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待陸時寒這個客人,  紀詢這個主人家自是要盡力招待。

        第二天上午，紀詢便帶著陸時寒逛了下紀府。

        陸時寒還要在紀府住些時日，雖說陸時寒坐著輪椅不好走動,  但怎么也是要對紀府熟悉一些的。

        走著走著,  就到了花園。

        現下逐漸入了秋,  不過洛州的氣候很溫暖，陽光依舊明媚,  花園里樹影郁郁蔥蔥。

        剛一到花園，紀詢就看到了自家表妹。

        沈扶雪正躺在躺椅上閉目養神，因為陽光過于明媚，她還拿了張手帕遮住了臉。

        沈扶雪身姿窈窕,  弱柳扶風一般，此刻躺在躺椅上，雙手交疊，露出的手指纖長又白皙,  美好的像是一幅海棠春睡圖。

        若是不熟悉的人見了，只會覺得這幅景象很美。

        可紀詢這個熟悉沈扶雪的人，卻是說不出的心疼。

        紀詢和陸時寒道：“我這個表妹，真是個可憐的，整日只能拘在府里，連門都出不去……”

        從前沈扶雪尚還有幾位表姐和姜令儀陪伴著,  雖然不能出府,  卻不至于這么孤單。

        可現如今表姐們一個個的嫁出去了,  姜令儀前兩年也隨著家人搬到京城去了,  就只剩下了沈扶雪一個人。

        才剛及笄的小娘子,  只能這么孤零零地待著,  也沒有同齡人相伴。

        若不是因此,  他的表妹怎么會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躺椅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紀詢雖然一直著意陪著沈扶雪，但他到底是男子，且又領了個差事，抽不出那么多時間來。

        紀詢忍不住感慨，就因為這天生體弱的病，他的表妹就完全被剝奪了快樂，表妹其余的好友全都在各自的生活里前進。

        唯獨他的表妹，被生活留在了原地。

        陸時寒鴉青的眼睫微微抬起，沒有說話。

        紀詢嘆完氣之后上前。

        沈扶雪迷迷糊糊的，正是半夢半醒之際，卻沒防備臉上的手帕忽然被掀開。

        沈扶雪被刺眼的陽光晃醒。

        她的聲音因為剛剛醒來格外的甜糯：“表哥？”

        紀詢臉上都是笑意：“怎么好端端地在躺椅上睡著了？”

        他原本想逗沈扶雪的，沒成想沈扶雪竟然睡著了，倒是他打攪了沈扶雪歇息。

        沈扶雪剛想要換個姿勢繼續睡，才發現陸時寒也在。

        在外人，尤其是恩人面前，她可得莊重些。

        沈扶雪從躺椅上起來同紀詢和陸時寒見禮：“表哥、江公子。”

        陸時寒頷首，表示回禮。

        正在這時，紀詢的隨侍忽然匆匆過來了。

        原來是紀詢當差的衙門忽然有事，紀詢雖只是個小官，但也是要及時趕過去的。

        紀詢就道：“江兄，我得先走一步了，等會兒我著人帶著你去書房，可好？”

        紀詢到底是有差事在身的人，這幾天不可能總是待在府里，而陸時寒又傷了腿，不好走動，也做不了什么。

        紀詢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這幾天讓陸時寒去書房看一下書算了，好歹能消磨一下時間。

        當然，紀詢雖然性情疏朗，不拘小節，但在之前還是問過陸時寒的，他是在得知陸時寒喜歡看書后，才想出的這個主意。

        陸時寒點頭：“好。”

        紀詢正尋思著派哪個小廝帶陸時寒去書房的時候，忽然看到了一旁的沈扶雪。

        紀詢眼睛一亮，他之前怎么沒想到呢。

        他這個小表妹很喜歡看游記和話本，也時常去他的書房，畢竟沈扶雪甚少能出門，讀書算是個很好的消磨時間的方式。

        現下一看，沈扶雪不就是最好的人選，沈扶雪對他的書房可比小廝了解多了。

        紀詢道：“濃濃，不如你陪江兄去一下書房，若是江兄有什么需要的書，你幫著找也快一些。”

        而且如此一來，沈扶雪也有事情做了，總不至于自己又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躺椅上發呆。

        紀詢想完這個主意后，忍不住在心里贊了一下自己，他這主意出的可真是太好了。

        沈扶雪怔了一下，而后點頭：“好。”

        陸時寒是她的恩人，她正好可以趁此機會幫一下陸時寒。

        再者說了，她也經常去紀詢的書房里看書，如此也算是兩兩相宜。

        紀詢很滿意，他興沖沖的就走了。

        紀詢一走，花園瞬間便安靜了下來。

        沈扶雪試探著道：“江公子，咱們現在就去書房嗎？”

        陸時寒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現下唯一認識的紀詢也走了，沈扶雪越發覺得她得當好這個向導。

        陸時寒點頭：“也好。”

        沈扶雪在前頭帶路，后面程周則是推著陸時寒的輪椅跟著沈扶雪。

        書房離花園不遠，很快就到了。

        這間書房建造的頗大，里面的書籍種類也很繁多，各種各樣的書都有。

        沈扶雪問陸時寒：“江公子，你想看什么類型的書？”

        她時常來這間書房，對書籍的擺放都記在了心里，不管陸時寒要什么類型的，她都能很快找到的。

        陸時寒報了幾個書名。

        沈扶雪一聽，全都是那些之乎者也的經史子集，是她最不喜歡看的，她覺得無聊枯燥的很。

        沒想到陸時寒竟然喜歡這樣的書。

        沈扶雪稍點了下頭，表示知道。

        而后，沈扶雪就去了書架前，她很快就找到了陸時寒需要的那兩本書，找的又快又準。

        沈扶雪把書放到桌案前：“江公子，你要是還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訴我。”

        陸時寒抬眼，小娘子似是把照料他當成了一件差事，頗是用心。

        片刻后，陸時寒道：“嗯，謝過沈姑娘了。”

        沈扶雪眉眼彎彎：“不必謝。”

        這都是她應該做的。

        和陸時寒說完話以后，沈扶雪去了書架前，打算自己也找一本書看。

        沈扶雪走到了她最熟悉的放話本的那層書架，就在她剛要取出話本的時候，動作忽然一頓。

        等等，這可是在恩人面前，她得端莊一些，不能選那些話本子。

        沈扶雪繞去了一旁，也選了本之乎者也的老學究的書。

        選好以后，沈扶雪坐到了書案前。

        因為她時常來紀詢的書房，紀詢索性叫人多做了一張書案，兩張書案并排放在一起，離的頗近，她稍一側過臉，就能看到陸時寒。

        嗯，江公子看書的樣子好認真啊，連眼睫都不怎么眨，沈扶雪忍不住感慨道。

        有了陸時寒這個榜樣，沈扶雪想她也要認真看書！

        雖說這些書她覺得枯燥乏味，但其實都是很好的學問，多看一些總是有好處的。

        沈扶雪沖勁兒滿滿。

        只不過這股勁頭很快就沒了。

        沈扶雪的眼皮越發沉重，她真的好困啊。

        陸時寒每每看書的時候都很認真，許久之后，陸時寒才察覺到不對。

        旁邊似是許久沒有翻頁的動靜了。

        陸時寒放下書，側過臉看向沈扶雪。

        原來沈扶雪一早就睡著了。

        小娘子一只手撐著雪腮，睡的正香。

        小娘子今天打扮的很簡單，只穿了一身淺碧色的衣裙，發式也是簡單的雙環髻。

        不過小娘子也才及笄不久，梳這樣少女的發式也很相襯。

        清透明媚的日光從窗柩透進來，照在小娘子身上。

        她的皮膚在日光的照耀下，白的如同皚皚雪山的一簇簇梨花，幾乎能看到上面淺淺的絨毛，臉頰上卻又泛著淡淡的粉。

        鮮活又真實，像是夏日的蜜桃一般。

        讓人忍不住去探究，若是睜開眼睛時又會是何模樣。

        陸時寒的心里剛轉過這個念頭，就撞上了沈扶雪的眼睛。

        沈扶雪剛剛睡醒，杏仁似的大眼睛還有些迷茫，濕漉漉的，天真又純稚。

        沈扶雪是在睡夢中忽然驚醒的。

        待看到陸時寒的視線后，沈扶雪才清醒過來。

        沈扶雪的臉瞬間就紅了。

        真是，她竟然睡著了，還被陸時寒給看到了，她又在恩人面前出糗了……

        沈扶雪想要解釋，可一時又想不到什么好說辭。

        末了，她只能笑了幾下：“今天的陽光實在是太好了……”

        都怪陽光太好，她又忍不住打瞌睡了。

        雖然只是掩飾性的笑了幾下，可笑容依舊明媚天真。

        小娘子在笑的時候，兩靨生花，像是春日里的嫩柳一般。

        陸時寒按著書頁的手指輕滯了一下，而后應了一聲，算是回應沈扶雪。

        屋里重又安靜了下來。

        沈扶雪掩飾地喝了兩口茶水。

        嗯，這下可不能再打瞌睡了，她得好好看書了。

        沈扶雪努力看起書來。

        而另一側的陸時寒，手中的書頁卻久久沒有翻動一頁。

        待得時近中午時，沈扶雪松了口氣，總算是結束了，早知道她就不逞強選這本書了。

        看不進去的書，當真看不進去，是勉強不得的。

        沈扶雪起身，走到陸時寒身后：“江公子，我推你回客院。”

        為了不打攪他們看書，程周和云枝等都候在外面。

        沈扶雪原本想叫程周進來推陸時寒出來的，但她轉念一想，不如她推陸時寒回去算了，她的力氣雖不大，但推個輪椅卻還是足夠的。

        陸時寒點頭：“嗯，那就麻煩沈姑娘了。”

        沈扶雪推著輪椅，一路沿著書房往客院走。

        從書房到客院的甬道上都鋪著青石板，路途順暢的很，一點兒也不費力，頗是輕巧。

        沈扶雪一邊推輪椅，一邊低頭看陸時寒。

        沈扶雪忍不住想，這個江公子可真是沉默寡言啊，這一路上都沒怎么說過話，安靜極了。

        沈扶雪琢磨著，要不她起個話頭和陸時寒聊聊天吧，畢竟從書房到客院還有一段距離呢，總不能一路上一句話也不說啊。

        沈扶雪正思索的時候，忽然聽到了陸時寒的聲音。

        “頭發。”

        沈扶雪有些沒聽清，陸時寒是在說頭發嗎？可是說頭發做什么？

        下一瞬，沈扶雪才反應過來究竟為何。

        原來她的頭發不小心披到了肩膀前，而她又推著輪椅，她的頭發就不可避免地拂到了陸時寒臉上。

        嗯，一定很癢……

        沈扶雪連忙停下：“對不住，江公子。”

        她方才一直胡思亂想來著，完全沒注意到這茬。

        幸好她帶了發帶，沈扶雪從袖間取出發帶，繞過墨發，很快就將墨發攏好系在一起。

        陸時寒就見沈扶雪把滿頭烏發攏在一起，很輕松就打了一個結。

        動作隨意又優雅，美好的像是一幅仕女圖。

        沈扶雪道：“好了。”

        陸時寒收回視線。

        沈扶雪繼續推著輪椅，把陸時寒送到了客院。

        確定沒有事情遺漏后，沈扶雪才道：“江公子，那我就先走了，你的腿還傷著，等會兒一定要多吃些午膳啊。”

        沈扶雪一一交代好。

        沈扶雪離開后，一向少言寡語的程周道：“沈小姐倒是格外的明媚開朗。”

        明明自幼體弱多病，從小遠離父母，幾乎連門都不能出，現下又孤零零地一個人待著，卻還是一直眉眼彎彎的樣子。

        若是換了任何一個旁的人，只怕都要哭哭啼啼的度日了。

        沈扶雪卻不，她似乎一直那樣溫溫柔柔地站在那里，她比大部分人都要來的堅強。

        程周話音落下后，屋里一片寂靜。

        陸時寒沒有說話。

        …

        接下來的時日里，陸時寒每天上午都會去書房看書，沈扶雪也會陪著陸時寒，順道幫陸時寒找書，或是旁的其他的東西。

        自然，這之后沈扶雪沒有再勉強自己。

        左右已經在陸時寒面前出過糗了，那她也不必在乎那么多了，還是選她喜歡看的書好了。

        于是乎，接下來的幾日里，沈扶雪都選了自己喜歡的話本和游記。

        日子重復的過著。

        每天上午陪同陸時寒看書，下午去看望外祖父外祖母，沈扶雪竟然覺得這日子頗是不錯。

        至少她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而且她還有個任務，那便是照料好恩人。

        以至于沈扶雪對這樣的日子竟然生出了幾分期待。

        這一天。

        沈扶雪正如同往常地同陸時寒看書的時候，紀詢回來了。

        紀詢一進門，就見陸時寒和沈扶雪二人分別坐在書案上，雖沒有言語，但竟然有幾分無端的默契。

        紀詢莫名覺得這氣氛格外的和諧。

        不過紀詢沒有多想，只以為兩人都在認真讀書才會如此。

        沈扶雪看到了紀詢，她道：“表哥，你今兒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紀詢拿了個椅子坐在沈扶雪旁邊：“今天衙門沒什么差事，我就偷溜回來了。”

        沈扶雪：“……”

        她倒是忘了，她這個表哥一貫愛偷懶，也就是這幾天衙門忽然有了個重要的差事，紀詢才會日日點卯兒。

        紀詢神秘兮兮地道：“濃濃，表哥這次給你準備了個驚喜，你猜是什么？”

        驚喜？

        沈扶雪一時還真猜不出來，紀詢之前總是給她帶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兒，這讓她如何去猜。

        見沈扶雪都猜錯了，紀詢也沒再繼續逗下去了，而是直接道：“明天不是廟會嗎，晚上城里會有燈會，到時候表哥帶你去看燈會。”

        頓了頓，紀詢又道：“而且祖父祖母已經同意了。”

        沈扶雪的眼睛瞬間就亮了：“真的嗎？”

        因為身子差，外祖父母很少同意她出門的，都怕她忽然身子不舒服。

        “自然是真的，”紀詢篤定地道。

        這可是他求了好久的，他還允諾好會帶上護衛，不會讓人擠到沈扶雪，他做了許多保證，紀老大人和紀老夫人才同意。

        沈扶雪挽住紀詢的胳膊：“謝謝你，表哥！”

        她當真沒想到是這樣的驚喜，她真的很開心。

        紀詢就知道沈扶雪會很開心。

        正是因為心疼沈扶雪，他才會提前好久就求紀老大人和紀老夫人。

        紀詢說著望向了陸時寒：“對了，到時候江兄你也同我們一起去吧。”

        因為腿受傷，陸時寒一直拘在府里，他心里多少有些過意不去，便想著帶上陸時寒一起去。

        紀詢如此說，陸時寒自是不會拒絕。

        這會兒已經要到晌午了，何況紀詢也回來了，用不到她了，沈扶雪想她是時候離開了。

        沈扶雪笑著看向陸時寒：“江公子，咱們明天傍晚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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