，林念慈竟然也落了淚，伸手抱起他，摟在懷里輕柔的哄，很像一個母親。

        后來他生了病，靈仙千萬年也不生什么病，他卻病得很厲害。

        林念慈可憐他沒有母親，把他接到杏林天宮照顧了幾日，給他喂藥還給他糖豆吃，那時狄無渡覺得，自己的母神好像還沒隕。

        “你小時候是個乖孩子，特別乖，也很聽話。狄無渡大殿下，我只想再見見我的孩子，我的女兒，她馬上就要穿上嫁衣了，我這個做母神的，還沒有來得及看上一眼，還有新婚的好多事情，我都沒來得及囑托她。你能成全我，讓我回去再看上一眼，再和我的孩子們說些體己話嗎？”聲音凄苦，滿是哀求。

        讓一個老人做到這個地步，已是非常殘忍的一件事情了。

        狄無渡似是對這哀求毫無察覺，平靜地望著眼前之人，道：“抱歉，我怕是不能了。我今天必須親眼看著兩位上仙殞身，才能確保狄無及全身而退。”

        林念慈揪住他的衣袍乞求道：“我們不會揭發她，我的夫君，他也不會。”

        “兩位上仙如何保證？”

        “我們知道狄無及是承受不了喪父之痛，一時誤會了我們。我們不會追究她，我們也不會做傷害獸冥天宮的事，我們只想回去見見我們的孩子，他們還小，還沒有學會怎么照顧自己。讓我們最后再見兒女們一面吧，狄無渡殿下，你能體會一下我們為人父母的心情嗎？”話音落，見毒針已入懷中之人的脖頸深處。

        想不到一世行醫，離世之時看到的情景卻是曾經醫治之人的兒子親手用毒針毒殺自己的夫君，離世之時耳邊聽到的最后一句話竟會是：“上仙，上路吧。”

        果然，出手之時上仙連招架的能力都沒有。

        活該，誰讓杏林天宮從來不修害人的法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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