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大公主不說，莫知舊原也是打算去獸冥天宮走上一遭的。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之事，斷無賴賬之禮。

        這次去，莫知舊絕不會只要他們一條胳膊那么輕易。

        獸冥天宮的大殿處躺了許多仙子，新染的鮮血一直順著殿前的臺階流至殿外的道路中間來，顯然是經過了一場苦戰。推門而入，莫知舊在地上一一查驗，確認死的都是獸冥天宮的仙子，橫七豎八躺在這里，有的半截尸體隱入草叢，有的堪堪懸在石柱子上，有的插在獸冥天宮的劍里面，看得出，周憬然為了這一戰廢了不少心思。

        順著一路蔓延的尸體，幾乎沒費什么力氣，莫知舊就找到了獸冥天宮一方隱秘的暗牢，暗牢的門虛掩著，斷斷續續的□□聲從里面傳來，還有楚夕歲的質問聲，“說，是不是你和狄無及一起殺了我父神母神？”

        莫知舊推門而入，里面的三個人無一例外地頓了一下，莫知舊微微頷首。

        “是我，是我殺的。連你姐姐，也是我殺的。”狄無渡的一只胳膊被化蛇箭釘在暗牢的墻壁上，其他地方捆了鐵鏈。

        原本周憬然只是將他用鐵鏈鎖了，可這方暗牢是他們家的，這里的暗器也是他們家的，剛剛趁著周憬然不注意，狄無渡竟然催動術語解了身上的鐵鏈，差點兒就挾持了楚夕歲，還好周憬然眼疾手快拉住楚夕歲，情急之下拿著化蛇箭直戳戳地將他釘在暗牢上。

        不過即就這樣也不可大意。

        獸冥天宮能有今天的位置，不止因著法術狠辣，自祖輩開始，他們就精通控制神獸妖獸，就是化蛇箭插在他身上，也保不準他留著什么后招突然發難。

        莫知舊環顧四周，暗牢不大，里面的刑具相當講究齊全。莫知舊自認為對仙界的酷刑刑具多有了解，可這方暗牢陳列的這些，還是讓他脊背發涼心生惡寒。

        他俯身，把地上一名仙子翻身查看了查看，被噬靈蠱啃咬過的地方露出一個血淋淋的洞，竟和楚夕歲遭受過同樣的酷刑，她的面容看起來相當猙獰。

        說是一樣的酷刑還不準確，楚夕年身上的洞大小不計其數，莫知舊大約明白了，在給楚夕年放蠱之前，他們一定是拿這名仙子給她做了演示，要她清楚自己即將遭遇的是什么。

        像一只貓虐殺一只老鼠，要它的命是最終目的，但要盡量延長虐殺它的時間，在虐殺的過程中找到快感。

        狄無渡和狄無及二人，對楚夕年做的正是這樣的事情。

        見莫知舊進了這方暗牢后狄無渡就開始閉言不答，連先前躍躍欲試地掙扎都放棄了，似是也抱定了今日必死的念想，這會兒見莫知舊蹲在地上他卻像突然發了瘋一樣咆哮著想使出最后的力氣彈出身上的暗器。

        聞聲，莫知舊撿起地上的飛鏢，頭也不回地投入狄無渡身上，耳邊迅速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的響動，爆竹一般熱烈又喜慶的聲音。

        “呵，判斷失誤。”加了雷電的飛鏢設計的很有新意，不過他在楚夕年身上沒見到這種傷，錯了就錯了，聲音聽著還算舒服。

        莫知舊先前來獸冥天宮尋楚夕年的時候，狄無渡就預料到會有這么一遭。

        他先前把毒針喂了毒，藏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化蛇箭化蛇箭，此箭一旦上身身體就會像有毒蛇纏繞收緊般一寸寸將骨頭碾碎。

        他沒想逃走，也走不了了，只想趁著最后的機會能夠毒傷楚夕歲，借此用解藥作為要挾給狄無及換一條生路，又經手了這么一遭，眼下是真的萬念俱灰。

        “為什么？”楚夕歲仍是在追問。

        父母之恩，水不能溺，火不能滅，如何能不問？

        狄無渡清楚生路已斷，也沒什么好遮遮掩掩，沉默了一會兒，譏笑一聲，道：“殺了就殺了，哪來那么多為什么？鷹吃蛇，蛇吃青蛙，青蛙吃蚱蜢。獅子吃狼，狼吃羊，羊吃草。如此而已。你們杏林天宮手無縛雞之力，有什么殺得殺不得？”

        坊間流傳狄無渡是個寵妹狂魔，為人憨厚老實。

        今日可見，流傳多是流于表面，人心之復雜又豈是表面可以窺見，終歸是“畫人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罷了。

        要不是親耳聽到狄無渡如此說，誰能想到表面上忠厚純樸，平日里跟在妹妹屁股后面唯唯諾諾的人，也能說出這般毒辣的言語。

        心冷似從寒山暮雪處吹了半生的冷風，楚夕歲冷了聲音喝到：“我二姐到底在哪兒？”

        可能這才是最后的籌碼，狄無渡這會才有了點兒人樣，眼睛也瞪的大大的，道：“我要你們立上仙之誓，立了我就告訴你。”

        聞言，周憬然皺眉：“立什么？”

        狄無渡連忙道：“你們三人絕對不會傷害狄無及，若有違者，灰飛煙滅。”

        莫知舊原以為他到了這一步還想著為自己求條生路，等狄無渡說完了，他才回味了回味這顆獸心里夾帶了的最后一絲人情味，擺擺手朝楚夕歲道：“不必了。”

        楚夕歲看他，“姐夫？”

        莫知舊點點頭，朝他道：“我找到楚夕年了。”

        楚夕歲還沒反應過來，狄無渡就掙扎著搶先發瘋喊道：“你不可能找到她，你怎么可能找到她？世界上沒有人能夠找到她。”

        他把楚夕年的尸體當作最后的籌碼，借以要挾他們立下上仙誓言，所以，他不能相信他們已經找到了她，更無力承受這樣的結果。

        楚夕歲憤恨看狄無渡一眼，又向莫知舊道：“姐夫，我二姐她怎么樣了？”

        杏林天宮姐弟三人都很單純，從他的眼睛里，莫知舊就能看到他一定想不到他二姐在狄無渡狄無及手里遭受過那么多，他道：“你大姐說她沒事兒。”盡量使聲音聽上去像是楚夕年真的沒事。

        可越是對上楚夕歲的眼神，莫知舊越是覺得狄無渡和狄無及罪無可恕。

        莫知舊面上陰風皺起，眼神像來自地獄深淵，語調堪稱柔風細雨，道：“你說楚夕年被你扔到了酆都羅池，我把那里清繳干凈了也沒瞧見她。想來，不是她去了酆都羅池，是你想去酆都羅池了。”

        狄無渡聽到他說酆都羅池，嚇得眼神都煥然了，可他被化蛇箭射中，全身大半的骨頭都被碾碎，就算拼命掙扎也造不出什么響動，凄厲道“不，我不想，我不想。”

        莫知舊面上笑了笑，見他這樣，連后背都感覺沒什么疼痛了，道：“怕什么，才過了兩日而已，想必冥卒再勤快，也不過抓來了百八十條冤魂惡魂，這樣招呼你，我都嫌太就宜了。”

        是真的覺得太過就宜他。

        狄無渡拼命搖頭，道：“不要，我不去，我不去。”

        “不是你告訴我的么？酆都羅山有一寶地，名喚酆都羅池。池中布滿幽冥冤魂，專門喜食仙界中人的遺骨，然后修煉作祟。”莫知舊欺身湊近他，猩紅的眼睛恨之入骨地盯著他，“我給你個機會，讓你去體驗體驗。”

        閉上眼睛，終歸是對折磨人沒有什么興趣，即就是這樣一個將他碎尸萬段都嫌不夠的人，緩了口氣，他朝著楚夕歲淡淡道：“夕歲，他殺了你的父神母神，今日就由你送他最后一程吧。”

        楚夕歲點點頭，道：“好。”被周憬然伸手攔住，道：“等一下，讓他說出狄無及的下落，此人萬萬留不得。”

        楚夕歲望他：“連你的靈鴿都搜尋不到么？”

        他先前只當二姐被他們捉了去身體不好，氣息微弱才導致周憬然的靈鴿遍尋無果，此前他們還靠著靈鴿一直追蹤狄無渡……

        周憬然平靜道：“本來是可以的，只是我內丹碎裂一直沒有修復，無法驅動靈力讓靈鴿追蹤了。不過，我或許可以讓狄無及主動現身。”

        本來是可以的，經過這一戰以后不可以了……楚夕歲想想剛剛一直把自己護在身后的周憬然，聽到莫知舊開口問道：“如何做？”

        周憬然看著狄無渡，眼睛里幽深昏暗似一口早已干涸的枯井，道：“放出消息，將狄無渡拋尸酆都羅池，若狄無及還想讓她哥哥留個全尸，她會去酆都羅池的。”

        狄無渡慘白的臉上瞬間又加一層寒霜。

        聽著倒是個可行的計劃，莫知舊對楚夕歲道：“楚夕歲，我和周憬然帶他去吧。你大姐在家還有事需要等著你回去。”

        惦念著二姐的安危，楚夕歲點點頭，道：“好。”

        周憬然對他和楚夕歲道：“不用了，楚夕年還需要你們，狄無渡今日必死無疑，我自己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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