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的場靜司所準備的法陣在第二天下午才布置完畢。
信子按照約定來到書齋,才發現第一天見到的那個高大式神居然在門前等待她。
這式神全身漆黑,好似一團黑泥捏出類人的細長四肢與腦袋。身上穿著和人一般的白色和服。
而在式神的面上,仿佛是鑲嵌上去一般的白色圓形面具。整個式神散發出一股令人厭惡的不祥之感。
信子看它佝僂著細細長長的身軀蹲守在書齋門前,莫名有種看見鄰居家那只曾經被前主人棄養的金毛每天蹲等在門口,茫茫然等主人回家的畫面。
“你好?”信子試著跟它打招呼,“下午好?”
可惜就如同先前的場靜司所說的一樣,式神似乎沒有感情。沒有的場靜司的命令,它就如同一塊石頭蹲在地上。
沒有回應,沒有聲音。
信子想了想,從口袋里拿出一只折紙蝴蝶。
她微微踮起腳尖,將小巧的折紙蝴蝶放在式神圓溜溜的頭頂上。
“這個是早上醒過來無聊折的蝴蝶,送給你啦!毙抛诱f,“就當是謝謝你那天給我帶路!
式神面具上的兩個空洞似乎在盯著她。
“如果你捏住它的兩個小觸角,蝴蝶的翅膀會扇動起來哦!
盡管信子從它頭頂拿下折紙蝴蝶演示給它看。式神當然還是什么反應都沒有。
信子也不在意,就當是在自言自語。當她剛剛把折紙蝴蝶放回式神的頭頂時,那扇看不見的門從內部打開了。
“風吹君?”
抓住她手腕的男人微微揚起聲調說道。
“老師?”
的場靜司瞥了一眼式神。
式神就像是隔空接觸到命令一般,站起來,整個身軀融進墻壁里消失不見。
“你在門外磨磨蹭蹭做什么呢?”的場靜司的聲音末尾微微上揚,“風吹君?”
“送給老師的式神一只折紙蝴蝶……”信子下意識回答。
他像是從鼻間擠出冷哼般輕輕笑了一聲。
“式神、妖怪……這些東西都是沒有感情的生物,只是工具罷了。即便你送給它禮物,甚至是將你自己喂食給它——”
他抬起手指,彈了一下信子的額頭。
“它也不會對你有絲毫的感謝之情。好了,進來吧。”
進門后信子一眼就看見原本的書桌已經被抬走放到一邊。
地上騰出的一片空地上以某種特殊的規律擺放著昨天她親手畫出的那些符咒紙,圍繞著中間的空缺,排成一個圓環。
信子暈乎乎地捂著腦袋走進來,依言將匕首放在符咒紙中間的空地上。隨后在的場靜司指出的位置坐下。
當的場靜司開始低聲念起咒語的時候,信子明顯感覺到房間內的空氣開始流動了。
明明所有的門窗都緊閉著,卻好似有什么在房間里開始游動。
似乎整個屋子是一只巨大的魚缸,而信子變成了被放進水里的一尾金魚。
她從水面跌落,落入水底,呼吸化作魚鰭的翕動。
有一股強大的吸力將她牽引向匕首。她宛如一只被卷入漩渦的金魚,身不由己地被拽向水底。
——“風吹君!
男人低沉悠緩的聲音如鐘罄般敲打在耳膜上,轟然敲醒昏沉的神智。
宛如一只無形的大手穿透流水,猛地將她的靈魂從迷幻的漩渦里拽出。
信子猛然睜開眼,眼前一片模糊,耳邊全是嗡鳴。她感到血液正沖向大腦,血管突突直跳,她正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好像剛剛才被人從窒息的水底救上來一般,貪婪地呼吸著空氣,胸口劇烈地起伏。
符紙被吹揚上天花板,紛紛亂亂地飄落下來,如同在室內下了一場雪。
當信子的視野重新恢復,她動了動手指,才發現自己正在一個何等尷尬的位置上。
她整個人朝前傾去,險些就要臉朝下摔在地上。而阻攔她砸在地上的,正是攔在她身前的這條手臂。
的場靜司半跪在她身前,伸出右臂,攔住了向前栽去的她。
最后一張符紙飄下來,落在信子的肩上的場靜司替她拂去那張符紙。
隨后他輕輕地摸了摸信子的腦袋。
信子一愣。
這個撫摸很輕且快,蜻蜓點水般,沒有暗藏任何嘲諷在內。她是不是可以把這個行為……解釋為表揚?
“老……師?”
“完成了哦,風吹君!
的場靜司淡淡地說道。
他松開手臂,讓信子自己坐穩。
信子跪坐在原地發了一會愣,好似才把溢散出去的靈魂重新收攏回來。
滿屋子都是到處散落的符紙,吊燈上、書桌上、椅子上、書柜上、地上。
而被的場靜司放進她手里的匕首,正散發著淡淡的螢藍色微光。
“做到了……嗎!
信子現下還是不可置信。
她握住刀柄,一用力,抽開匕首。棱鋒上一絲光華流轉而過,沒入刀身。
的場靜司摘下掛在臺燈上的符紙,眼神微沉,“現在,就剩下測試了吧。風吹君?”
測試匕首,不,祝器的威力了。
……
這條被巖石堵住的小路大概是整座山給信子最不妙感覺的地方了。
平常信子極力避免從這邊走。即便是跟著百石一起路過,也會緊張地抓住百石的衣袖。
“這里是整座恐山最接近黃泉的靈場!钡膱鲮o司的手指按在巖石的苔蘚上,“你討厭這里情有可原。以你的體質來說,這里會讓你感到強烈的不適吧。”
他從苔蘚和枯葉淹沒的縫隙里拿出一枚巴掌大的石塊。
最令人悚然的是,石塊上居然長著人臉五官一樣的花紋。
那石塊像是在哭,又似乎在笑。
“能看到嗎?”他轉眸看向信子,“這些石頭!
信子緊攥著匕首點點頭。
“切開它!彼畹。
“誒?”信子一愣,“現在?就這么切?”
首先不提匕首根本沒有開刃,萬一傷到他的手怎么辦……
“沒有問題,照我說的做。”
信子只能硬著頭皮抽出匕首,對著他手心里的笑面石,慢慢切下去。
令她震驚的是,從刀刃觸碰石頭表面的那一刻起,便有時隱時現的藍光浮現,伴隨著咔嚓一聲,石頭整個裂成了兩半。
石頭上的笑臉慢慢消失,化作無數碎屑,從的場靜司的手里掉落下來。
的場靜司看了自己的掌心許久,才收回手掌,無聲笑了一下。
他像是能預知一般,微微俯下身張開手臂攔截住朝前撲倒的信子。
少女的眼眸欲闔,睫毛艱難地顫動著。眼神幾度昏沉,最后還是暗了下去,眼眸閉上。脫力似的一頭栽進他的臂彎里。
在信子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她聽見對方喟嘆似的聲音:“果然是這樣!
信子再次醒來時,已經是傍晚。
恐山上籠罩一整個夏季的雨霧都散去。窗外的樹葉上掛著殘留的水珠,映射著夕陽的光線。
她揉揉眼睛,坐起來,一件外套從肩上滑落在地。
信子茫然地拎起陌生的外衣,走出房間。金紅色的光滿彌漫整個天空,霧剛淡去,一抹流云在樹林上空徘徊。
的場靜司佇立在山巒之側,長發繚亂飛舞,猶如一座沉在水底的雕像。
信子注意到他已經換了一身衣服,不再是下午時那套便裝。而是一整套的黑紋付羽織,好像要去赴宴般正式。
她不知道的場靜司在看什么。順著他的視線方向望去,是云霧朦朧的群山。
夕照群山,數峰清苦。
飛鳥出山澗,幾聲鳴叫,傳出遙遠天幕。
他側首,恰好與信子對視。
“睡醒了啊,風吹君。身體還好嗎?”他開口道。
信子活動了下手臂,“好像沒什么問題?”
“那再好不過了!
“您要走了嗎?”信子問。
的場靜司頷首。
“答應泰世先生教你的內容全部結束,時間差不多了。”他看向對面的山崖,“剛好有些事情等我回去處理!
云霧消散的山路上,有一行三人徐徐走上來。
其中領頭的是一位發色銀白、上了年紀依舊精神矍鑠、脊背筆直的女士。
她穿著漆黑的西服,身材極為高挑纖細。
“當主。”
那位女士率先開口喊道。
“七瀨女士。”的場靜司朝對方點頭。
他看向信子,“那么,就此告別了!
“。颗叮 毙抛踊琶λ麖澭瞎,“老師,再見……”
他向前走了兩步,一頓,回首對信子說:“對了,風吹君。我留了一本筆記放在中間書柜最上面一層,對你以后的修行有些助益!
信子點頭:“我知道了。謝謝老師!
“如果真心感謝我的話!钡膱鲮o司眸色深沉下來,似笑非笑道,“不如加入的場一門吧?”
“誒?!”
“照你的情況來看,加入的場一門是最快的變強途徑。而且,不用再擔心靈力消耗的影響,我會幫助你。”風吹起他的長發與衣袖,“至于風吹老夫人那邊,我親自去說服,如何?”
還沒等信子給出反應,那邊的白發女士和兩個中年男性都微微驚愕,條件反射看向信子。
一時間,信子成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焦點。
信子有種被數學老師點名的惶恐:“不不不不敢,我還是想先上個大學再說!
的場靜司輕笑一聲,轉身走向下山的小路。
信子站在原地目送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山路彼端,轉頭看向夕陽。
隴首云霧彌散,山川寂寞如故。
她嘆了口氣,抱住自己,緩慢蹲下來。
而另一邊,山路上。
的場靜司一行人正朝著山下走去。
“那個就是風吹家的女兒嗎?”七瀨開口問道。
的場靜司輕輕地應了一聲,尾音染著一絲漫不經心的慵懶。
“神侍一族的風吹家終于誕生既有才能又適齡的女兒,想必很多除妖人的家族已經蠢蠢欲動了!逼邽|說道。
“本人卻還沒什么意識。”的場靜司說,“孩子氣的舉動接二連三!
“當主對她不看好嗎?”
“雖然是很完美的清凈體質,但頭腦和靈力還不足以配備身軀!钡膱鲮o司說著,不知從哪里拿出一只折紙蝴蝶,仰頭對著光亮細看,“該說是天真還是善良呢?”
最后,他折紙蝴蝶放進自己的衣袖里。
“嘛,還是個孩子呢。”
的場靜司離開后,弓子婆婆結束了最忙碌的時間。
她又重新拾起教導信子的工作。
在考校信子幾個問題后,又檢查一番作業,弓子婆婆頗為滿意地點頭。
“果然還是的場家的小子更適合教你。”
“誒?”信子茫然,“原來是婆婆跟泰世老師商量好的嗎?”
“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弓子婆婆冷哼一聲,“老太婆我怎么會做沒有準備的事情!
她說:“御門院家的那個年輕人,我雖看不出底細,也知道他有些真本事在身上。他既然主動提出要教你,又不是壞事,我當隨他去了。后來他說要幫花開院家的小孩鍛刀,另給你找一個老師,選中了的場靜司。”
剛好那陣子弓子婆婆忙得分身乏術,一看是的場靜司,索性以開放恐山的市子書齋為酬謝,兩人一起邀請這位當家上山來待一周。
恐山市子歷代積累下來的書齋藏書和筆記……信子張大嘴巴,想也知道是多么可遇不可求的機會。
加上還不知道御門院泰世那邊又是什么為報酬答謝的的場靜司。
“他可真能賺啊……”信子喃喃。
虧她還以為他真是不計報酬來當義務老師呢!
還說什么在恐山上的只是她的老師,不是的場一族的當家。這不是算盤打得叮當響,賺得盆滿缽滿嗎?!
“教我有那么值錢嗎?”信子不由困惑問。
回答她的是弓子婆婆的一個手刀。
“真是個笨瓜,水江怎么會有你這樣的外孫女?”
信子摸著腦袋被打的位置一臉委屈。
“你到現在還沒有發現自己幾次身體不適,像是昏睡過去,是因為靈力在你不知道的時候透支了嗎?”弓子婆婆說。
信子愣住。
“教你這個笨瓜不值錢,但你的小命還算值錢。”弓子婆婆懶得抬眼看這個傻孩子,自顧自忙自己的,“御門院只會揠苗助長,百石一個勁縱容你不肯下狠心,老太婆我又忙得分不出手,只好從外面再請個能治住你的人了!
原來從上山那一天起,弓子婆婆就在懷疑她的體質問題。通俗點說,她的靈力發展過于滯緩,跟不上體質發育的速度。
她已經是完美的清凈體質,就像是一架正式完工的大型電器,可是作為電流的靈力卻怎么也跟不上耗電的功率。
導致的結果就是她對靈力的操控極差,身體已經奪走大部分的靈力去抵抗邪祟侵蝕,她日常能調動的靈力極少。
不知不覺間就會用盡,自己卻毫無察覺。
打個比方,就像是一個同時在進水和放水的游泳池。靈力產生的速度永遠追不上使用的速度,泳池便常常干涸。
信子聽得傻眼,沒想到自己居然是在生死的邊緣徘徊。
“那、那我以后怎么辦?”信子問。
“的場靜司教你的那些已經夠你保命了。靈力就像是你的肌肉,不使用就會退化,保持鍛煉就能維持下去。”弓子婆婆說著重重拍了一下她的后背,“給我坐直!以后你每年夏天來一次恐山。我不在的時候,百石會代為管教你。”
信子只能乖乖地說知道了。
從弓子婆婆處離開后,她便朝書齋走去,F在書齋的門前沒有那只烏漆嘛黑的式神守衛她也能準備找到位置。
信子推開門時,看見昏暗無人的室內還怔了一下。
恍惚間,仿佛還能看見的場靜司背對她,坐在書桌前看書的背影。
他總是會下意識以指腹摩挲書的脊背,像在撫摸一只酣睡的貓。
和外界沸沸揚揚的傳聞不同,的場靜司本人十分沉靜。
光站在那里就能散發出獨特的氣場,即便不用奇裝異服、特立獨行,也顯得與眾不同。
信子沒有在恐山之外的地方看見過他本人。但她想,如果遇見了,那么的場靜司一定就跟她印象里一樣,躍然于眾人。
一眼就能認出來。
的場靜司口中那本留給她的筆記放在中間書柜的最高層。
信子踮起腳尖拿下最高處的那本書,思索時下意識撫摸著書本的脊背。
突然間反應過來,不知何時她也染上的場靜司的習慣。
她將書抱在懷里,走出書齋。
恰好,風鈴在屋檐下發出晃動的清脆聲音。
信子看向屋外夕陽下的山峰。
她的這個夏天快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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