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知舊喚了一方天將將大帝囚禁了，留在柏樹林也幫不上大公主什么忙，遂留了十二暗衛護在這里，自己回了初升殿。

        思量著這是自己最后一次和楚夕年想見，總要精細些留下最后的體面。

        其實他最愛的還是這藍色，手指在自己所有藍色衣袍上撫過，天藍色，水藍色，湖藍色……最后手指停靠在冰藍色的長袍上再也舍不得移動了。

        莫知舊心滿意足地換上。

        旁邊的仙娥忍不住贊嘆道：“如鳴佩環，衣帶當風，當真好看。”

        他沒有回頭看那位隨侍的仙娥，卻猛然想起在人間時楚夕年總是嘀咕，“怎的有人會每天每天穿一身藍色長衫轉來轉去呢？真的會讓人覺得很是清湯寡淡吧。”

        莫知舊呆呆望著鏡子面前的自己，喃喃自語道：“穿這樣一身藍色長衫在楚夕年面前轉來轉去，真的會讓楚夕年覺得很是清湯寡淡吧。”

        想想楚夕年小時候上竄下跳地在自己身上胡亂插些野花野草的樣子，楚夕年勾勾嘴角，“那時，當真歡喜。”

        莫知舊的指尖繼續在長袍上劃過，卻始終不敢去看那早已備妥的大紅喜炮。

        “神君，神君到底在找哪一件衣袍，不如讓碧落找給你。”隨侍的仙娥忍不住開口道。

        莫知舊苦笑，“去見心愛之人。”不知如何抉擇。

        仙娥遞過來一襲滿園春色長衫，“總之兩情相悅，哪件又有何異？”

        莫知舊沒有接，即便是最后的體面，他也沒有這樣明媚的心情。

        印象中，楚夕年在人間一襲紅衣的樣子最為明艷。

        “罷了，還是著我那件冰藍色的長袍來吧。”

        清湯寡淡的來。

        清湯寡淡的去。

        整理好衣冠，楚夕年復又去后廚做了楚夕年最愛吃的四色片糕，拿上了沉夕劍。

        “若知今日就是最后一眼，當初的每日，每一年，我就該更加珍惜著過。”收拾好這些，莫知舊出發的腳步卻沉重得邁不開了。

        若是只剩最后一面的緣分，真想再留得久一些。

        駕著云途徑三姑鎮，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都是楚夕年在長街的身影。

        莫知舊落了云朵堪堪停在“好再來”酒館，進去買了一壺涼州小釀，出來后銀杏樹枯黃的落葉貼著他的額角飄落至他手邊的酒壺上，最后堪堪停駐在他的腳尖，當真是一波三折。

        旁邊有孩童拿著樹枝邊走邊唱：“碧云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

        莫知舊望著他，想到靈吉仙師也曾教他讀過這首“蘇幕遮。”

        仙界別無他法，靈吉仙師……對禁法有解么？

        遠處夕陽將落未落，余暉灑下最后一絲光亮，應得天空火紅一片。

        莫知舊像是突然看到了一線生機，或許……靈吉仙師是他最后的救贖。

        想到這里，莫知舊就不再那么畏懼見到楚夕年，即就這是最后一面，他也該給楚夕年最后的美滿。

        獨活沒守在前殿外面，莫知舊也沒有在意。

        前殿和后殿都設了結界，莫知舊徑直去了內室。

        內室的紫檀木四角桌上擺放著三個荷包，碼的整整齊齊。其中一個上面秀了艾草，另一個上面秀了秋菊，還剩一個上面秀了……兩只水鳥。

        不用想都知道，楚夕辰身上常年有艾草香氣，楚夕歲身上常帶秋菊之姿，所以剩下的兩只水鳥……莫知舊猜測楚夕年大約曾想秀給自己。

        他把四色片糕和涼州小釀放在紫檀木四角桌上，伸手拿了荷包揣進懷里，像揣了一只小貓小狗樣小心翼翼。

        想著把沉夕劍放到她床榻上，掀開遮簾，莫知舊的心都揪得緊了，隨意拿起鋪在她床榻上的一張紙。

        “夕年，不要怕，年年歲歲歲歲年年，我都這樣守著你。”

        原來那時，她是能聽到他講話的。

        莫知舊隨手拿起另一張紙。

        “書上還說，一簪一珥，就可相伴一生。”

        “今夜子時，我想與你一起，共赴長海，看星河墜落，萬里傾瀉，璀璨流光，長海星落，可好？”

        “只你，和我。”

        “傳說真心相愛之人，如果一起在長海對著星落許愿，那漫天星河都會記得他們的誓言。他們死后的膚體化為微塵，會在星光的指引之下找到彼此；他們的遺骨，會被長海的祝福凝結在一起；他們的魂魄，會相互糾結纏繞；他們將永遠地沉睡在長海海底，融為一體。”

        “……”

        淚水模糊了莫知舊的眼睛，原來大公主說楚夕年成日里在書紙上寫些瘋言瘋語，竟都是昔日里他自己的一字一句。

        整整一床榻的紙，所書所寫竟都是他們的往昔。

        突然覺得很心痛，想要擁住她抱住她，莫知舊退出內室，他知道她現在躲在哪。

        ——

        “神君，神君不……”身體被什么東西拌了一下，莫知舊低下頭，見到只剩下半個身子的獨活，拖著長長的血跡，不知道從什么地方爬到這里。

        莫知舊頓覺五雷轟頂，他蹲下來抱住獨活的肩頭，“夕年怎么了？”

        獨活僅剩半絲游魂執念深重支撐著□□，虛弱地附在莫知舊耳邊道：“公主……公主她……”

        莫知舊焦灼道：“在哪兒？”

        “狄……狄……狄……”喉嚨已經說不出話了，獨活指尖微微指向上仙墓冢的方向，話未說完那半縷游魂已散，終于化為了一縷青煙，消散于天地萬物之間，再也尋不到蹤影。

        莫知舊還在抓著獨活的肩膀不斷道：“獨活！獨活你醒醒！”

        莫知舊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地什么地？難道是她父神母神的墓冢？”跌跌撞撞朝楚夕年父神母神的墓冢走過去。

        沿路都是血跡，莫知舊心止不住打顫，半截瑩白色簪子碎在地上，染上一大片血跡。莫知舊顫抖著手將它從地上撿起來，正是他買給楚夕年的那一支。

        “楚夕年！”瑩白色簪子插入莫知舊的手掌心里，磕磕絆絆向前面走，一路都有血跡擦過。

        “一定不是楚夕年的。”

        “一定不能是楚夕年的。”

        “一定不是楚夕年的。”

        “一定不能是楚夕年的。”

        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害怕，地上被血水浸透的荷包，“父愛如山”四個字已經被染紅了，莫知舊拿著荷包來到上仙墓冢的牌位前，黑曜石的匕首斜斜插入楚懷谷上仙的牌木上。

        莫知舊念動咒語將匕首吸至掌中，紅紋圖案，他認得。

        原來獨活口中的“狄”，竟是“狄無渡”的狄。

        莫知舊一掌打飛了獸冥天宮守在大殿下的天將，怒不可遏道：“狄無渡，狄無渡你給我滾出來。”

        帶著滔天怒火，他所到之處帶著排山倒海之勢，掌風所及之處寸草不留。

        “莫知舊？”

        狄無及迎出來還沒說一句話的功夫就被莫知舊強大的掌力吸至半空中動彈不得，來自地獄般弒戮的聲音傳至她的耳朵：“狄無及，如果你不想死，現在馬上讓你哥哥把楚夕年交出來，興許我還能饒你一條賤命。”

        寥寥幾字，震的她的耳膜滲出鮮血。

        這強大又可怕的神君之力。

        狄無及在空中掙扎著，她臉上纏好的紗布被莫知舊強大的內力震的粉碎，剛剛止住血的溝壑重新崩裂，血肉分崩離析，臉上白骨清晰可見，卻仍是死不悔改道：“那神君動手吧，殺了我。”

        莫知舊掌心收攏，強大的內力卷起旋風，亂石翻飛間狄無及的胳膊被莫知舊深深鉗住，凌厲的目光傳達著他的震怒，“告訴我，她在哪兒？”

        “我永遠都不會告訴你，你們這輩子，都別想在一起。我不光要她的命，更要她連尸首都是破碎的，連上仙墓冢都建不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莫知舊手一用力，狄無及整條胳膊上的骨骼噼里啪啦一通亂響，從內到外爆裂開來。

        她手掌翻飛，從臂膀到手指骨頭和血肉混作一體模糊難辨，莫知舊欺身而上，拇指和食指捏住她的脖子，“那你就去死吧。”

        “楚夕年！”狄無渡大喊一聲，趁莫知舊□□之際出掌將天火向他拋過來。

        莫知舊旋身躲閃，狄無渡瞬間而至接住狄無及。

        “狄無渡，你找死！”莫知舊雙掌運力催動法術，整個獸冥天宮天塌地陷轟隆隆地震得人左右搖晃，轉瞬間變成了一片斷壁殘垣。

        狄無渡毫無還手之力，護著狄無及大喊道：“慢著，我知道楚夕年在哪兒！”

        莫知舊收了掌心，質問道：“在哪兒？”

        “酆都羅山有一寶地，名喚酆都羅池。酆都羅池中布滿幽冥冤魂，專門喜食天界中人的遺骨，然后修煉作祟。這你是知道的，若你還想替楚夕年收些遺骨，現在趕去應該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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