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五塊的房子，燈光算不上明亮，但透著莫名的溫馨。

        李花握著一柄舊舊的鑰匙，送走了王老板。

        這個世界上有好人也有壞人，毋庸置疑，王老板算是好人，他能在半夜跑去朋友家里拿鑰匙，還主動送兩個小姑娘來新居所，屬實不易。

        這份情，李花記進心底。

        鎖上門，關了燈，姐妹兩個躺在光禿禿的床上。

        沒有床墊，沒有被褥，鐵架子上只鋪了一層蘆葦墊，姐妹兩個蜷縮著身體，身上蓋著兩層外套，平靜入睡。

        但李家，可就沒這么平靜了。

        對于兩個孩子的離家出走，李餅生急的嘴角都要起燎泡，周圍附近都繞了個遍，卻連個孩子影都沒看見。

        周翠心底也有些后悔，這可是大半夜，兩個小姑娘要真出點什么事兒，她豈不是白養了她們那么多年？

        但嘴還是要硬的，“兩個白眼狼，說走就走，沒心沒肝，活該在外頭被人打死，我不管她們，我等她們后悔，我等她們哭著回來。”

        第二天，姐妹兩個被溫熱的陽光叫醒。

        李花剛考完試是自由狀態，李草卻還是要上學的。

        看了眼周圍，沒有鐘表，也不知道時間，姐妹倆只能匆匆穿好衣服，到公用壓水井上打點冷水漱口，再簡單搓搓臉。

        沒有毛巾，就拿袖子擦。

        “大姐，我去上學了。”李草嘴上說著不在乎，實際對學業還是很看重的。

        李花勸她，“要不你就回家吧，回頭爸媽要是真給你退了學，你都沒地方哭。”

        李草倔強地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這孩子，性子比她要烈。

        李花嘆了口氣，從兜里摸出五毛錢，追過去塞進李草掌心，“拿去買包子吃，咱們有錢。”

        又叮囑道，“不許省下，否則中午給你喝西北風。”

        李草破涕為笑，抓著燙手的五毛錢，朝學校狂奔。

        其實李花沒吹牛皮，她現在真的挺有錢。

        每天撿破爛的平均收入是一塊錢，雖然考試前幾天沒撿，但一個多月的積累，加上給王老板磨粉，讓她積攢了足足四十塊錢。

        從鞋底抽出帶著幾分味道的鈔票，腳也終于不必每天挨硌。

        五塊錢是這個月的房租，被褥要買，鍋碗瓢盆也要買，菜要買，燒水的壺要買，喝水的杯子也要買。

        算一算，得好幾十塊錢。

        李花的表情開始猙獰，理智告訴她這都是剛需消費，情感卻一陣陣肉痛。

        只有賺過錢的人才知道，賺錢難，花起錢來才會節儉。

        終于花了大半天時間把簡單的家用都置辦好了，李花還買了個煤爐，外加兩百塊煤炭，堆放在廚房角落，用豬油開了鐵鍋，簡單炒兩盤菜。

        中午姐妹倆吃過，猶豫再三，還是回了趟李家。

        要是不交代一聲，家里人肯定會找瘋。

        果不其然，李餅生今天跟廠里請了假沒去上班，還糾結了左鄰右舍在附近尋找。

        當李花帶著李草出現在李家的時候，李餅生都快哭了，“你們兩個丫頭，去哪里了，我都擔心死了，這一夜你們咋過的，你們咋過的呀。”

        周翠嘴巴蠕動了幾下，想說什么，但想起昨天晚上兩個孩子決絕的背影，又閉上了。

        “爸，我來是跟你說一聲，我跟小草沒事。”李花輕輕抽回手，不動聲色地后退兩步，“媽愿意不養我們，我們就不住這里了，您也別擔心我們。”

        李餅生的表情凝住了。

        好大會他才轉過來，結結巴巴地問，“不住在這里？是，什么意思？你們還小，不住家里能住哪里？”

        “我們有住的地方。”李花垂下眼睫，“爸就不用擔心我們了。”

        說完，她轉身要走。

        李餅生哪里肯放人，死死抓住她臂膀，“你這孩子，跟爹媽哪有隔夜的仇，跟你媽道個歉，趕緊回家，別鬧了。”

        鬧？

        到底是誰在鬧？

        李花凄凄一笑，扭過頭，“爸，那我能上初中嗎？能不天天刷碗干活嗎？能好好上學嗎？”

        李餅生剛要點頭，一旁的周翠急了，“你那成績上初中干啥，人家閨女都能刷碗干活打工掙錢，你咋就不能？你比人家高貴？”

        “就是就是。”在門口嗑瓜子的孫美麗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補了一句。

        周翠好像找到了支持者，臉上掛滿得意。

        李花的心徹底冷下來，她定定地望著李餅生，一字一句道，“爸，我不愿意下來進廠，我要好好上學，你們不愿意出學費我自己賺，你們不愿意養我，我就自己養自己，這樣都不行嗎？”

        “難道非得逼死我，你們才高興嗎？”

        大閨女的每句話都表達了想要上學的決心，以及對于進廠打工的抗拒。

        李餅生的手不自覺就松了。

        這一刻，他多想站出來，以一家之主的身份發話：不用小花打工，讓小花去上學。

        可他又清楚地知道，但凡說出這話，周翠一定會跟他鬧個底朝天。

        再說了，打工而已，又不是送死。

        別人家孩子都是如此，為啥到了李花這里就不行呢？

        李餅生想不明白，但他知道，小花長大了，不再是以前那個乖巧聽話的大閨女了，他們再也管不了她了。

        “小花啊。”明明才三十出頭的男人，這一刻像老了十歲，“你要知道，你終究只是個孩子。”

        “沒有了爸爸媽媽保護，你在外面會吃虧的呀。”

        要是從前的李花，一定很感動，一定會撲到李餅生懷里哽咽。

        但現在的李花心里清楚，有時候爸爸媽媽帶來的不一定是保護，也可能是萬丈深淵。

        “爸，你保重。”李花最后交代一句，拉著李草的手轉身離去。

        李餅生嘆著氣，卻沒有再阻攔兩個孩子。

        左鄰右舍雖然嘀咕，但也沒有人愿意說什么。

        好大會子，李花和李草都走遠了。

        周翠才恍惚回神，“這兩個賤丫頭不回家去哪里？她們能去哪里？”

        “她們沒有錢怎么活——不對，她們有錢，才敢離家出走。”

        周翠瞪大眼睛，猛拍一下大腿，顧不得其他，急匆匆地去了附近幾個廢品回收站。

        她要知道，李花手里到底有沒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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