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夕歲和莫知舊走后，周憬然順著刑具架一路掃過，眼風(fēng)所至，落到赤朱金線盒子上。

        他研究獸冥天宮這么多年，對狄無及太過了解熟悉，又望望被莫知舊翻過來的小仙仕，他們不會仁慈到讓楚夕年只是看看……望望地上面目猙獰的小仙，周憬然決心此毒物不可再留。

        盒子打開以后十六條白色的蟲子在里面蠕動，蠕動時還帶著身體里絲絲沒有消化掉的血跡來回抽動，當(dāng)真惡心之極。

        這就是傳說中的是噬靈蠱，當(dāng)初獸冥天宮對外宣稱已經(jīng)滅種的噬靈蠱。

        沒什么猶豫，周憬然不緊不慢地催動法術(shù)試圖將噬靈蠱焚毀，不想他法術(shù)靈力消耗至此，竟虛弱到連催火術(shù)都喚不來。

        幸而大戰(zhàn)以后他的靈鴿還幸存了一些，驅(qū)驅(qū)落到肩頭的那只，周憬然對它道：“去吧。”

        一物降一物，噬靈蠱在靈鴿面前也不過就是一條肉蟲子，靈鴿跟著他時間久了，也習(xí)慣了吃素。開始時還認(rèn)真叼著蟲子吃，后面吃的撐了，就開始叼著蟲子到處飛，還飛到了狄無渡的腦袋上。

        周憬然怕狄無渡突然發(fā)難傷到靈鴿，看著它搖搖頭，頗為無奈道：“別玩了。”

        靈鴿剛一張嘴回應(yīng)，嘴上的噬靈蠱就掉落到狄無渡身上，來不及反應(yīng)間狄無渡的胸膛處被掏出一個大洞……原來只消短短片刻……周憬然原本沒想好做到這種程度的。

        嘆息地?fù)u了搖頭，周憬然召喚咒語將狄無渡的尸體從暗牢里面搬出來。

        獸冥天宮的蒲公英大片大片的紛飛在一片斷壁殘垣中。

        仙界第三大仙世，還不如一棵樹倒落得擲地有聲。

        原來萬年繁華挨過，最終能留下的，只有這些斷壁頹垣罷了。

        像曾經(jīng)的天玄天宮一樣，這里也將永遠(yuǎn)地凋敝，會雜草叢生，會烏煙瘴氣，會禾黍故宮，同天玄天宮一樣沒有任何不同。

        天空藍(lán)得爽利，仇人之子橫尸在他眼前，該當(dāng)是有說不出來的痛快。

        可是沒有。

        有的只是無限惆悵。

        若他的姐姐當(dāng)初沒有落到狄浩狄無渡的父子手中，今日這爽朗的天空，她該是很喜歡吧。

        抬頭看看這滿目的藍(lán)，周憬然還從來沒有認(rèn)真仔細(xì)地抬眼瞧過，以前是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

        如今獸冥天宮落到今日，他心心念念了千年，終于實現(xiàn)這心愿后也沒有感到半絲輕松，他從來沒有殺戮的癖好。

        先前，周憬然只是以為自己背負(fù)太多，背負(fù)天玄天宮的滅門，背負(fù)父母手足的仇恨覺得沉重，經(jīng)過了今日才知道，是他早已習(xí)慣了沉重。

        酆都羅山離仙界不算近，周憬然這才發(fā)覺原來他這次的身體虧空得這樣厲害，連移步換影術(shù)都要艱難支撐，心下涼了涼，本就是浮萍的命格，挨到這一步都是賺了。

        話說凡事都要保留三分余地，可是他不喜歡如此。

        他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當(dāng)年九五天宮殺他父神母神，剿滅天玄天宮，獨獨漏掉他這一條根。

        當(dāng)年獸冥天宮殺他妹妹，也殺了天玄天宮很多仙子，也獨獨漏掉他這一條根。

        所以，他窮盡一生也要把他們一個個打入十八層地獄，讓他們永世不得超生。

        你看，他們都犯了同一個錯誤，斬草沒有除根。

        周憬然太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于是他必須要絕了狄無渡的性命，要看著狄無渡氣斷神絕，讓他永遠(yuǎn)消失在這個世界。

        獸冥天宮藏了很多妖獸的獸骨和獸靈制成的邪器，傳說獸冥天宮有一種秘術(shù)可以用妖獸達(dá)到死而復(fù)生之法。只要狄無渡的尸體還在，他就還有一絲生機(jī)，所以他才會如此懼怕被沉入酆都羅池底。

        剛剛莫知舊如此暗示，周憬然如何會不知曉，又如何聽不懂莫知舊的弦外之音？

        他把狄無渡的尸身扔進(jìn)了酆都羅池，還在里面做了手腳。

        這樣也不能叫周憬然安心，所以沉尸以后他就坐在池邊等，等一個老熟人。

        狄無及來的很慢，至少比他想象中要慢的多，可能是從天界到酆都羅池的距離真的遠(yuǎn)。

        她廢了一條胳膊，卻依舊用不太習(xí)慣的左手揮舞著火魅鞭，道：“我哥哥在哪？”

        周憬然見她來了，心情不錯，用眼睛示意狄無及，道：“自己下去找。”

        望了眼酆都羅池，上面綠森森的惡魂還在張牙舞爪，狄無及又問道：“我哥哥到底在哪？”

        周憬然指指下面，道：“你自己去酆都羅池底找吧。”

        在看到狄無及用火魅鞭抽打酆都羅池中的冤魂惡魂前，周憬然一直以為他足夠了解狄無及了。

        狄無及此人，不管是心腸還是手段，都狠毒殘酷。

        她喪心病狂的時候被周憬然撞見過不少次,見她做過的傷天害理的事情做的太多了，周憬然以為她再多慘無人道,慘絕人寰的行為都不會引起他的驚訝了，沒想到，對她唯一的兄長，她也是如此……沒有人性。

        “你這是在為你哥哥鞭尸嗎？”看著翻滾的黑煙，周憬然淡淡道：“你對自己僅剩的親人也能做出這樣嗜殺成性，滅絕人性的事情來？”讓人瞠目結(jié)舌得無與倫比了。

        狄無及憤憤道：“不把這些冤魂打散，我怎么找？”她復(fù)飛上來，質(zhì)問道：“沒有！我哥哥到底在哪？”

        “沒有嗎？”周憬然伸頭向下望一眼：“許是被池中喜食仙界中人遺骨的幽冥冤魂啃食干凈了吧，畢竟你哥哥是獸冥天宮的大殿下，仙界美味。”

        狄無及道：“不可能，你騙我，你一定是在騙我。”

        周憬然看她一眼：“就是在騙你。”

        “我哥哥在哪？”

        周憬然扔給她一個匕首，黑曜石上刻著紅色紋路，獸冥天宮的東西，狄無及應(yīng)當(dāng)再熟悉不過，“我在上仙墓冢撿到的，獸冥天宮之物，這毒血怕不是你的。”

        “沒錯，楚夕年的，你在為她生前所受折磨感到難過？”

        周憬然淡淡道：“自己剜，當(dāng)初怎么傷她的，現(xiàn)在就怎么還回來。”

        哼笑一聲，狄無及道：“笑話！我為什么要剜？周憬然你當(dāng)真以為我打不過你么？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內(nèi)丹已經(jīng)碎了。”

        周憬然也跟著她笑了一聲，望了望她空空蕩蕩的袖口，道：“是碎了，不過能將就著用用，你的胳膊呢？還能用么？左手甩火魅鞭，用著不順手吧。”

        狄無及怒氣怨氣皆像是要沖出云霄，可她再大的怨恨都要忍著，她和周憬然一樣，靈力虧空一時無法復(fù)原，已經(jīng)不足以催動術(shù)語經(jīng)歷一次戰(zhàn)斗，道：“我說了，告訴我哥哥在哪？”

        周憬然閉上眼睛，不欲和她討價還價也不欲和她爭辯，道：“自己剜，把欠楚夕年的還回去，我就告訴你。我周憬然，言出必行。”

        怎么都想不到狄無及哈哈笑過幾番，“死就死了，你以為我會乖乖聽你的話嗎？笑話。”涼薄得惹人心上生了一層寒意。

        周憬然也替狄無渡不值，“今日若是你哥哥站在這里，他肯定就剜了。嘖嘖嘖，他白疼你一場了。狄無及，你還真是最毒莫過婦人心啊，連個全尸都不給你哥哥留。”

        狄無渡生前陪著狄無及作惡無數(shù)，最后在狄無及心里抵不上一道口子的重量，不免讓人唏噓。

        “全尸？你把我哥哥弄哪里去了？”

        周憬然向她明白告知，“我向來有恩報恩，有怨報怨。早料到你冷血無情，那方暗牢里的狗屁玩意我就都在狄無渡身上用了一遍。你們兄妹欠楚夕年的，總有一個人要還。我只想說，噬靈蠱果然名不虛傳。”

        狄無及似是終于火山噴發(fā)，揚起手中的火魅鞭甩出騰騰殺氣，“周憬然，我今日就用你的命償。”

        周憬然迅速閃過，站定身形，緩緩道：“狄無及，別演戲了，你對你哥哥也不過如此。你怕冤魂碰到你的腳，寧愿鞭尸也不愿下去看他一眼；即就是用匕首刺自己一下就能換取你哥哥的尸身，你還是不愿。你如此怒不可遏，只是為了自己心中的怨恨。狄無及，天地這樣大，你是我平生僅見最自私惡毒之人。”

        說完自己都嫌惡得不愿再看半眼眼前之人，道：“罷了罷了，就是你如此無情無義，你哥哥死前還是護(hù)著你的。想必他還想看你最后一眼。”

        狄無及道：“在哪兒？”

        “一早我同你講的就是真話，我當(dāng)真將他沉到了酆都羅池里面，想來他的整個胸腔受著內(nèi)膽的連累被噬靈蠱掏空了，血氣吸引了池底的冤魂惡魂一窩蜂圍上去黑綠一片你才沒有看到。若你現(xiàn)在去池底找的話，應(yīng)該能看上他最后一眼。”

        周憬然早已將化尸粉撒入了酆都羅池底。

        酆都羅池里黑煙籠罩能將白色粉末狀的化尸粉很好的掩護(hù)。

        雖然這些化尸粉早已傷害不到酆都羅池底這些已經(jīng)身為冤魂惡魂的魂魄，但只要狄無及潛入池底尋找狄無渡的尸體，她碰到化尸粉的地方就會迅速化為粉末。

        周憬然的身體已經(jīng)支撐不住一場戰(zhàn)斗，說完這些，他就隱了身坐在池邊靜靜地等著，等著狄無及自行踏入。

        不知當(dāng)年姜太公釣魚的時候是否如他一般的心情，或許不是吧，周憬然此刻中里還藏著期待和焦灼。

        只是，周憬然失望了。

        棋錯一步，滿盤皆空。

        他沒有如愿除掉狄無及，只因他算漏了，狄無及竟然連他哥哥最后一眼都沒有看，“竟真的……沒看！”

        周憬然以為自己擅長算計人心，今日方知，人心之骯臟丑陋，無法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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