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周翠粗心，只知道盤問李花，眼見李花可能沒說實話，周翠也發了狠，決定使出老祖宗說過的一個詞——釜什么抽什么。

        反正去問廢品回收站老板肯定沒錯。

        李花的特征挺明顯，小姑娘，十二三歲，瘦且白凈。

        其實不用形容那么明顯，以撿破爛為生的多是老人，再不濟也是孤寡中年人，整個p縣也只有李花一個小孩。

        周翠剛提一句，回收站老板就認出來了，“我記得這個小姑娘，挺勤奮的，年紀小小就知道為家里賺錢了，可是個好孩子�！�

        為家里？

        呵！

        周翠心底冷笑，沒好氣地問，“那她一天能賣多少錢？”

        老板愣了一下，心底覺得這問題詭異，嘴巴卻先腦子反應了過來，“一次塊把錢，比打工賺地還多呢�！�

        等咂摸過味來，他趕緊閉上了嘴。

        周翠不是個好脾氣的，原本來時就帶了怒火，這會聽到真相，憤怒幾乎沖毀了她的理智。

        她一腳踏碎門口的紙箱子，氣道，“好你個李花，一天能賺一塊錢，卻跟我說就兩三毛，連親娘老子都騙，真是個賤骨頭，賤皮子。”

        她渾身氣抖著離去。

        剛走出兩步，又想起什么回頭瞪向廢品回收站老板，“以后不能再收她的東西，再收我就來你這里鬧。”

        這算個什么事兒！

        人家開門做生意，誰帶廢品來都得收，咋可能因為三言兩語就把人拒之門外。

        但周翠一句“我是她媽”，讓廢品回收站老板沉默了。

        不知道這對母女中間有什么齷蹉，但孩子明顯是扭不過大人的，到時候周翠跑來鬧，只會影響回收站的生意。

        老板心里不是滋味，但人都要自保，他也是沒有辦法。

        下午李花撿了半麻袋的紙送過來，吃了個閉門羹。

        四十來歲的老板有些羞慚，“小姑娘，我們不能收你的廢品了。”

        “為什么？”李花疑惑，“之前不是好好地嗎？”

        老板嘴唇蠕動兩下，還是說出了真話，“你媽不讓我們收你的廢品，不然到時候來我們這鬧�！�

        隨著廢品回收站大門的落下，李花的心底一片哇涼。

        她沒想到，離開了那個家，不再需要他們撫養照顧，依然不夠。

        周翠居然把她唯一穩定的賺錢渠道毀了。

        賣不成錢，撿的就真是破爛，還不能帶回租房里，以免房東不高興。

        李花沒辦法，只能扛著麻袋去了另一家廢品回收站。

        得到的卻依然是“不好意思，你媽不讓我收你的廢品�！�

        一家，兩家，附近的三家廢品回收站都被周翠鬧過一番，不愿沾染麻煩。

        眼看著天色漸晚，李花體力已經耗盡，又不愿意就此認輸。

        她咬咬牙，扭頭去了p縣最遠的一個廢品回收站。

        雖然這時候的縣城還沒大力發展，但十公里對于一個小女孩的腳程來說，也屬實不易。

        李花越走越累，手也越來越松，一不留神，半麻袋紙本子就從肩膀上滑了下去。

        她手忙腳亂彎腰，剛要撿起來，一只男孩子的手伸了過來，輕輕松松拎起。

        李花的動作頓了一下，第一反應是，有人要跟自己搶。

        她連忙伸出腳，死死踩住麻袋的一角，又撲上前抓住麻袋栓住的口。

        少年明顯愣了一下，白皙的手頓在半空中，好半晌才笑出聲，“這位同學，你不會以為我要跟你搶吧�！�

        這聲音有些耳熟。

        李花抬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稚嫩與青春并存的面容，跟她差不多的年紀，但要比她高上足足一個頭。

        好像在哪見過，但仔細搜索，又不認識。

        不過應該不是來搶東西的。

        李花手指微動，把麻袋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試探著問，“這位同學，你有什么事兒嗎？”

        溫憶無語凝噎。

        他沒想到李花真不認識自己了，不過想想那天晚上的夜色，又大度的不跟她計較了。

        “我路過這里，看到你扛著麻袋太辛苦，就問你要不要幫忙�！�

        少年抬手，把麻袋扛在了肩上，補了句，“你放心，我不要你的東西，就是單純幫忙�！�

        他率先朝著前方走去，李花不得已跟在身后，幾次想要搶回麻袋，都被輕松避過。

        男性和女性的體力差距，在十幾歲時就已高下立判。

        又走了三公里，抵達廢品回收站。

        謝天謝地，周翠的手總算沒伸那么長，李花順利賣了一塊七毛錢。

        握著一張紙幣，三個硬幣，她心底有些激動，還有些猶疑。

        怎么說這位男同學都幫自己扛了一半的路程，李花再摳也懂禮節，她咬咬牙，轉身去了小賣鋪。

        可口可樂一塊五一瓶，買不起。

        礦泉水也得一塊，占比太高。

        李花幾次深呼吸，選擇了兩毛錢一塊的雪糕。

        相較于一毛五分的糖精冰塊，兩毛一塊的奶油雪糕口感要好上幾倍，李家四個孩子，也就李寶能偶爾吃吃。

        李花咂咂嘴，她知道這個時候買兩塊最合適，但想想生活的困窘，還是只買了一塊，塞到男同學手里。

        溫憶有些發愣。

        他真的是好心幫忙，并不需要酬勞。

        可李花已經付過錢了，溫憶也不好再說什么，只能捏緊冒著寒氣的雪糕。

        步行了約莫一公里，兩個人都沒什么話說。

        好不容易溫憶鼓足勇氣，把冰糕一掰為二，沒有木簽的用袋子盛著，有木簽的遞給了李花。

        “一起吃吧。”

        “再不吃要化掉了�！�

        李花沒辦法，只能接過來，默默地咬了一大口。

        記憶中她一直沒怎么買過兩毛錢的雪糕，剛開始是因為錢都交給周翠，后來則是舍不得。

        第一次吃雪糕是什么時候呢，是她夏天在食品廠里加班，四十度的高溫讓她直接中暑倒下，同事看不過去，給她買了一塊雪糕敷在額頭，并叮囑她在化成水之前吃掉。

        那是李花第一次品嘗到奶油和巧克力的滋味，和現在一樣香甜美味，她很喜歡，但還是舍不得買，因為她少吃一口，弟弟妹妹就能上學，爸爸媽媽就能輕松一點。

        她替全家每一個人都考慮過了，但沒有一個人替她考慮過。

        直到死，她都是孤獨的，節儉的，小心翼翼的。

        在路口跟溫憶道謝告別，李花的內心突然充滿了悲憤。

        為苛刻的母親，也為從前的自己。

        她三兩步跑到小賣部，花四毛錢買了兩塊奶油雪糕，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沖回出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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